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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借着嶙峋的怪石遮挡,观察前方情况。¤,
平整如羊绒地毯的沙滩,延伸两公里后便被一堵突出的山崖挡住。海浪不知疲倦地摔碎在近岸礁石上,喷溅出大片大片银白色的泡沫与水花。太阳刚刚升起,海风异常清凉,灼热的气浪总要到中午才能聚足威力。
满江红揉了揉微微酸胀的眉心,灵能就储存在松果腺。怪不得宗教或者神话人物中,常有眉心出现第三只眼的,果然大有道理。幸好,不用担心长出第三只手。
浮出海面半个月了,他躲在悬崖峭壁下的一个石缝中度过。通过这段时间的胡吃海喝,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腻,更何况生吃。现在一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无比怀念陆地上热腾腾的红烧肉、大白菜、老面馒头、玉米棒子……
去了古洞两次,让身体苏醒的细胞吸足灵气。尝试带出琉璃状的灵晶没有成功,那玩意入水即化。把沙滩翻了一个底朝天,在光幕下又发现了几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可他挪不了,也不敢动。
周癫这厮,绝对一根筋。要不穷酸抠门到了极点,要不道行强大到不借助外物就纵横天下的地步!
但满江红对他还是尊敬的,感激的,当半个师父对待。
不仅仅因为古洞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因为灵气助长了修为,法术增长了技艺,而是周癫传下了惊世骇俗的信息。那个信息的重要程度,在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都可以排进前列,是留给修真界、人世间最贵重的礼物。
二十一世纪最珍贵的是什么?
不是人才,而是信息。
硕士多如狗,博士满街走,均敌不过一条从金字塔尖传递下来的信息。更何况沉淀了八百年厚重的岁月,从人类巅峰传下,与未来息息相关。
飞升一直是人类的终极梦想,然而从周癫的叙述中,满江红却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阴森的阴谋味道。
似乎,传说中神圣庄严仁慈的天庭,对人类并不友善。
神女为什么要一剑斩断天门?
一千年前旷世未有的飞升场景,真的很像无良渔夫在撒网,大过网眼的鱼儿逃都别想逃。
而灵气,就是鱼饲料。天门中断,饲料断了来源,鱼儿瘦骨嶙峋,艰难地成长。
但是,渔夫似乎不想再养下去了。
翻江倒海,涸泽而渔。这是不准备继续玩下去的节奏呀!
修真之士前仆后继,如飞蛾投火,难道只是“凡间一碗菜”?那些大能呢,盘古大帝、鸿钧老祖、太上老君,难道只是一盘“红烧肘子”?还有如来佛祖,这可是人世间诞生的宇宙级别至尊,难道就只是一碟“蒜蓉鲍鱼”?
诡异的飞升同“灭世”之说,有没有联系?
在洞中幽静的环境里,他把内心的恐惧压抑,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思考。可能由于压抑的缘故,在识海中也忘了这茬,若是与鹧鸪天讨论一下就好了。
鹧鸪天的身份,也是一个谜。
谈话中,他巧妙地尝试了多种方法判断,觉得对方“像人”多过“是人”。白塔是处理器,塔神才是真正的智慧生命,可惜又不清醒。
哎,端的命苦!两大神器白吃白住不交房租,打坏家具也不赔,到哪里讲道理去?
身体里昙花一现的暖流,是虎渡河之夜大黄灌注的能量。清流是一股神秘力量,可惜只协助防御,打架还得靠自己挥动胳膊上阵。
按照鹧鸪天的说法,小爷也算高手了!
低调,一定要低调!要谦虚谨慎,要戒骄戒躁!
岛上好像有极厉害的人物,神识穿越十几海里窥探。自己的神识能辐射多远?在灵气浓郁的环境估计能达十海里,在空气中顶多一海里,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以后再没有感觉动静,也许是发宏愿时神经过敏了。
低调,低调!
某人如此暗示,心中却乐开了花,嘴角都咧到耳朵根。若不是环境陌生不敢造次,只怕早就纵声高歌了。
海滩上远远地走过来一人,满江红心中一紧,因为那条高大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花戎,花大哥!
花戎修炼的是《五雷天身诀》,以力道刚猛见长,身法却非常凝重。但满江红远远望去,见他脚步飘浮,不由得暗暗赞道,戎哥的修为明显又上了一层楼,举重若轻,有飘飘若仙之感!
待花戎走到两百米外,满江红见他衣袂飘拂,身形瘦削,心中又大大赞道,戎哥的缩骨功竟然炼到如此境界,即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也要狠狠加油才行。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躲在乱石堆后没有动弹,因为花戎的衣装实在太奇怪了,怎么也出现在岛上?
赤脚,肥大齐踝的合裆裤,上衣没有袖子没有扣子,衣摆左右一盖,用布带在腰上勒住,有一点像复古汉装,却又模仿不彻底。难道“粗人”不绝口的大哥也装起文人雅士?不对头呀,这一身打扮更像叫花子,而且还是在古代混得不怎么样的叫花子。
花戎走到五十米外停下,弯下腰身,用手中树枝在岩石下拨弄。数秒之后,一只大螃蟹猛地从石下窜出来,高举两只大鳌,六肢拨动宛如车轴,飞快向海边逃。
武道巅峰高手用树枝一扑,竟然没有打中。拔腿去追,又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蟹横行,在沙地上留下一串华丽丽的爪痕,投奔怒海。
满江红悄无声息走了过去,蹲在伏地喘气的花戎面前,心情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哪是什么修炼有成,都皮包骨头成衣服架子了,纯粹给饿的。
花戎抬起头,见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并不惊惶,露出了思索表情,眼神却一派茫然。
满江红充满期待地静静看着他,也不出声。
劫后余生,这二人相逢却没有一点惊喜,场面诡异莫名。
花戎翻过身,摊开两条枯树干一般的长腿坐在沙滩上,仔细瞅了满江红两眼,又慢慢扭过头去,皱紧眉头努力回想,间或以拳敲自己脑袋。
满江红静静看着他浑浊的眼珠,骷髅一般的脸,松垮的皮肤,斑白的鬓发和胡茬,破抹布似的衣裳,不禁一阵阵心酸。
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如天神的大哥吗?
中秋之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来了?”花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是。”满江红惊喜不已,忙不迭回答。
“天狮寨被攻破了,万箭齐发。想不到你小子也没有逃脱,朝廷连一点种子都不给我们留下。”
一听到这句话,满江红仿佛被五雷轰顶,腾地站立起来,只觉得耳朵嗡嗡轰鸣,风声海浪统统听不见了。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花戎似乎料到会如此激烈反应,费力地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满江红慌忙避开一步,直愣愣地盯着花戎,咬紧牙关,脸色阴晴不定。
这莫不是一个长得像戎哥的疯子?可声音怎么这么相似?对呀,戎哥是武道巅峰高手。刚才用天眼扫描,这个人只是武师境界,而且经络出了大问题。天狮寨?朝廷?开什么玩笑!
“满哥儿,除了你,还有几个兄弟也被捉到了岛上……”
“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满江红再退两步,踉跄不稳。
“你是满哥儿,莫不是患了失心疯,连花戎哥哥都不认识了?”花戎奇怪地望着他,又用拳轻敲额头,蹲下去苦恼地说道:“朝廷下手忒狠,咱家的武功被废,这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你叫满……满啥子呢……怎么好多话到了嘴边硬是吐不出?”
满江红长吸一口气,听着清晰的风声与海浪拍打,海鸥嘹亮的鸣叫,望见纯净如洗的兰天,纤羽飘过的白云,再看看像大马猴一般苦恼蹲着的花戎,神思恍惚,一时间弄不清自己是谁,也弄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拼命掐大腿,感觉……还是很痛!
嗯,疑惑有时间弄清楚,当务之急是花戎快虚脱了,再不吃东西恐怕会晕倒。
满江红也不多话,踢踏踢踏跑过沙滩,一头扎进海里,一分钟后抓一只大龙虾上岸,朝石头上一磕,抛给花戎。
望着埋头大嚼,肩胛骨急促一耸一耸的大汉,满江红闷声问道:“戎哥,海里多的是鱼,你怎么饿成这样?”
“咱家不会水,你是知道的……”
靠,我知道个屁!
大汉一边狼吞虎咽,口中呜呜,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海滩上的螃蟹、牡蛎早就被人捡光。朝廷发的口粮不够吃,一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大半……岛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见哥哥……白起那厮在岛上聚起一伙匪徒,想拉哥哥入伙,呸!那贼胚乃独行大盗,哥哥可是南方绿林的总瓢把子,怎能寄人篱下……何况咱家自从助燕王起事,在南方响应,就没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燕王兵败,北平城破。天狮寨被屠戮,咱家被囚在这个孤岛,也认命了……可就算饿死,咱家也不能抢夺孤儿寡母的口粮,做那欺男霸女的勾当……几个早先被朝廷擒拿的兄弟入了白起一伙,见到咱家都面有愧色,偷偷送些肉干过来,全被咱家丢了出去。白起这厮早想除掉咱家,怕激起反水……咦,满哥儿,为何神情郁郁,面皮铁青?”
“大,大哥,现、现在,是什么年……份?”
“建文五年。”
一听这话,某人“嗷”一声怪叫,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那大汉一见急了,把汁水淋漓的龙虾一丢,要过来搀扶。
“别,别,大哥您别过来,先好好把东西吃了……我想静静!”
大汉见对方伸出一只手阻挡,又不舍得地望了望啃一半的龙虾,重新捡起来拍打沙土。看看还是不干净,便拎到海边涮了涮,就势坐在一块礁石上啃起来,不时抽空瞄瞄蹲着的满江红。
某人垂头丧气,无意识用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圈儿,脑海中风驰电掣。
人类生活在四维时空,上下、左右、前后三维,方向是可逆的,是可以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从前到后或者从后到前。但是,作为第四维的时间永远是单箭头,永远只能从古至今,再去往未来。时间不可以倒流,你永远只能先出生,再成长,最后死亡,而不可以是先死亡,再变小,最后缩回娘肚子。
如果说自己呆在洞中,外面过了几百年,都好理解一点。怎么可能逆时光而上,回到了大明朝燕王朱棣同建文帝争霸的年代,貌似文弱的建文帝还打赢了!
异度时空?平行宇宙?这是不动脑筋的解释,爱科学懂修真的小强同学可不会这么肤浅!
玩笑,一定是玩笑,戎哥以前就喜欢开玩笑!
某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打量正坐在礁石上与龙虾较量的大汉,立刻发现了破绽。
头发不对!
清代以前的汉人成年男子,头发都会束起结成髻。可这一条貌似戎哥转世的大汉,头发才刚刚刚盖住耳朵,比自己还短,乱蓬蓬的并没有扎起来。
他这厢盯着大汉的头发看,没料到大汉吃完龙虾,吮干净手上汁水,也盯着他的头发看,皱起了眉头,道:“我等上岛之前,男子均被髡首,你的头发怎长得如此之快?这发髻结得……也太不像话了,倒似倭寇一般。”
晕,原来您是被剃了光头呀,头发不够长自然结不成髻。我这头发都快垂到肩膀了,行动不方便,所以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是二-逼文艺青年的标配,时髦着呢!
某人心中嘀咕,也不气馁,问道:“大哥,我被人一棍打中脑袋,都不记得是哪里人了,啥时入伙的?”
“你应当是岳州府人士,你家在洞庭湖畔……”
某人顿时心中一紧。
“啥时间进寨子的,好几千号人,咱家也记不得。”
好不容易的线索又中断了,某人越挫越勇,还待发问,却听大汉说道:
“你这一身打扮,倒也别致……”
某人站起,环顾己身,尴尬不已。
赤足,半截裤,半截衬衣,没袖子,敞着怀,硬撅撅马尾辫,就算混在嬉皮士中间,那也是相当拉风的造型。
“那条腰带想必是偷官兵的,胸前那枚核舟,以前也没有见你佩带过。”
某人又生出了希望,连忙取下桃核,上前递过去。
这枚核舟是冰灵在中秋之夜后送出的,你当然没有见过。古文《核舟记》大大有名,却是明末人作。只要口中吐出相关词句,鬼才会相信你是燕王朱棣的亲密好盟友。
桃核一直在洞中受灵气温养,愈发晶莹润泽,仿佛玉雕一般。但满江红的意识再也深入不了,无数次呼唤也没有回应。他确定绿萼不在里面,这颗心总是悬着的,只好刻意不想念。
大汉把核舟对光细瞅,道:“桃核雕成,手段奇巧,咱家还以为是玛瑙呢。”
听了这一句大实话,充满希翼的某人两眼翻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想一想还是不甘心,突然福至心灵,抖擞精神跳了起来,问道:“大哥,破寨之时万箭齐发,您可中箭?”
“呵呵,早就好了。不过被你这么一问,箭疮又发痒了。若是碰上阴寒天气,更是瘙痒难禁。只好晒晒太阳,在滚烫的沙子里躺着,才好受一些。”
大汉慢慢褪下上衣,赫然见前胸后背不下七、八个疤痕。
咕咚一声,打不死的小强同学终于崩溃,摔倒在地。
“哎呀,满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大,大哥,您先好好晒太阳……我想静静!”
“怎,怎又开始想静静了?”大汉一怔,低声咕哝道。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奔至海边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疯狂舀水往脸上泼。
“静静是何方女子,令兄弟如此失态!”花戎快步跟到身后。
某人停下动作,心里苦笑。
静静是我那个时代,手捧《穹顶之下》神器,身骑大排量蒙古枣红马,以一己之力开启华夏治理雾霾序幕的奇女子。跟你说,你也不懂呀!
作为一只爱科学懂修真坚韧不拔的哲学小强,他可不会轻易接受“穿越”,这一不需要阵亡脑细胞的解释。
果然,大汉下一句话令某人身体一僵,又重新燃发了希望之火。
“咱家登岛后头脑昏沉,今日常忘昨日事。但这核舟清凉,颇有静心之能,令咱家倒是想起一事。”大汉摩挲着手里物件,道:“这个岛上有一个人颇与你相似,常言‘静静’,常胡言乱语。”
“谁?”
“是一位名叫如歌的女子,天生丽质,名门之后。可惜白起那厮今日要强娶了她,否则血洗全岛。岛上之人都被驱赶观礼,咱家无力作为,又不欲见这等腌臜,方在这海滩上寻觅吃食。”
对呀,岛上还有一个家伙叫“白起”呢,只怕就是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之中的白起,否则哪有一个同名同姓又这么武功高强的?
“七杀”应该叫“七煞”才对,江湖文盲多,以讹传讹,将错就错,把七杀叫顺溜了,七大高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大哥,快带我去瞧瞧!”
满江红一把揪住大汉的胳膊,顺手把核舟拿回,往其来路走去。
到底是少年人,看热闹也如此性急!
那大汉摇了摇头,似乎不太习惯如此亲昵的举动。他吃掉大龙虾后体力恢复不少,轻轻推开满江红,把衣裳穿好理顺,缀在后面行进。
他自上岛以来,时常犯困犯糊涂,对于凭空出现的少年竟视为理所当然,也懒得多想。
满江红匆匆朝前走去,心中百转千回,还是拎不清所处的时代。
身后纵然不是戎哥,也必定大有渊源。但他的言语只是一个孤证,连打官司都作不得数。只有找到其他证据,在逻辑上形成严密的证据链,环环相扣,才能生效。
想通之后,年轻人跳过一块大岩石,落地时脚尖一点把一块拳头大的卵石勾起,再一脚凌空抽向大海,顿时又心境开朗起来,觉得天还是那么青,云还是那么白,海还是那么蓝,生命依旧充满希望。
在一道尖利的啸鸣音后,跟在两丈之后的大汉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咂舌不已。
以他的目力,见到那颗石头闪电一般斜插云天,根本没有掉回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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