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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天了。
桑德兰男爵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面朝墙壁,把墙上的刻痕从头数到尾,然后再从尾数到头。
他已经在这座牢房里待了四十六天。
作为当初响应霍斯曼伯爵而起兵的南境贵族一员,他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由于爵位低微,他没有资格靠近霍斯曼伯爵的队伍,因此侥幸逃过了碎石岭上的那场炮击,而之后也同样是由于爵位低微,他在逃亡时被大部队远远抛下,结果成了第一批被塞西尔人俘虏的贵族之一,反而少受了在荒野上昼夜逃亡的那一番磨难。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幸运”还能维持多久。
贵族联军的溃败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次振奋人心但却以惨剧收尾的出征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刻意回避,但却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的噩梦,桑德兰男爵知道,整个南境除塞西尔家族以及少部分提前效忠塞西尔的人之外,所有贵族都已经完了——尽管在他刚刚被关进这个牢房的时候他还有过那么一丝幻想,幻想着塞西尔人在后续的战斗中失利,并最终和南境贵族们达成僵持下的和解,但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狱友”——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被投进了牢房,每一张面孔都意味着一片新的土地落入了塞西尔人手中,当南境超过半数的贵族都出现在这片“战俘营”里之后,桑德兰子爵便接受了一个事实:已经不会有转机了。
现在,他和所有其他的贵族俘虏一样,都只能静静地待在这一间间牢房内,等待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有朝一日召见自己,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
从隔壁的牢房中传出了一阵骚动。
桑德兰男爵抬起头,看到和自己关在同一个房间的“狱友”特利尔子爵也抬起了头,两个人侧耳听着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片刻之后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是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那几位,”特利尔子爵苦笑着说道,“看来他们还不适应这里的‘规矩’。”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桑德兰男爵同样报以苦笑,“听啊——他们要求看守对他们行礼,而且要求红酒和枕头,甚至还在强调赎金的问题……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些话了。”
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前几天才被关进来的,他们来自磐石要塞,桑德兰男爵一度以为这些人已经逃脱了塞西尔人的追捕,并回到了各自的领地上,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只是躲到了北边的那座要塞里。
这些新“狱友”为战俘营里的贵族俘虏们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根据他们的描述,磐石要塞已经陷落了——在塞西尔人的猛攻下,那座传奇要塞就坚持了两天不到。
甚至据有些说法,其实真正的进攻仅仅持续了半天左右,两天时间那是把塞西尔人安营扎寨的时间都算上了。
桑德兰男爵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十六天,他已经顺利适应并接受了此刻的现状,但很显然刚进来的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搞明白状况。
等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终于结束之后,特利尔子爵问道:“你觉得高文?塞西尔公爵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是所有南境贵族无条件的效忠,就像效忠国王一样,”桑德兰男爵说着自己的猜测,“我们已经能看出来,这场战争从头至尾其实就是他推动的,他显然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南境会重新成为塞西尔公国。”
“……塞西尔公国,”特利尔子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他迟迟不要求赎金之后,我就这么想了。”
桑德兰男爵咕哝起来:“也可能更糟……”
特利尔子爵想要问问对方口中的“更糟”指的是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便打断了他——牢门打开了,身穿魔能铠甲的塞西尔士兵站在门口,用冷漠的语气说道:“公爵要见你们了。”
桑德兰男爵和特利尔子爵猛然抬起头来,意外而惊喜地对望了一眼:
在提心吊胆又困惑不安地等待了这么久之后,那个高文?塞西尔终于要召见南境的贵族们了么?!
……
塞西尔城,政务厅大会议厅旁的休息室内,高文正悠闲地等待着,在他旁边则是安静伫立的赫蒂以及一点都不安静的琥珀。
“哎,哎,你觉得那帮贵族会被你说服么?”琥珀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摞文件,忍不住凑到高文面前,“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可是近乎要命的哎——”
“稍微注意一点规矩礼仪可以么?”赫蒂皱着眉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政务厅,你至少要有所自觉……”
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词:“我注意着呢啊,我刚才甚至是从门进来的你没看见?”
两人偶尔的拌嘴已经是家常便饭,高文直接无视了这些,而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说服?我并没打算跟他们谈,选择权又不在他们手上。”
“说实话,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干脆把他们都发配到矿山里,直接挖石头挖到死得了,还要把他们拉出来让他们‘主动’放弃贵族特权干嘛,”琥珀不解地说道,“反正他们的领地已经全被你占下来了,他们的军队也被你给打没了,连他们的人都已经关在你的牢房里了……”
高文笑着摇摇头,随后看向赫蒂:“赫蒂,你给她解释一下。”
赫蒂无奈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并不想搭理这个精灵之耻,但长辈开口还是要听的:“先祖提出的人口迁移和新城市建设工程正在进行,目前霍斯曼城、莱斯利城、葛兰城、康德城的改造和建设都在进入到新阶段,但随着人口不断集中,新政令不断推行,各地的阻力正逐渐显露出来。
“莱斯利、葛兰、康德三个地区情况较好,最大的阻力来自霍斯曼地区,以及这四座新城之外的几乎所有旧贵族领地。
“旧贵族垮台之后留下的影响还在,而且颇为棘手,当地的富农有不少仍然对新领主心存疑虑,当地学者、商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支持旧领主,或者干脆就是旧领主的‘私属’,二级政务厅想要在那些地区招募人手非常困难,同时商业改造也遇上了不小的阻碍。
“在西部的培波地区以及北部卡洛尔地区周边,有一部分流亡骑士和贵族兵已经转化成盗匪,他们不敢靠近塞西尔兵团的驻地,但却会频繁袭扰乡村,由于塞西尔兵团人手有限,对这些流亡骑士强盗团的绞杀进度并不如意。而且更糟的情况是,西北地区的一部分流亡骑士正在和卢安城接触,他们可能会转化成卢安大教堂的武装力量。”
琥珀瞪大了眼睛:“还有流亡骑士和贵族兵?!他们不都被干掉或者抓住了么!?”
“七万人,在平原上到处跑,总会有漏网的,”高文摇着头,“而且当初霍斯曼拉起来的那七万人本身也不可能是全部的贵族军队,每个贵族至少要在自己的城堡里留下几个看门的骑士和士兵吧?在贵族联军溃败的消息传回去之后,这些留守骑士中比较机敏的几乎立刻就跑了,他们就变成了流亡骑士。”
“真是个麻烦……”琥珀一听这种事情就头大,“你把南境打下来都用不了几天,结果怎么要维持秩序反而比打下整个南境还麻烦呢……”
“治理本身就比占领困难,”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把你从窗台上揪下来只要一秒钟,但这都一年多了你不还是会跳窗户进屋么?”
琥珀:“……哎我招你惹你了……”
高文无视了琥珀的抗议,只是自顾自说道:“我们所遇上的这些麻烦确实都很棘手,而且其中一些一旦处理不当甚至可能会导致我们的新秩序建设出现倒退和反复,其中一些麻烦会持续很久,甚至可能会持续整整一两代人……但我一点都不担心。”
从隔壁的大厅传来了许多脚步声,高文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
“除了民俗难改、人心难养这样必须依靠时间解决的问题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问题其实都集中在那些贵族以及他们维系的传统秩序身上,而我,正是那些贵族以及传统秩序的起源。”
侍从站在大会议厅的门前,用洪亮有力的声音高喊着——
“南境守护,安苏开拓者,王国奠基人,塞西尔公国的统治者,高文?塞西尔大公爵到——”
坐在大会议厅的长桌旁,满脸惴惴不安,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南境贵族们几乎同时闭上了嘴巴,就像有几十双无形的手同时卡住了他们的脖子,让这些人整整齐齐地抬起头,转向了大厅大门的方向。
他们伸长脖子的模样就好像几十只滑稽的鸭子。
身穿黑色公爵大氅的高文走进了大厅,他看着那些在长桌两旁伸长脖子的南境贵族——这些人已经被他刻意晾在俘虏营里许久,时间最长的甚至已经在里面待了四十多天,除了刚刚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几个人之外,剩下的贵族早已经被大大地挫了锐气,看到他们眼神的那一刻,高文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很容易。
贵族们纷纷起身,虽然坐了几十天牢,但刻在肌肉记忆里的礼节动作还是让他们近乎本能地完成了最标准的致敬流程。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些失败者的致敬,并大步流星地走到会议桌上首,他没有客套任何废话,而是对身后跟着进来的书记员一摆手:“发给他们。”
两名书记员手中捧着数十份文件,开始将其分发到现场每一位贵族面前,贵族们惊愕而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大着胆子低声议论起来——这跟他们之前预料的“召见”流程截然不同,这种“塞西尔式”的规矩让他们手足无措。
而接到文件的贵族则立刻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印刷品上:他们首先便注意到了这些印刷品不可思议的整齐划一,它们的每一个字符、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分段都精确到无可挑剔,哪怕是最优秀的雕版工匠也不可能雕刻出这样的印版来,但很快,他们对“印刷品”的好奇心就被文件的具体内容给打散了。
看到文件内容的贵族们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