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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爱这样……”
她心疼段崇, 心疼他这个性子, 万事都先扛下,明明在意得不行,却先开解自己,再开解别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她。
“我同你讲, 你要听。”
段崇掌心微汗,用侧脸轻轻摩挲着傅成璧的发, “恩。”
“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段崇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询问, 段崇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也不认为她在玩笑,而是用很认真的口吻回答她:“相信。娶你为妻,就是我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傅成璧笑起来, 眼眶红热, 紧紧地抱住了段崇。
“我要说是我害死你了呢。我都不认识你, 可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段崇想了想,随后肯定地说道:“我愿意的。”
他愿意。
不知道傅成璧有甚么记忆,可真有前生今世的话, 他也一定会喜欢上她。即便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 单单是姜阳长公主的恩情,他为傅成璧做甚么都是值得的。
向倚竹取了斗篷回到暖阁, 看见阁子里唯有李元钧在等,傅成璧已经不在了。长身玉立的人无喜无怒,像是甚么都没有发生过,轻淡地问过一句,就携着她一道出宫回了王府。
下了马车,李元钧一路抱着向倚竹来到她的小院中,月明煌煌地照耀掌着小灯盏的居室当中,他正借着小小的灯火看她脚腕上的伤势。
向倚竹一时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措手不及,多年来王爷从未如此温柔地待过她,性子里的敏锐让她觉出不安,这只握着她脚腕的手是冰凉的,而不是温暖的。
她莫名有些害怕,干干地说了一声:“王爷,再点些灯罢。”
“不必,这样就挺好。”李元钧看她脚踝无碍,抬头望着她弯了弯眼睛,起身时顺势按住她的肩头,混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就覆压下来。
向倚竹心脏怦怦直跳,一向端庄温柔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丝小女儿的羞怯。
李元钧轻捏住她的下颌,望着这张脸若有所思。
前世傅成璧为后,也不知是聪明还是单纯,除了将六宫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她从不问任何关于前朝政事,就连对待傅谨之也是讳莫如深,能不谈及尽量不谈及。 这是李元钧愿意捧着她的原因之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担心枕边人会算计他。傅成璧满心满意里都在围着他转,甚么帏箔不修,甚么势倾朝野,从来都不会是她会考虑的事。
——其实向倚竹说得对,你终究怕后人评说,怕史官骂你帏箔不修,也怕哥哥势倾朝野,危撼皇位。
就是因为向倚竹的这些话,所以她才不愿意的?那么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可还有误会?
……
软香榻上,傅成璧轻勾绕着段崇的手指,徐徐说道:“那时我刚刚到京,父亲过世还没多久,哥哥也很快受命远赴雁门关镇守……只有他对我好……”
段崇高估了自己的忍受能力,纵然他身在今生,也不免为前世深感无力。为甚么不是他,而是李元钧呢?
段崇不知道,傅成璧也不知道。
最初就是在大长公主一案,因傅成璧长相与李静仪有六七分相似,段崇怕凶手会将傅成璧视为复活李静仪最好的容器,因此派了江湖人暗中跟着她。
从那时候起,段崇就一直在保护她。
不过对于不知情的傅成璧来说,这样的保护还是吓人来得更多一些。在闹市上,她很快就察觉了有人在跟踪。
当时的傅成璧是真在十六岁的年华,初来京城,遇事就慌。不分青红皂白,跌跌撞撞地就跑,结果碰上了李元钧的马车。
李元钧认识她,武安侯府的明珠,傅谨之的亲妹妹,最后才是他的外甥女。
他本质上不是甚么大善人,目光迅捷地捕捉到跟踪傅成璧的几个人,都是丐帮的长老和弟子。
若傅成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李元钧不会为她与丐帮结怨。可她姓傅。
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对她说:“别怕,来。”
她不加犹豫地投入他的怀中,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浑身都在颤抖,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他平整的襟口。
教她全心全意依赖着,李元钧平生第一次想做个好人,于是将她拢在怀里安抚。
傅成璧不曾怀疑,前世还是睿王的李元钧,对她真有情意在。也正是因为他并不太浓烈却又时时存在的情意,傅成璧才愿意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交付出去。
她的感情就像她这个人一般明艳,李元钧决定娶她为妃并不是很难的决定,她很聪明,却还没有坏心思,一心一意地喜欢他,身后又有整个傅家做依靠,除了她是他的外甥女这一点,其他都太适合成为他的妻子了。
可就算是外甥女又如何?她软声侬语叫舅舅的时候,他清楚地明白心生躁动乃是源于男女之情。
娶她为正妃,放眼李氏宗室没有一个能成为阻碍,唯一的阻碍就在傅谨之身上。
西三郡过龙门,李元钧受命前去监战。
傅成璧不知他做了怎样的谋划,但大管家的人选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另外一个人。傅成璧也是后来才知道,李元钧拿住西三郡和雁门关为筹码,要挟傅谨之同意他和成璧的婚事。
由于这个原因,傅谨之咬定牙关不肯同意。
傅成璧却还以为是哥哥不肯通融,百般恳求,又同他说过一些伤人的话,向哥哥表明她是铁了心要嫁给李元钧。
傅谨之不忍她难过,最终点头成全。
按照约定,李元钧迎娶傅成璧为妃后,府上姬妾尽数遣散。唯留下了侧妃向倚竹。向倚竹一向端庄贤淑,对待她似乎谈不上喜欢,可两人之间一直并无争斗就是。
往后的两年,傅成璧与李元钧修琴瑟之好,如胶似漆,缠绵恩爱。
李元钧不是少年公子,千机门磨练出压抑隐忍的性情,也让他的情绪鲜少有波澜的时候。
可傅成璧却不一样。就算没有傅谨之,没有傅家,单单是她自己,年轻又新鲜,性子里天生养就了一股媚劲儿,月牙弯弯的眼睛跟有钩子似的。
无论做甚么,李元钧都能轻易感受到这个女孩子是真得喜欢他,和她在一起,他可以放心地卸掉一切伪装和防备。
在她面前,李元钧常三魂七魄都不在本体,对情欲之事索求得更狠。
议政大臣家中添了个小儿子,摆满月宴,李元钧亲临赏赐,席间抱了一会儿那孩子,发觉心底某处被戳动了一下,开始想要些甚么。
到了晚上,他亲吻着傅成璧发汗的鬓角,哄她再承欢一回,她可怜兮兮地揪着被角摇头,说甚么也不肯了。
李元钧发笑,放过了她,手寻着抚摸上傅成璧淋漓湿腻的小腹,沉吟半晌,终于认定了一件事。
“你也给本王生个小世子罢。”
这个孩子在是傅谨之的外甥之前,会先是他李元钧的儿子。
日后,他的皇位就传给他。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一半,文宣帝病重殡天,临死前将江山托付给了李元钧。
他登基为帝,也封了傅成璧为后。
李元钧当上皇帝,自然也免不了宫中大选。因为这件事,她头一次跟李元钧闹脾气,连日不肯见他。但凡皇上要宠爱谁,哪一个女人敢说不?偏偏她就敢。
想来是他对傅成璧太过宽容,才养得她如此放肆。
当时傅谨之正好入京参拜新皇、朝觐述职。傅成璧应当是求了他甚么,才让傅谨之在选秀一事上多加干涉,这令李元钧龙颜不悦,顺势冷落了傅成璧一段时间,算作警告。
这事没多久,探子就来报,说是段崇不知何时获得了傅谨之的青睐,成了他的门客,干涉后宫大选一事就有他在参与。
先前李元钧为了皇位,没空出手来料理段崇,没想一转眼却见他攀附上傅谨之这棵大树。一方是手握重兵的将领,一方是持惊雷弓的剑客,联合起来,足以令李元钧心生芥蒂。
傅谨之回雁门关前,李元钧设宫宴践行,随之赴宴的果然有段崇。
李元钧第一次看到他和傅成璧在一起,就是在这场践行宴上。
傅成璧不胜酒力,于小景湖旁散步消醉,正好遇见段崇。她对段崇的认识仅限于此人曾在六扇门任魁君一职,行事出色,江湖上来的好人,但不是个好官,不太懂官场里的规矩。
文宣帝驾崩前曾取缔了六扇门,他也就此卸任。
原本两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现在他成了哥哥身边的得力干将,傅成璧想拜托他好好照顾哥哥。
两个人在湖边交谈,他沉着张脸,回她:“在担心别人之前,皇后还是先担心自己罢。侯爷一走,没人能保护你。”
脾气挺臭的,真不是一般的臭。一般人都不敢这样跟她说话。
可傅成璧最擅长对付脾气臭的人。
他越板着个脸,傅成璧笑得就越灿然,到最后段崇撑不住脸皮,应下她所有的话就匆匆告辞了。
除了脾气不好,人还蛮好的。
所谓前世与段崇的寥寥数面,也仅限于此了。
可她不知道,这些都一点不落地传到了李元钧的耳中。
晚间他要她侍寝,傅成璧死活不愿意,她伤心于哥哥离京,也伤心于宫中选秀,此刻见到李元钧就觉得心乱如麻,任凭他怎么哄,傅成璧都闷头甚么话也不与他说。
李元钧全然不知,也全然不问缘由。
一想到白天她都肯与那条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的鹰犬亲近,李元钧就倍感耻辱。
强迫就此发生。傅成璧在他掌中尖叫、哭喊,瘫在他怀里委屈地哭泣,小脸皱成一团,眼里都是恐惧,李元钧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以往情意绵绵的模样。
傅谨之出京镇守雁门关,门客段崇却未能随之同去,是因为践行宴上,李元钧对其青睐有加,决定重新成立六扇门,由段崇继续担任魁君一职。
他就像个潜伏在荆棘中的猎物一样,满腔愤怒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狐狸露出尾巴的那一刻。
李元钧不同于段崇的地方就在这里。
两人同样千机门出身,所经历的一切都摧尽人性。
段崇是一心想要摆脱宿命,做出极大的努力去洗干净满身的秽孽。而李元钧不一样,他挣脱不了,就要拉着别人一起坠落深渊。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他即便愤怒,却还暗自期盼能见到傅成璧做出最不堪的事。他不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真这么干干净净,活着只为了一个单纯目的。
傅成璧的不堪,就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将其折毁、侮辱,然后完完全全留在身边。
都是有罪的人,谁也不要放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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