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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谦这几日查账,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户部不同于它,基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那里闹的风风火火的,连同江文海都知道。盛若秋只是在公公和丈夫谈话的时候,偶尔从旁听见了。
“明珠,我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东西也不多。”
盛若秋看着旁侧没有别的人,又离着盛明珠近了许多,压低了嗓子,“你让三叔多小心些吧。这事儿不那么容易。”
大魏新朝时,新贵世家要各自建府邸,纳新仆。魏帝作为开国帝王理应奖赏功臣,便允了户部开国库支取银子。可户部也空虚啊——于是各州各地的纳税钱就入了各家的口袋里。有用来妆点门面,有用来巩固自身实力。
魏帝自然知道这些情况。
可大魏本身官场就如同一团散沙,世家表面臣服于帝王,实则各有各的心思。并州那笔账积年累月下早已可以使普通平民富可敌国。如今魏帝想用魏谦讨债讨回来,同样这也是一种试探。
盛明珠知道盛若秋不会无的放矢,又想起梦中盛家被抄家的情景,整张脸都变得凝重起来。
秋风萧瑟,她脸又发白。盛若秋以为她怕,便柔声安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这幅表情我倒不敢说旁的了。”
盛明珠便搓了搓脸,“就是秋风有些大,被吹得脸有些僵。”又看着一旁的盛若秋,“大姐姐想说什么?”
盛若秋拉着她,声音比之前更低了些,“这事儿的得罪人的活儿。我只怕有宵小之辈,暗地里给三叔下什么绊子。府中若有武艺高强者,你们出行时便都带着。”
盛明珠便抬头看着,“大姐是说,有人要害我爹?”
盛若秋摇了摇头,这事儿是她偶然从书房外听丈夫和公公说的。内里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也不预备和盛明珠说,她并不认为小女儿家知道了能如何,“这些事情倒不是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能管的。如今三叔是户部侍郎,可谁知这官大了时好时坏,他如今是陛下手上的刀,却也是悬在很多人头顶上的一把刀——”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盛明珠便没仔细听。
一时心情也有些起伏不定。现在是大魏四十三年,魏帝在位许多年——是哪一年魏帝死了,新帝上位,盛家又是被哪个君主抄家灭族?
盛明珠努力翻着头脑里的思绪,却只记得一片素白的场景。梦里的东西又很快模糊了。
“明珠?”盛若秋看她呆着没说话,便叫了一声儿。
盛明珠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因为想着旁的事颇为懵懂无神,盛若秋便笑了笑,“旁人还说你能耐呢,我瞧着便是一个小姑娘——”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只不过是我自己心里瞎猜想罢了,说出来本是想给你们分忧,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来找事儿一样。”
盛明珠便顺了顺耳侧的发丝,不好意思笑了笑。
——
夜里盛谦还没回来,盛明珠本想等着爹爹回来好问问他,那人找着没有。
夜入几分,月圆又缺。盛明珠本就是个懒散惯了的,拿着本女四书看着,等许久盛谦都没回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手半撑在桌子上,豆蔻少女本来就一天一个模样。芸娘就这烛火瞧女儿娇嫩的脸蛋,又发现她胸脯比之前鼓涨了不少,腰却越来越细。又看她一直瞌睡的懒散模样,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冲一旁黄妈妈打了眼色。
黄妈妈是苦活出身的,力气大。很快在金枝的帮衬下轻手轻脚抱起了盛明珠,又托着脑袋放在了床上。也许是真的累了,她眉头稍微皱了皱,却没一点起来的迹象。
“真是奇怪,小姐身量还比之前轻了许多。都不知道平常吃的东西去哪儿了?”
盛明珠小时候也是调皮蛋子,黄妈妈也经常如现在这样。芸娘咬了手上的针线,又看着床上正躺着的闺女,“也就睡着了才安静些。”又揉了揉额头,黄妈妈便在旁边给她倒了水,“你总瞎操心,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想这么多。”
这些日子因为闺女和柳家的事情,盛谦来来回回跑。芸娘是个内宅的姨娘,也是妇道人家,除了嘴角起燎泡也没什么办法,“若不是生了这么个调皮又能惹事儿的,我寻思这么许多。真该早早的嫁出去,好省了我这么些心思。”
黄妈妈便用那种了然神色看着她,“若真嫁了人老婆子倒要看看你哭成什么样子?”
芸娘笑了笑,到不和黄妈妈争辩。这些年来也从没争辩过她,一会儿又对着黄妈妈道,“我瞧她身上的衣服又小了,府里给分的那些分例,成色不怎么好,改日去街面上转转,瞧着有什么合适的缎子。”
黄妈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什么叫成色不怎么好,那大夫人竟拿些什么料子来糊弄人,这样缎子你拿着用了我都不敢做出来让三小姐贴身穿着。这三个月月钱都缺斤少两的,咱们自个儿院里的,还是你自己贴的钱……”说了会儿也不说了,“我就是心疼你,你只是个姨娘,又不是正头夫人,统共就那么些嫁妆,如今还四散八散的。”
芸娘笑了笑,灯火下容色颇显温暖,“妈妈从前不跟我说过吗,女人家安心都是男人给的。”她半垂着头,耳垂在橘色光照下微微泛着一团光晕,“他待我好,我心安着。”又看着正睡熟的盛明珠。
两个女儿,十多年了,他待她始终如一,“如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盼着日子真能这样。”
宋老太君那里不知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不用晨昏定省。宋氏也总居在小佛堂里,芸娘如今便好像三房真正的女主子,可她始终只是个姨娘,是半个下人——
有风刮了进来,冷气儿吹动,有些冷了,芸娘吩咐下人关了窗,只留了个小气窗透气儿。
因为快要到初冬了,房间里加了炭火。初次燃上总会有些不适的味道,金枝在煽炭火,有微微的热气从底下不断往上头的雕花拔步床上飘去。她睡的有些不安稳,头上汗水不断的留下,芸娘走过去,以为她有些热了。
便从黄妈妈手里接过团扇,轻轻给她扇着,又拿起丝帕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
漫天白雪之间,百年城墙之后。
映红的宫灯高悬于上,各色衣衫舞婢从红毯上涌入。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帝后二人则高高坐在首侧。一舞过后,盛明珠身穿大红蝶衣,缓步上前走来,又轻轻向帝后二人叩首。
花娇人艳,万紫千红便都化成了一副场景。
这是她梦中见过的一副场景,盛明珠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里,可却只能沉沦其中。她叫不醒自己,一模一样的场景,同样是上头皇帝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惊艳和掠夺。她曾做过这个梦,舞姬拒绝了皇帝。
可是这个梦里头却没有那个面容冷冽的男人。只有因着肮脏的物什被呈上殿内而龙颜大怒的皇帝,还有一旁端坐着的皇后,是在梦里,盛明珠心里不怕,甚至想凑上去坐坐那九龙御座儿。
可是很快场景就换了,还是冰天雪地的模样。
城墙之外,万里都是洁白的。
洁白的雪地上仰面躺着她,眼神微微睁着,有些疲软。她快死了——盛明珠看着她的,那双属于自己的凤眼正无神的耷拉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子悲哀莫名其妙的就涌上了心头,有些想哭。
有明黄色的衣角过来,刺的她眼睛有些疼。
“你说你算什么呢……卑下的东西。”
盛明珠只能看见她明黄色的绣鞋,还有细微的猫叫声儿。
“你就是个玩物。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纵使晓得这是一个梦,但即将死亡的阴影还是让盛明珠十分恐慌。她感觉自己薄薄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很难受,浑身上下的骨头似软了架一样,“救我……”她声音呢喃,很快被风雪掩盖。
明黄色的身影也渐渐离开。
盛明珠难受,她不想死。
梦似乎快醒了,她离她有些远了。抹了抹有些冰凉的风雪,盛明珠才看清楚她的死相,从十丈之高的城墙上摔下来的,脑壳着地,脸还好着,穿一身红色薄纱,远远看上去十分凄美动人。
还好不是脸着地……不然这人就丢大发了。
梦醒之后她是这么想的。
“三小姐?”黄妈妈看她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的,拍了拍她的脸。
“爹爹还没回来么?”盛明珠问了一句。
黄妈妈摇了摇头,她很快从榻上起了。勾上绣鞋之后,又被芸娘叮嘱多披了一件儿披风,才出了屋子。一路到盛谦的书房,从花瓶里抽出那副画,很快又离开。
夜色已经十分深了,盛谦回家时听芸娘说女儿等了她许久,本来想去盛明珠房里,又被人按下了,“她那个懒散性子,这时候早睡了,有什么事儿明日说也来得及。”又轻轻替他捏着后背,“你这几日该休息了,每日早出晚归的,瞧着,眉间都生了许多皱纹。”
美人几多温柔。
盛谦这几日催账烦的要死,便拿了她的手,轻轻捏着,
黄氏瞧着夫妻俩要温存,便忙退了出去。
一旁盛明珠也没睡,又怕点着灯被黄妈妈看见告诉芸娘,只拿了一盏灯烛,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再院中将那画挂着,细细的看——皇后是江润言,好像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谁呢,江家人么?
灰衣夜里在房顶上,早瞧着她鬼鬼祟祟出来了。
躲在一旁,又瞧见她正细看一幅画。离的远了,灰衣其实看的不是很清楚,只瞧见一双细长的阴冷的眼睛,还有一身儿熟悉的白衣——
功夫不负有心人,灰衣想。
三小姐夜里偷看都督的画像,他觉得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能猜测。
但或许他可以偷画儿回去在东厂领赏,也兴许都督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能想到了什么,他还能再升一职。
想到这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暗卫大首领也不免搓了搓冻僵的手,用一双发光的眼睛看着盛明珠,连同她手里的画。
天寒地冻,唯独那副画温暖了暗卫大统领想升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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