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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桑历400年,北燕天元6年八月初三,朝容进宫面见俞贵妃。也许是她这一年的功绩令慕容翟很满意,所以直接便被带去了凝辉殿。
距她上次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公主,可汗仁慈,体恤娘娘四女心切,特许您与娘娘单独相处,陪侍午膳。”侍臣满脸谄笑,将她送到了殿前的玉阶下。
朝容抿着唇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侍臣躬身站在阶下,她提着裙角拾级而上,缓缓走上了殿前的平台。雕花巨柱前侍立着两名神色恭谨的侍女,缓缓屈膝行礼道:“公主请,娘娘等候多时了。”
朝容双手交握,掌心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她心头紧张的厉害,额角也开始渗出了细汗。此次她进宫来并未戴面纱,李淑年给她梳头时用略蓬的发鬟半遮着颊边的伤痕。
黑曜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她微垂着眼望着那个行止端庄莲步款款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冉冉走来的朝华,眼眶蓦地一红,眸中氤氲起淡淡的水雾。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大殿深处有花香,还有风吹过帷幔的沙沙声。她凭借着上次的记忆,一点点的穿过内殿找到了那条走廊,沿着走廊到了上回拜见俞贵妃的地方。
镂空雕花的半透明薄幕用银钩高高挂起,朝容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身时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华儿!”俞慕怜轻唤了一声,声音颤抖的难以自抑。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揽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来。
她叫的是朝华,她还没有认出来。朝容忽觉心头绞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俞慕怜已经冲了过来,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双手轻抚她的后背,哽咽着道:“孩子,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母妃终于可以再抱抱你!”
朝容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该如何告诉她,她并不是朝华,朝华已经死了,而她今天来是向她告辞的?她心中悲痛万分,就连呼吸的时候胸膛也涌起了一阵阵的涩痛。
俞慕怜紧紧抱着她,温软的手轻触她面颊上的疤痕,眸中满是心痛,颤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脸弄成这样了?快给母妃瞧瞧,六年了,母妃已经六年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这双手是真正养尊处优的手,光滑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缎般。她的怀抱里充盈着清冷的淡香,疏离却又亲切,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这是母亲的气息,这是母亲的怀抱,但这是属于朝华的。
她想要离开,可是却万般不舍,泪水汹涌而下。
俞慕怜柔软纤细的玉手轻轻拨开了她的发鬟,抚摸着那片藤蔓般自肌肤下长出的暗红色疤痕。她满面羞愧,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面前之人虽已不再年轻,可是担得起雪肤花容倾城之貌。
此刻咫尺之间,她忽然感到自惭形秽,竟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俞慕怜见她始终不肯抬头,面上忽然泛起羞恼和痛苦,缓缓垂下手来,满眼苦涩哀声道:“我一直不愿让你知道我的处境,也不敢见你,但现在恐怕你早就明白了。华儿,你是否也和别人一样怨怪我?呵,”她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你毕竟是云氏子孙,自然是向着你的父皇。若他知道我委身与仇人,想必也会痛心鄙夷吧?”
“我……不是的,我没有……”朝容慌忙摇头,颤巍巍的抬起眼帘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俞慕怜微微笑了一下,虽然满面哀婉忧伤,却然美的令人挪不开眼。朝容现象中她应该是个光艳明媚杀伐决断城府很深的人,可真正的她给人的印象却是柔婉凄楚和哀怜,甚至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和纯粹。
她结结巴巴道:“没有人会怪您的!”
没有见过她之前,朝容或许心里还有些怨恨和委屈。但是见到她之后,心里所有的怨念便都消失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抛弃了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俞慕怜缓缓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忽然滚出泪珠。她轻轻抚摸朝容的手掌,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和手背上细小的伤痕,那都是平时不小心剐蹭到的,细微到连她都不会注意到。
凉凉的泪水滴落下来,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微微颤了一下。
“您别哭了……”她喉中似有烈火在灼烧,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我愿赴汤蹈火,只为了让您笑颜常驻。但是如果留在盛宁,我们谁也不会开心的……”
脑海中忽然有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忘了前车之鉴吗?朝华是怎么死的?
她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急忙后退了一步以手加额伏跪在地,压抑着声音道:“今天我来是向您辞行的!”
俞慕怜有些迷惘和疑惑,俯身扶着她的肩道:“孩子,你先起来,不要跟我行此大礼,你这样子让我想起当年伴驾南巡前夕,你也是这般向我辞行的……”她的泪水又滑落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朝容心里那股子烈火似乎燃遍了全身血脉,就连手指都滚烫起来。
她缓缓直起身来,这灼灼的热意提醒着她莫要忘记此行的初衷,可是当她看到俞慕怜搭在肩上那凝霜般的柔弱皓腕时,心里却又充满了愧疚和不忍。
她张了张嘴巴,有些艰难的缓缓开口道:“我要离开盛宁,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来看您了!”
俞慕怜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是困惑道:“什么意思?华儿,你要去哪里?”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跟他走。”她心里想着殷玉尘,这个名字让她汲取到了一丝力量。
“什么人?”俞慕怜有些哀恳的问道。
“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习惯撒谎,如实道:“他是顾若云的儿子。”
“你说什么?”俞慕怜似乎没有听清,凑过来问道。
朝容嘴里满是苦涩,低低重复了一遍。
俞慕怜惨然笑道:“顾若云有儿子?和谁的?和程曦的吗?哈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我的女儿爱上了那个毒妇的儿子?怎么可能呀?”
她笑的涕泪横流,扑过来掐住了朝容的脖子,使劲晃着她厉声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是俞慕怜的女儿,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只差一步你就要被封为皇太女了,你是云桑万千遗民的希望,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华儿,母妃所有的希望都给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伤我的心?”
她虽然气势汹汹,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力气。朝容憋得面红耳赤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扳开了俞慕怜细弱的双手,静静的望着她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今天已经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俞慕怜抽回了手,愣愣的望着她,气喘吁吁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陌生人一样,我的华儿怎么会这样看着我呢?”
朝容深吸了一口气,狠了狠心道:“我不是朝华,我是朝容。”
俞慕怜猛地一震,脸色登时煞白,无力的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道:“你、你疯了吧?你说什么?你不是华儿?”
朝容定定道:“我是朝容,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您更清楚这个名字的意义。”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俞慕怜,看到她满脸的震惊错愕和疑惑,却没有一丝的欣然和喜悦。她对朝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印象。
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压了回去。可是她对朝华说起过自己的呀,为何如今却是这样的神情?
“你把华儿藏到哪里去了?”她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使劲抓她的脸,似乎想要扯下一层皮来。
朝容痛呼了一声,急忙推开她的手捂住了脸,手掌上粘乎乎的染满了鲜血。
俞慕怜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般,双眼一翻倒在地上昏阙了。
恍然间似乎忆起了充溢着血腥味的产房,她苦熬了一天一夜却诞下一个女儿,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接生嬷嬷忽然满是惊恐的喊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传说中双生子会给云桑带来灭国的祸患,但是这传言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只是数百年来宫里都奉行着这个规矩。但凡有人生下,婴儿都是要被秘密处死,而母亲将会被远送到碧灵江畔的神庙永远幽禁。
当年她还是个少女时与程曦两情相悦,许下誓言。但谁也没想到程曦那个喜欢粘着他的同门师妹竟然是当朝公主,且家世美貌和智计都不在她之下,而且武艺高强。
她们明争暗斗许久,始终不分上下。顾若云有江湖女子不拘小节的习性,她不住在宫里的时时候便可以以程曦师妹的身份住在将军府,并因此在她面前得意洋洋。
但是西辽与云桑和亲的事很快便提上了日程,名义上是她。但朝廷真正要送往云桑的却是耶律昀,那个神秘莫测文武双全的小公主。而她与程曦虽然有婚约,但光明正大的成亲却是无望。
父兄都觉得委屈了她,承诺以后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和亲之日渐进,她被悄悄送出了府邸,程曦暗中接应,很快便离开了上京。她纵使不甘,但若能与相爱之人白首到老,也已无憾了。
可上天并未真正的眷顾她,因为最终踏上和亲之路的那个人正是她。她已经是程曦的人了,以为此生都不会分开,但她却忽略了耶律昀的手段。她亲自将她送出了边境,这才志得意满的离去。
她并不是只想让她远离,而是想让她彻底送命。因为她知道凭她有孕之身去了云桑必死无疑,而再回辽国也绝不可能。
那时他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恐慌,当时她十八岁,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离去时满城□□杨柳依依,可是那年的春天在她的印象里却是冰冷而晦涩的。
从那以后她好像再也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鸟语了。前路漫漫,她满怀忐忑和惊惶。除了硬着头皮将计就计,再无他法。因为她背负着大辽的期望和家族的使命。俞家满门忠烈,她绝不能因为胆怯而退缩,从而拖累家族。
她不知道朝廷和父兄得知真相后会怎么说,毕竟没有人能真正奈何任性的小公主。一直到抵达云桑帝都,她都没有等来家人,更没有等到程曦。
刚进宫后发生的事,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最后程曦找来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晚了。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甚至看到只会让她痛苦的无以复加。
于是她挥剑断情丝,从那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后来她靠自己的手段获宠,渐渐在后宫得到一席之地。并且最终成为云桑史上最受宠的异族女子。她知书达理心思敏捷,而且温柔貌美,可以风情万种也可以天真娇憨,她柔弱娇怯,总是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最重要的是,即便她宠冠六宫,也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而皇后的母家,历来便是天成帝心头大患。所以皇后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她诞下双子的消息传开了,恐怕即便是天成帝也护不住她。
当她明白这一点时不由得痛哭失声,好在当时她进宫已经两年多,足以在宫中立威,不至于让人插了眼线拿了把柄。心腹嬷嬷和贴身侍女催着她快做决断,她挣扎着爬起来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思量着趁夜将其中一个送出去。
可是转瞬间却又心生恶念,与其将一个孩子送出宫,倒不如悄无声息的处死,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因为这两个孩子长得太像了,将来若是被人发现,总有一天会招来大祸。
但是关键时刻嬷嬷心生不忍,求她为了将来的福祉着想,不可再造杀孽。当年她不得已亲手杀死腹中足月的胎儿,已经让她的双手沾满了血。如今若是再杀死一个,恐怕真的会招来天谴。
而她到底也是心生不忍,只命侍女悄悄将稍小的婴儿送出去,远离帝都,最好也能远离云桑,至于是生是死,都听天由命。
自那以后十五年,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到过。只要她永远都不回到云桑,永远都不被人认出来就好了。可是在朝华及笄前夕,她忽然忍不住告诉了她一切。但是她从后悔过,也从未想念过,就好像她自始至终只生了一个女儿。反倒是朝华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十分好奇,甚至私下里向嬷嬷打探,可惜当年送走朝容的侍女再也没有回来过,是死是活谁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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