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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时人不识凌云木 节二: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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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二:惊变

    扬州西桥。青衫磊落。

    维扬古今闻名,杨凌并非第一次来,但这一带地域广阔,他只知金刀门城双桥路中,具体什么位置,也不清楚。

    踏上石桥,那桥一排栏柱,栏板皆雕月镂云,极为精美。

    杨凌边走边在桥中远眺,只见远山青翠袅袅,长云叆叇,遮天闭日;近看烟水船舸,柳梢枝头,浓染如画。不禁叹道:“‘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1]。’”

    他下了石桥,正欲寻人相问,恰巧来到一家扇摊上,不觉动了心思,也就拿起一把折扇,看了起来。

    只见扇面上层岩邃壑,飞瀑流泉,山腰苍松葱郁,虬枝老干;山下平湖一湾,清澈见底。杨凌翻过一面,见上题诗,不觉吟道:“女儿山前野路横,松声偏解合泉声。试从静里闲倾耳,便觉冲然道气生。”他喃喃道:“画是好画,诗也甚好!”

    “这位相公真是识货!这诗画均乃江南才子唐寅所作《山路松声图》,笔法较南宋更为洒脱灵活。此画浓淡枯湿,恰到好处,笔挫转折,遒劲飞舞,巧妙的点出了松声之意境……”

    杨凌听那贩子边指边点,絮絮叨叨,问道:“你这扇子怎么卖?”那贩子殷勤答道:“这唐寅真迹可不比旁的,相公是个识货人,我便蚀了本也卖与你,就一两银子,您瞧怎么?”杨凌手一滞,但立时又爽快答道:“好吧,一两便一两,一两的真迹,却到哪里去寻。”

    贩子尴尬一笑,接过钱,连称多谢。杨凌问道:“请问这里往金刀门郑家该怎么走?”那人愣了一下:“相公要去金刀门?”杨凌见他神色有异,不觉怪道:“正是,不知有何不妥?还望见教。”

    那贩子正要回答,不料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抢道:“金刀郑家?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

    扬州街市素来喧闹,杨凌刚才也未留意自己身旁究竟是什么人。他转头觑见是个十五六岁、衣裳褴褛的小乞丐,眼珠儿鼓溜溜直转哒,异常灵动,不觉微微一笑,复又转视摊主。

    “那郑家就在……”

    “喂!你不理我,是瞧我不起么!?”那乞儿又是一顿抢白:“你们这些公子哥,一见人家穿得破了些就不搭理,要是我也穿着华缎锦绣,看你还不巴结我?”搞得杨凌哭笑不得,可真有“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2]”的意趣了。

    他只好抱拳说:“不敢,不敢,那,相烦这位小兄弟带路了!”那乞丐这才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走!”

    摊主还待要说什么,那叫花催道:“快啊!别磨蹭了!”拉着杨凌的衣袖就跑,杨凌心疑:“此人硬要带路,究竟是何目的?我得好好留意,别着了他的道。”忽想:“莫非是丐帮弟子?”他仔细留意那小叫花步履,虽然轻捷迅速,但脚下劲道不足,不过是这般年纪的寻常小伙子,又不像会什么武功。

    “喂,我说,都大秋天了你还买什么扇子啊?”小叫花边跑边问:“再下去就冷了,你这扇子拿来干嘛?”杨凌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还有啊……”他跑了会,不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哪里是什么真迹啊,分明赝品,一两银子能买它好几把呢!”

    杨凌奇道:“哦?想不到小兄弟你竟能辨出此扇真伪?真是……”他本想说“人不可貌相”,但看那小叫花自尊心极强,这般说似乎过于无礼,便住了口。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扬州这一带我可熟了!东坊那个专卖赝品,西街这个专售仿货,还头一次见你这种出手阔绰的傻子!”

    杨凌恍悟:“原来这乞儿是见我出手阔绰……郑天南五十大寿,莫不就是今日?”他折扇一拍:“原来如此,这小家伙必是借带路之义,要我带他吃红。待会儿到了郑家,我给他些银两便是。”郑家巨富,郑天南大寿,必会专设食堂接待这些个吃白食的。

    杨凌想定,疑虑稍减,那小叫花又道:“你们这些个花花公子,尽要摇着扇子附庸风雅。”杨凌一听愣住了,旋即笑道:“小兄弟教训得是!”

    杨凌买扇固然在于掩饰身份,但内里多多少少也有以风雅自居的心思。这心思本没什么,但被一个小叫花如此别扭地道出,难免让他尴尬。

    过不多时,两人已见前方一所阔大庄园。庄外悬着白底灯笼,上面大书一个郑字,大门上钉了麻布,四个门丁也均身穿白衣,腰中缠着白带,如临丧事。

    杨凌诧异非常:“郑天南不是大寿么?怎么……”杨凌本想问是谁死了,可看郑家如此排场,只怕……“大寿?郑天南早死了,还搞什么大寿啊。冥寿成不成?哈哈,我们今儿来打秋风吃白的!”那小叫花笑道。

    “郑天南死了?”杨凌诧然道:“什么时候死的?”那小叫花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啊,可能前些天吧?你管这么多干嘛?走啦,快进去!”杨凌摇头暗道:“郑天南竟然死了……真是……始料未及,难道……”

    小叫花把杨凌往前一推,自己则躲在他身侧。门丁见一个丰神俊秀的公子领着一个肮脏的小叫花,不伦不类,一时间都不好说话。

    领头的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是来为我家老爷祭奠?”杨凌拱手道:“正是。闻金刀郑老前辈仙逝,晚辈深感痛心,今日前来吊唁。”领头门丁点了点头:“里面请!”他见那小叫花紧随杨凌身后,杨凌亦无表态,一时也不便阻拦。

    杨凌入内,鼓手便吹起迎宾曲,低哀沉痛。只见他们正对着一座灵堂,灵柩安厝俨然,两厢挂满素布挽联,联道:“驾鹤西去丹心接地北;衔悲东来金刀镇天南”。

    杨凌略略一看,笔势虽然不凡,但终究不是名家手笔,料来不是本地乡绅所题,就是一些略知文墨的江湖人士。

    杨凌走到灵前,叩了三个头,那小叫花也学他上前叩头。灵左那青年二十余岁,容貌颇为不凡,神色虽然悲苦,但远远不如他身旁的女子来得悲戚。灵右是个武师,身材高大,年约三十余。三人都披麻穿白头悬白布,装束微有不同,各自朝来宾作揖致谢。杨凌也是一揖回礼,到此他才知今日乃郑天南发丧之日。

    待家丁引他俩到大厅时,大厅上早挤满了吊客,一小半约是当地乡绅,大半是武林人士,当然其中也免不了一些趁机打秋风的。

    杨凌逐一看去,并未见着那青龙帮帮主龙远江。龙远江外号“角金龙”,全因额上长有一大瘤,故而杨凌虽未见过,但也极易辨认。杨凌留神细听宾客交谈,厅上江南名士确也不少,杨凌见识广博,对他们多是闻名而未曾见面。

    正瞧间,偶然回头一看,身边的小叫花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杨凌正怪异,就这时,又见那几个戴孝的子弟相请了五名年老武师在上首坐下,自己几个在下首作陪。待众客坐定,那三人便一齐起身举杯向诸人谢吊,众人还礼。

    杨凌不觉问同桌一名老武师:“这三位是郑老师的……”老武师搓须奇道:“啊,小哥不知道吗?”杨凌笑道:“小可是慕名而来,并非郑家熟客。”

    那人点头:“哦,原来如此。说给你听不妨事,免得别人问起,你答不上来,金刀门的面上需不好挂。右手边这个,是衡山派掌门弟子狄肃英,郑老师的未婚女婿,左手这个高大身量、红鼻头的乃是郑老师亲传大弟子贺连。那个女的,自然就是郑老师的嫡亲长女了。”

    杨凌拱手称谢,暗想:“既然龙远江不在此处,我莫如先行离开。”他起身,突又想到:“但郑天南突然暴死,只怕和苍南派有关。如此说来,莫非龙远江已落在严松手中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郑天南知悉了严松的图谋,因而被杀灭口!?”

    那老武师说的兴起,又拉着杨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郑家的事。杨凌坐了下来,自想:“不对啊,照说龙远江数日前离开太湖,苍南派袭击青龙帮总舵,严松又亲自阻击周长风,就算他立时赶去,也不可能在龙远江之前到达扬州。即便他派人中途拦截,依龙远江的武功,泛泛之辈又岂是他的对手?龙远江既然告知郑天南苍南派的秘密,那么他二人又岂能不做任何防备?”

    “然则,龙远江与郑天南并无太深交情,是以郑天南并未听信龙远江所言,因而给了严松可乘之机?龙远江不是无谋之辈,莫非他知悉严松赶来,不敢停留,立时逃遁而去,反坐使郑天南成了替罪羔羊?抑或是其间另有别情?”

    杨凌思绪不断,但都只是猜测,毫无凭据,只得叹道:“还是坐一会儿,看看再说吧。”

    这时红鼻头的大师兄贺连起身说道:“先师数日前不幸逝世,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不想恩师举办五十寿宴,却成丧席,实在令人痛心疾首……”他说罢,不觉泣下襟来,众人也是一片唏嘘。

    狄肃英也道:“不错,想郑老英雄为人慷慨豪迈,乃是江南一位响当当的豪杰,却如此不幸。”郑菁听罢,不觉又抽泣起来。

    几位老前辈款款安慰:“三位贤侄不可过于哀伤,这金刀门大事还全仗三位呢!”“马兄说的不错,两位贤侄还有贤侄女快快止了泪吧。”“是极!这报仇大事,急是急不来的,还是要慢慢商议。”众人七嘴八舌劝住了贺、郑等人。

    在座宾客多是那日参与喜宴的人,对于郑天南死因都是洞悉知详,纵有不知者也无意过问。众人既不问,郑家人自然也乐意不提,惹得杨凌心头极是郁闷。

    人总是如此,若是喜事、乐事,别人不问,他也总是要引得别人问;若是丧事、恨事,别人倘不识抬举,一直追问,只会让主人家不快。这也便是为何人们喜欢喜鹊而厌恶乌鸦的原因吧。

    正当杨凌苦恼之际,一人蹿进大厅,大声道:“喂,我说,郑老师是怎么死的?说出来听听啊?”杨凌双眸一亮,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携进郑家的小叫花!

    [1]出自宋代徐俯的《春日游湖上》,全诗如下: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诗中表达作者从前进中遇到阻碍,又在阻碍中前进,抒发其喜悦之心。

    [2]出自唐李白《陌上桑》,全诗如下:

    “美女渭桥东,春还事蚕作。五马如飞龙,青丝结金络。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

    妾本秦罗敷,玉颜艳名都。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

    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

    原诗有讽意,此处仅取其字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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