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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离开后,我有点犯难。我只想着让她歇一歇,却没想过我单独和蒋天山相处一天,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会不会尴尬。
蒋天山抿了一口汤,“很好喝,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也是第一次做,还怕不合你胃口呢!”
他继续喝着汤,我沉默下来。
汤终于喝完,他把杯子放在一旁,轻轻笑了。
“笑什么呢?”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也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我笑好像从咱们两个认识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麻烦。军训时我找茬整你,军训结束后我拜托你照看天星,后来让你帮忙找照相馆,抗洪时你又托人送饺子。眼下我受伤,你还要熬汤给我喝。”他眼神清亮,我移开目光,不愿直视。
“嗨,这算什么麻烦呀,都是因缘际会。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听说附近有个饺子馆味道不错,我买点饺子上来吧。”
“好。”他点点头,样子愉快。
我和蒋天山一起在病房解决了午饭。下午的时候,医生检查后告知我们他身体底子好,伤恢复的很快,这几天可以下床适当运动一下。
医生走后,我建议到楼下的小花园走走,他同意了。
初夏的阳光暖而不燥,照在身上舒爽熨帖。我搀着他的右臂,沿着花园小径慢慢的走。两旁的植物葱郁,显得生机勃勃,让人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蒋哥,你为什么去平江了呢?”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对那个地方挺有感情的,正巧那两天没什么事,就回去看看。”
“那你的伤……”
“这事说来话长了,天星软磨硬泡的已经逼我细细说了,她找到机会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讲给你听,我就不抢她的功了。”
我被逗笑了。
天星回到医院时,已经是暮色四合,我正坐在床边削苹果。天星红光满面,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晓泉姐,给你钥匙。感谢你无私的收容。”
“小事一桩。”
我把苹果切成两半,一半给蒋天山,他道了声“谢谢”后接过了,另一半递给天星。
“那我就不客气啦。”天星接过苹果,啃了一大口。蒋天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来而不往非礼也,等你吃完也给晓泉姐削一个。”
“那倒不用,”我站起身,“天快黑了,我也该回家了。”
天星三下两下啃完苹果,“晓泉姐,我送送你。”
我和天星并肩下了楼。
“晓泉姐,想知道我哥为什么受伤吗?”天星冲我眨眨眼睛。
我想起临走前蒋天山说“再见”时向我传递的“我跟你说过吧”的眼神,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不知道啊。”
天星顿时眉飞色舞,“我跟你仔细说说啊,我哥可是大英雄呢……”
医院离我家有五站公汽,我等到车后,天已经黑透了,整座城市迷离在斑斓的灯火中。我靠在车窗上,还在回味蒋天山的故事。
他去平江时,遇见了一起挟持儿童的事件。一名名叫刘远峰中年男子夺走邻居家三岁的孩子,冲向江边,要带着孩子一起投江。说来这个男人也很可怜,在去年的那场洪水中,他的妻儿不幸罹难,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惚,极少和别人交流。那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孩子的外婆怀中抢下那个小名叫豆豆的男孩儿,直奔江边。
听到呼救声的蒋天山和镇上的很多居民一起追了上去,赶至江边时,刘远峰已经抱着豆豆,站在过膝深的江水中了。孩子的母亲已经哭岔了气,父亲和几个镇上的青年男子刚跳进江水中打算抢回孩子,就看见刘远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刘远峰低着头,轻轻的对哭泣的孩子说:“小凯,别害怕,爸爸马上就带你见妈妈去了……”他转过身,走进更深的江水中。
蒋天山到孩子的父亲身边,快速叮嘱道:“吸引他的注意,别让他再往前走,孩子我去救。”他在岸上跑了一段距离,迅速潜入水中,向刘远峰靠近。
“远峰!你站住!你怀里抱着的是豆豆,不是小凯啊!”孩子的爸爸喊道。
大概是小凯这个名字触动了刘远峰,他停止向前,转过身,愤怒的喊:“你胡说,这就是我的小凯!谁也别想夺走他!”
“刘哥,你心里苦我们都知道,你回来,我让豆豆认你当干爸,长大了让他孝敬你,给你养老送终行不行?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能害他呀!”豆豆的妈妈也跳进江水中,泣不成声。
刘远峰的表情挣扎了一下,又恢复一种诡异的平静,“骗我,你们都骗我……小凯,走,咱们一起找妈妈去……”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这时,蒋天山终于从侧面游到了他的右边。他猛地在水中站起,试图在他中把豆豆抢过来。争夺的过程中,豆豆掉进水中,蒋天山一惊,刚要捞起孩子,腹部一凉,水已然红了一片。好在镇上的居民及时赶到,制服了刘远峰,豆豆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接下来的事,我都知道了。
下车后,我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只鸡。
一个周末,我按惯例去医院替班。我们熟稔后,蒋天山时常和我讲讲部队中的趣事,让独处的时光不再那么尴尬。
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天星笑称是骨头汤和鸡汤的功劳。下午我陪在楼下活动了好一阵子,他可能有些累了,回到病房后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坐在椅子上翻着天星用来打发时间的时尚杂志,倒也不觉得无聊。
晚饭时间到了,我轻手轻脚的下楼买了晚饭。回到病房后,他还是没睡醒,只是换了个姿势,被子被踢到了一边。
睡相还真差,我俯身替他轻轻盖好被子。
手却没能抽回来。
他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我的右手。我试图挣开,当然没有成功。手心上传递过来的柔和又不容撼动的力量告诉我,他不只是个病人。
我有些惊慌失措,因为此时,我还维持着给他盖被子时的姿势,微微俯身,低下头就能看见他的脸。那双一贯温润的眸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度。
“别闹了,快放开。”我低声说。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对峙。
漫长的几秒后,他轻唤:“晓泉……”
我只觉得脑袋有点乱,感慨,荒谬,难以置信,隐约的预感乱七八糟的糅合在一起,让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最后浮现在在脑海中的是一张脸,那个我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对不起。”我打断他,再次试图挣脱他的手,这一次,他不再坚持。
“对不起。”我直起身,僵硬的重复。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
“你俩这是干嘛呢?怎么气氛怪怪的?”
天星推门进来,简直像天降神兵。
“没什么,我刚才下楼买了晚饭,叫蒋哥起来吃呢。正好你也来了,那我就先回家了。”
我没敢看蒋天山,几步走到门边。
“等下晓泉姐,你的钥匙!”天星狐疑的把钥匙递给我。
我拉开门离开了。
下楼时一不留神崴了脚。我呲牙咧嘴的走出医院,拦了辆的士。
林晓泉啊林晓泉,你真是没出息!
整整一周,我没再去医院,和天星推说是工作忙,总是加班。我带着一点愧疚,努力用最自然的语气向天星询问蒋天山的病情,在得到“恢复得不错”的消息时,悄悄松了口气。
“我哥身体是一天天好起来了,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最近情绪不太好。”天星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可能……可能是这些天在医院拘着他了,你多陪他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我心虚的建议。
“这个当然,医生也建议要适量运动。”
“嗯,我有时间再过去。”
草草收了线,我叹了口气。这个“有时间”只怕遥遥无期了。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很久,几天后,天星告诉我,这个周日蒋天山就出院了。
纠结很久,周日早晨,我还是站在病房门口了。隔着薄薄的门,我听见天星在轻声嘱咐哥哥照顾好自己。再踟蹰也没什么意思,我敲了敲门,走进病房。
“晓泉姐,你来啦!我哥非得大早上就办出院手续,我怕你没睡醒,没敢打电话,又怕你等会过来扑了个空,正纠结怎么办呢!”
我笑了笑,对转过身来的蒋天山打了个招呼。
“hi。”
“hi,谢谢你能来。”他穿着部队的常服,肩章衬得脸颊轮廓分明。
“送你的,恭喜康复。”我把手里的百合递给他。
“谢谢。”他轻轻笑了笑,“也谢谢这些天来你的照应。”
“应该的,我们是……朋友,不要这么客气。”
“嗯。”他浅浅的笑了笑,“我战友在楼下等我,我们就在这儿道别吧。”
“我和天星送你下楼。”
“不用啦,晓泉姐,我哥从小就不喜欢送别的感觉,让他自己走吧。”天星冲我挤了挤眼睛。
“哦,那好。”
蒋天山拎起床上的包,“再见,晓泉。照顾好自己,天星。”
“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哦,再敢把自己搞进医院我就要向爸妈告状了。”天星严肃的挥挥手。
“蒋哥,再见。”
他冲我们俩笑了笑,离开了病房。
蒋天山的背影挺拔依旧,我心中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比失去更空落。
“晓泉姐,我坐中午的动车回北京。等下去你那收拾一下东西。”
“啊?这么匆忙?”
“嗯,我这个假请得太久了,尽量早些赶回去。”
“那好。”
“晓泉姐,其实——”天星欲言又止。
“怎么了?”
“昨晚我给我哥收拾东西的时候,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你看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大二的时候,我和天星去游乐场,在旋转木马上她给我拍的那张。照片中的我系着马尾,眼神纯净,笑得无忧无虑。照片微微有些褪色,边角也有折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那个十一我从你那回去以后,找照相馆洗了几张照片出来,这张后来怎么也找不到,我还以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直到昨晚在我哥的衬衫口袋里发现它。晓泉姐,你上次来医院的时候,拒绝我哥了,对吗?”
“天星,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耽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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