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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澈·谁把流年偷柱换】
再次见到姐,她越发沉静内敛得像奶奶了。我们用三年的时间从熟悉变得陌生,而我不知道还要花多久的时间从陌生变回从前。
本家的宅子还是我当初离开时候的样子,包括我的房间,一如记忆里的亲切。我知道,姐一直不肯放下这些念想。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变得异常沉默,沉默着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奶奶那样。或许她就是在寻找某些事物、某些人的影子。
咪咪还陪在她身边。我对这只猫的记忆,从记事起就有了。它那时很调皮,此时却已像垂暮矣矣的老人,每日守在家里望着天边流泻的阳光,望着院里被风拂动的秋千,望着门口遥远静谧的路。
我可以想象,无数个孤单的日子里,姐出现在巷口,只有这只猫屹立在门口迎接她。
就这样一起,过着世俗的烟火生活。
我把手放在它的背上,柔顺的毛带着它的温度。它转过头,微眯的猫瞳懒懒地瞟了我一眼,然后伸出温热的舌舔了舔我的手心。掌心痒痒的,我很高兴它还记得我。
客厅里凌乱地固定着那些素描,都是风景的简笔画,杂乱的线条勾勒出温暖朴素的回忆。
“姐,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看着那些画问道。
她愣了愣,似乎不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视线随之落在我所见的地方,眼里流转着柔情,转身向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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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本画册,洁白的栀子花的封面。她用纸抹净上面的灰尘,打开。
泛黄的纸张上是老人慈祥的面容,从三年前到现在,每一张纸页脚标注的日期都像电影的某一瞬间。停滞。
“我找到了很多奶奶的照片,少女时候的,年轻时候的,还有……遗像上的。”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嗓音温雅,笑容恬淡。
“有时候做梦也会梦见她,可是老是看不清呢。这样就只能凭想象一点点拼凑出来了。答应好的么。”
或许她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寄托自己的思念,有了某种牵挂的话,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我看着她垂下的眼眸,无故生出一股哀伤。
“帮我画。”我故作轻松的语气配合着不羁的笑脸,希望找回小时候的感觉,希望她能变回记忆里笑靥如花的女孩。
“好。”一个字的无条件答应,再无多余的语言,一如当初她对我任性的要求通通接受。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待我?这种被人宠溺的感觉。
我曾无数次在夜里写信给她,每一封信都贴上她喜欢的邮票,然后虔诚地投进信箱。我是那样期待着,像一个期待圣诞礼物的孩子期待着她的回信。
然而,一封封远渡大洋的信就如同迷失在广阔海面的船只,杳无音讯。我等来的不过是信箱里的几份报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时候,自己一个人就像被抛弃在荒芜的原野上。即使在父母身边,却依然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我至始至终承认的亲人只有奶奶和姐姐啊!而她们都无一例外地将我放逐。一个是生死的一端,一个是大洋的彼岸。
死去的人消失了,离开的人不见了。时间迅速填平一切,就像海水覆盖了地球上所有的凹陷。
所以我回来了。回来寻找连着我的血脉的人。
归途中,在飞机烦闷的空间里,我睡着了。很多杂乱而奇怪的梦。在梦中看到了神奈川的海,海边是白色的沙滩。海水一遍遍地冲刷,不断地带走岸上的贝壳,又带来其他的东西。
一个个透明的漂流瓶,在光线照耀下反射出点点的光亮。它们孤单地躺在沙滩上,或许还有更多的埋在沙里。海水泛起鳞光,潮起潮落。
远处,驶过一辆电车。无声地奔驰着。一个女子倚窗而坐,侧颜美好。她转头,对我微笑。喜悦的面容。这样的让人安心。
我在奔跑,在追赶。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电车驶进落日中。直直地,义无反顾地,朝着光明行进。
遥不可及的距离。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颤抖,不可自制。窗外是夜幕。还是会有漂浮的云雾,以及隐藏在云雾中发出微弱光芒的星星。然后,飞机掠过圆月。
我看到了。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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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纸上是我倨傲的面容,仿若小时候的自己。
素指上染上了墨粉,莹白指尖轻轻抹过我的侧脸,留下淡淡的墨色,以及混杂着木屑的石墨的味道。
恍惚间,流年倒退。熟悉的动作和癖好重现,我望着姐笑得开心的脸忽地迸发笑意。我们只需要一个动作来打开契机,于是陌生便不再存在。
有时候,在记忆的闸门处放置的锁总会被一些偶然性的因素打开。然而,这又是一种必然。浑然天成的默契。顺其自然的命运。
于是,我看到了更好的姐。
“这是什么啊?”
桌上香气四溢的菜让我胃口大开,可是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晚饭啊!我说,阿澈你不会在美国待久了只认识汉堡和炸鸡了吧?”姐用筷子敲了敲我的头,用一种近乎嫌弃的眼神看着我。下巴微扬,示意我去洗手。
我无所谓地撇撇嘴,双手撑在桌上,以绝对的身高优势质问她:“你不是只会做黑暗料理吗?”
“你想试试?”她笑得诡异甚至带了点邪魅,我一直以为这种笑容只会出现在长得妖孽的男子身上。至少在此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撑在桌上的手臂有些发软,我果断放弃无谓的挣扎,潇洒地撩起袖子:“我去洗手。”
果然啊,还是老样子。
“味道……”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面部表情大幅度运转了一下,“还不错。姐,你该不会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吧?快还我之前那个吃死人不偿命的老姐!”
我故作夸张的反应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只听得一个延长了声调的尾音:“哦?”
懒洋洋的毫无波澜的声线像一股电流窜进血脉里,我扯出一个比萨斜塔式的微笑,讨好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埋头默默吃饭。
“阿澈,今天是单数啊。”她别有意味地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轮到你洗碗咯。”
无害的话语让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筷子夹着的肉从半空掉回盘子里。我恨恨地戳着盘底,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姐带坏了,我绝对不放过那个人!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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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敢不敢放点水啊?!”我看着从侧身擦过去的球,手里的拍子在甩手的瞬间飞了出去。
“海归,连这个都不会,还是做海龟好了,哈哈哈……”对面的少年夸张地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
“切原赤也!”
我恼怒地喊了一声,奋力发出一个球。但是很遗憾,触网。
后者的笑声停滞了几秒,之后更为夸张。我冷冷的表情对他丝毫没有威慑力。
要不是中了他的激将法,我至于来这里学网球?要知道我对这个运动可是零基础!
这个名叫“切原赤也”的家伙是我在春假里新认识的,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呆头呆脑外带傻里傻气的。他真正触及我的底线是在姐的事情上,比如,他总是能得到姐的鼓励,再比如,姐经常用在我身上的动作用到了他身上,这令我非常不爽!
一定是我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取代了我的位置!我咬咬牙,想着这些恼人的事越发烦躁起来。
“陌上澈,你太差劲了。”切原好笑地看着耍小孩子脾气的我,不屑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平息了一下心情,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一口一个‘陌上澈’的,不知道尊重学长吗?”
“你明明和我一样大,凭什么要这么叫你?”他偏了偏头,笑得好不轻松。
“我高二,你高一,你说呢?”我挑了挑眉,心想这就是早龄读书的好处。
“可是,学姐说为了让你适应日本的学校,打算让你再读一年高一啊。所以,别想以学长自居!”切原玩弄着手里的球,碧绿色的眸子里隐隐期待着我的反应。
“什么!”
为什么我身为当事人都不知道?
“鬼叫什么?你不想留在日本了?”突然有人从背后用冰水拍了拍我的脸,在我的肩上甩下一条毛巾。待我转过身那人却已绕过我的身侧,向着切原走去,递给他同样的毛巾和水。我承认我心里不舒服了。
“姐,我想和你一个班,再说跟我交换的那个学生就在你们班啊!”我委屈地用毛巾抹掉脸上的汗,仰头灌下一口水。
“你不听话了?”轻松的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只一句话就把我塞得没话说。
切原见状幸灾乐祸起来:“以后就跟大哥我混了啊!”
她走到边缘拾起散落球场的球,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在祭奠某些东西。看我和切原打球的时候也是这样,时常走神。
“说起来学姐跟部长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切原自言自语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部长?谁啊?”
“幸村精市。”
于是我几乎毫不犹豫地给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扣上了教坏我姐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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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经常听到“幸村精市”这个名字,好像和我一样是交换生,切原向我说起时总是敬畏中带着点无奈。
我也问过姐,她的回答很含糊也很简单——大概算是朋友吧。
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能被她称为朋友的人很少,她从小人缘是很好,可是从来不肯轻易承认朋友的关系。
周围的人被她划分为几个圈子:亲人,朋友,同学,陌生人。
复杂的人际关系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呈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这样很好。
或许,这三年里,姐遇见的人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她一直渴望的东西。这一点,在箱根的大文字烧活动上我清晰地认识到了。
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幸子奶奶和她的孙女,姐经常和我提到她们,而我也默认了这样一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存在。
姐和老人小孩相处得很好,虽然我对于那个小女孩黏着我姐的行为有点不满,但终归看到了她被压抑的率真的天性。
姐说这是她第二次来箱根过这个节日。我问,第一次是自己一个人来吗?
她说,和朋友一起。
我以为是那个叫“月森悠”的学姐,没再多问。我始终对这些人抱有感谢,无论他们是作为亲人还是朋友出现在我姐身边,都把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
我知道,当一个人习惯和自己为伍,习惯与黑夜同行的时候是很难再与周围的人有所接触的。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陌生人和你相遇,然后相识,相知。这或许是他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阿澈,人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间想起特定的人。
——奶奶么?
——嗯。还有很多人,很多曾经离你很近现在又很远的人。他们不久前还和你一起度过愉快的日子,然后在下一个轮回来临之前逃跑了。只剩下你一个人独自看花开花谢。
烟花冲上墨蓝的夜空,刹那芳华。
我看见姐嘴边牵起的弧度,璀璨的色彩在一潭清水中荡漾。明明灭灭中,她的眸子里映出笑意。那种凄美得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想到了什么?
那么邈远的记忆。
我忽然记起她房间里的一幅铅笔画——同样是烟花绚烂的背景,两个并肩的背影遥看夜空。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接吻,就那么站着,站成一道风景线。少女的双手负在身后,手上拿着面具,脚尖微微踮起,身子前倾。少年的脸侧了个小小的角度朝向少女,衣袂在夜风吹拂下微扬。
两个背影,看不见表情。可是就让人莫名地觉得和谐了。姐,你在想念某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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