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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到了叶耀灵跟前,又有了力气似的,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哭得甚委屈。
“打仗去了?”叶耀灵把浑身脏兮兮的竹子抱起来,用手擦她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哪里有仗打呀?”竹子固执地一遍遍哭着问叶耀灵,“哪里有仗打呀?我那么小,怎么打呀?”
叶耀灵不理竹子,提了提她僵着不动的手,问:“手怎么了?”
竹子终于忆起了她哭诉的初衷:“我吃错东西了,用这个手拿的,可难吃了。”又想了想怎么形容那味道,最后只有两个字,“臭,酸!”
叶耀灵掰开她嘴看了看,没看到什么。
“小西。”
叶耀灵叫完没听到回应,看向阿西。
阿西迟缓了一秒应:“……嗯?”
叶耀灵目光有些沉:“水。”
阿西背包侧兜里就有水,但她还是从叶耀灵包里翻找到水,拿给他后,又坐回对面。
叶耀灵给竹子洗完手,再给她漱口时,竹子凑近他下巴吸了吸鼻子,然后唯恐避之不及般摇头躲避,紧紧捏住了自己鼻子:“爸爸,你也有味道!”
控诉完,从叶耀灵怀里爬出来,往阿西那里跑。
阿西支起一条腿,挡住了要扑到她怀里的竹子。
“唔?”竹子不解地望着她,眼里有泪水,亮亮的。
阿西有些不自然地握住自己膝盖,说:“我……嘴里也有味道。”
竹子忘了哭,张嘴呆了片刻,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打了个哭嗝,摊着两只手问,也不知是问谁:“那到底是谁的味道?”
没有人回答竹子的问题。阿西把草帽放她头上,提了自己的背包往外走,和估摸着时间回来的穆承宇打了个照面。
穆承宇问她去哪,阿西说她上去接大山。
叶耀灵移步到对面找了竹子专用的湿巾,正给竹子擦着脸,等他们说完了话,开口道:“顶多半时辰他们就回来了,都待着吧。”
阿西继续走,没待着的意思。
叶耀灵叫了声阿西的名字,阿西回过头来,嘴角抿得很直。
叶耀灵望着她笑了,说:“我帮你把包背上。”
“非要去?”叶耀灵站阿西身后把登山包给她背上。
“嗯。”阿西停顿片刻,补充说,“本来就要上去的。”
叶耀灵望着她头顶,说话没异常,但也没多少情绪。
“这边。”叶耀灵没再发问,着手帮她调整背包,等一切妥当,他摸了下她垂落的长发,“下次扎成一个辫子?”
“随你。”阿西显得有些无所谓,拍了拍他手臂,“走了。”
但她没走出几步就被某人抓着背包拖了回来,说他陪她上去。
他一个人自然没问题,但竹子太小了,进冰川有些难度。
阿西回头去看竹子,明明喊着要找穆承宇算账的,结果两人凑着脑袋研究起了奶渣,尤其是竹子,全心全意扑在新东西上面,估计她和她爸现在私奔了都发现不了。
阿西说:“路不好走,你还要照顾竹子,别去了。”
叶耀灵似乎不知她这顾虑从哪来,淡淡地望她一眼:“没事,还没到四十。”
阿西没想到他还记得这笔帐,弯了一边嘴角:“你还说我长得抽象呢。”
“刚才我不是夸回来了?”叶耀灵没再做勉强,只是说,“在里面别管闲事。”
阿西不以为然:“我会管闲事吗?”
叶耀灵淡笑,觉得难说,竹子就爱管闲事。
——
阿西从小路上山,再下到冰川出水口的河谷,逆河道而上。
流水的哗啦啦声响中,穆承宇追了上来。
夏季的冰川看起来有些脏,表面坑洼,不需要冰爪就能如履平地,阿西便没说话,随他跟着。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爬上最高点,渐渐能看见积雪。
穆承宇累得够呛,瘫坐在地上。
阿西在一边席地而坐,气息未乱,显得游刃有余:“穆承宇,抬头看看。”
穆承宇闻言,手挡着光试探地抬起头,却没有预想中陡峭得快要坍塌的冰壁,也没有冰壁反射出的刺光,而是绵延起伏的万里冰川,荡气回肠。
他不由惊叹,回头再看他们爬过的冰川,那不过是条尾巴,他们也不过是其中一粒尘埃。
但阿西和他又有些不一样,就算是尘埃,她也是比他厉害,风吹不走的尘埃。
穆承宇感觉浑身又有了力气,叫起阿西继续走。
下坡路,但很陡,温度也应景地滑了个坡,阿西叫他跟紧,放慢了一点速度。
即便如此,穆承宇要跟上她的节奏依旧有些吃力,正当他一心一意追赶前面的步伐时,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穆承宇脚下刹不住,跟转身的阿西撞了个满怀。
“罪过,罪过。”穆承宇双手高举,慌忙地往后退,脚下一绊,一屁股跌坐在冰面上。
背上有背包垫着,还不算太难看,这一跤却摔得实打实,他忍痛不过三秒,对着阿西喊:“姐,你好好走路行吗!”
对于这态度,阿西不予置评,她拉拉帽檐,往右边走去几米,手撑着冰上的大石,轻巧地跃过障碍来到溪流边。
溪流弯弯曲曲,碎冰块堵塞了河道,像这样的流水,冰川上还有许多,它们最终汇在一起流入地下。
阿西将手伸进了水里。
穆承宇过来看见,以为她要吃碎冰块解渴,他与阿西隔着石头,忙说他有水。
阿西远远看见这里有东西折射出光,只是不多时就被冲刷下来的冰块彻底掩藏了,听见穆承宇说的话,她转了一下头,但没理他,回头继续拨弄冰块。
穆承宇觉得,她应该翻了个白眼。
很快,阿西手里多了一支ysl的口红,盖子已经不知所踪,漆亮的金色管,上面有道划痕。
阿西起身甩了甩水,口红在山底下受高温有些软化,又在水里浸泡过,一甩就甩掉了。
穆承宇刚攀着石头过来,脸上就多了一坨软泥,他以为是鸟屎,眉头狠狠抽了一下。
穆承宇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又迅速拿开,发现是红色带血的,手都抖了。
看他快抖到痉挛了,阿西一手拍下他的手臂:“低头。”
穆承宇乖乖低头,阿西用拇指擦拭掉他脸上的东西,说:“这是张雅南的口红。”
她曾见张雅南用过它,设计很精致,但掉在地上划了道口子,当时的张雅南一脸心疼。
穆承宇劫后余生般:“姐,你又救了一次我的命。”
阿西将口红塞进背包腰带里,斜乜他一眼:“我知道,看得出来。”
两人俱已重新下坡,阿西跨下一个冰台又止了步,她听见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来自山坳深处,空洞模糊,更像是幻听,跟在她后面的穆承宇也迟疑地喊了声“姐”。
阿西转身看他,穆承宇的表情越发惊恐:“姐,我好好像,听听见了鬼叫声。”
说完,穆承宇用最快速度滑下来,抱住了阿西一条胳膊:“我可是从小就信科学的。”
“……”阿西拨了拨手上的人,没拨动,“口红就是这鬼的。”
穆承宇抱得更紧了,现在鬼都这么时尚了。
阿西无言几秒,抓着穆承宇后衣领把人拽开,告诉他张雅南没和大山在一起,这鬼大概是她了。
“张……”穆承宇听明白后沉了声音,“怎么回事?”
冰川上手机信号不稳定,穆承宇拨不出电话,他们现在等于与大山失去了联系。
阿西等了会儿,不再浪费时间,让穆承宇在原地等着大山回来,她自己去看看。
穆承宇还要说什么,阿西看着他泛红的脸颊说:“别说话了,再说你就岔气了。”
穆承宇心里像有条河,哗啦哗啦的。
——
阿西从两座雪山的垭口穿进去,逆风走了二十来分钟,绕到了雪山的背阳面,现下更冷了。
张雅南的喊叫只有起初的几声,阿西不知道她还活没活着。
路上偶尔会碰到积雪,积雪越厚,下面越可能藏着裂缝,阿西避开而行,直到路的尽头。
对面雪山巍峨,最后一点阳光斜射进来,雪山头顶笼罩在金色下,冰川发出一点微蓝的光。
断崖边上,站着一男一女,没有张雅南。
女的明艳俏丽,衬得身边男人有些普通。
他们看见阿西,男人热情地挥帽致意,虽然印象不深,阿西也认得出这是文昊和黎昕。
阿西脸上波澜不惊,也不理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文昊已经不说话,戴回了帽子,笑得玩味,到了近前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像他给人印象中的那样瘦弱。
阿西直接略过他看向了黎昕。
黎昕笑了笑,有些勉强,脸色或许是被冰雪映得发白,想说什么却磕绊得成不了句。
阿西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步伐依旧有力,几步走到崖边上,屈腿蹲下,身体前倾向崖下探去。
黎昕屏息望着阿西。
这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崖,更像一个大窟窿,五六米深,原本覆盖裂缝的积雪已全塌了下去,中间一处有东西蠕-动着。
“张雅南。”阿西朝下面喊了声。
阿西声音低沉,却笃信有力,黎昕腿一软,嘭咚跪到了地上,脸色灰白。
那团蠕-动的东西讷讷地抬起了头。
张雅南的身体全被埋在积雪里,只剩头在外面,嘴唇被冻得发紫,正在瑟瑟发抖。
看清是阿西,抖得更厉害,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声线又弱又抖:“阿阿西姐……”
阿西听张雅南出声,知道她还活得很好。
文昊也凑了过来,很惊讶这下面有人,喊着赶紧救人,手却还插在兜里。
阿西当文昊不存在,卸下背包找出绳索,又问黎昕要一副。
黎昕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一顿翻找,把自己的登山绳给了阿西,绳还是新的,标签都没撕。
“你的。”阿西手里挂着两副绳索,转向文昊,声音冷淡。
绳索是登山者的一条命,文昊来不及想阿西为什么需要第三条绳索,就已了当拒绝:“我从不借给别人用。”
但阿西同样了当:“拿出来。”
僵持片刻,文昊妥协。
阿西接过绳索起身,退开一步,然后一脚往文昊胸口踹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阿西会动手,黎昕没有,连人带包被踹下雪坑的文昊更没有,事情发生得快速又突然。
黎昕惊惧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阿西踹完就转了身,安静得好像她什么事都没做过,黎昕觉得这个女人恐怖极了。
“操-你!”文昊在底下破口大骂,太过愤怒,捂着胸口猛咳起嗽来。
看见阿西重新抬脚,黎昕往冰面上一扑就往外爬,爬了几米,回头再看阿西,她已经走到一边给绳索打起桩来,完全没理会她的意思。
阿西固定了三根绳索,她扯了扯,确定牢固后,扣上锁扣下了裂缝。
张雅南依旧埋在雪里,文昊压着怒火坐在边上,头上还沾着积雪,等阿西着了地,起来牵自己的绳。
阿西手里握着其余的两根绳,手一避,说:“把人给我弄出来。”
“你还是别逼我弄死你。”文昊像足了不择手段的商人,字字都是威胁。
阿西扬了扬手里的绳索,不甚在意:“那得等你上去。”
文昊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费了一番力气把张雅南从雪堆里挖出来。
张雅南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打底,已经湿透,其余东西全埋在积雪下面。
她是被人一件件剥了衣服丢下的裂缝。
阿西没功夫给她找衣服,脱了自己的外套和手套给她,然后将绳索绕过她的大腿和肩部,打上结,叫她往上爬。
张雅南抓着阿西的手一直抖。
“我又不是男人,暖和不了你。”阿西抽出手,对已经扣好绳索的文昊说,“你带她上去。”
阿西话一出,张雅南又去抓阿西,现在的阿西对她来说满满是安全感,但她先被文昊拖了过去。
文昊托起张雅南:“爬。”
张雅南浑身冻得僵硬,握不了拳,提不了脚,文昊抓着人的肩膀提了几次都没用,对她吼了一声:“爬啊!”
张雅南喏喏地不敢应声,很怕文昊。
“这么急着救人?”阿西讽得文昊哑口无言。
阿西拽来张雅南,用力握她的手和腿关节,张雅南疼痛出声。
文昊等得有些不耐烦,话却说得很真:“我先上去,再拉她。”
他上去了不跑也是看戏,阿西不上当:“说的屁话。”
文昊继续哑口无言。
等张雅南手脚都能挣扎了,阿西松了手,和文昊轮流托着她往上爬。
接近冰面时,文昊突然撤了手,腿一蹬率先爬了上去,阿西早预料到,稳着张雅南没管他。
阿西警告张雅南:“还想上去,手就给我抓稳了。”
张雅南握紧绳子,怕阿西会丢掉她似的,重重嗯了一声。
阿西松开带她的手,往上攀了几步,稳住后右手抓着绳索,左手回去拉张雅南。
刚开始爬,张雅南就滑了一下,有阿西拉着,问题本应不大,但张雅南几乎没有登山运动的经验,慌张地松了绳索,改而去抓阿西。
阿西被她带着失去平衡。
阿西右手事先缠了几圈绳子,只滑了几十厘米很快就稳住,但手已经隐隐发抖。
阿西偏头甩掉被张雅南抓掉一半的口罩:“妈的,叫你抓稳不是抓我,只会张腿不会踩是吗?”
张雅南近看阿西的半张脸,微微怔愣,想必阿西是长得很好看的,可就是这张优雅的嘴里骂出的话不比文昊的好多少。
黎昕听见张雅南的喊叫,过来望了望,犹豫一瞬又退了回去。
阿西顶着张雅南重新往上爬,走了的黎昕又突然返回,帮着拉张雅南的绳子。
张雅南看黎昕的眼神是有恨意的,此刻却像抓住了另一根救命稻草,最后胡乱踩着阿西的肩膀爬上了地面。
阿西的右手腕被她的脚碾了一下,疼得开始出汗,右手成了坏了的机器,却还绞着她的肉。
阿西往左手缠了一圈绳,以防滑落。
她调整吐息,试图再用右手时,有双手伸了下来,钟表的表链轻擦过她的脸颊,有点冰凉。
叶耀灵双手穿过阿西的腋下,握着她肩膀,把人整个提抱了上来。
两人坐在地上,叶耀灵的手一路从她的腰摸上来,最后捧着她的脸,几乎把她半拥在怀里,用很低的声音问她:“还有哪里受伤了?”
阿西把没有生气的右手甩进他腰腹里,跟着小声答:“手扭了。”
叶耀灵松开她脸颊,摸到她的右手,手腕有些肿胀,手心和绳子摩擦得发烫,指骨也磨破了皮,有血珠冒出来,叶耀灵顺势用衣服裹住她的手:“没事,擦点药,几天就长好了。”
“……”他不是应该问问她疼不疼吗?
阿西想起身,叶耀灵却摁住她,微侧了头说:“宝宝,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嗯?”
叶耀灵身后响起竹子的疑惑声,阿西偏头去看,有一团粉嫩趴在冰面上,紧抱着叶耀灵的腿。
那团粉嫩动了动,说:“爸爸,我是怕你掉下去。”
“你小西阿姨已经上来了,不用了,谢谢。”
“不用客气。”竹子答完,从叶耀灵腿上滚下来,抬头看见了阿西。
叶耀灵给她换了羽绒的衣裤和毛线帽,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像个球,却丝毫没影响她的灵活,撅着屁股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叶耀灵伸手挡住要往崖边阿西身上扑的竹子:“后退,宝宝。”
竹子瘪着嘴后退,叶耀灵和阿西从地上起来也往里走了几步,得到叶耀灵的允许,竹子如愿跑到两人中间,各抱着大人的一条腿。
“竹子真是可爱。”黎昕过来,弯腰去摸竹子的脑袋。
此时的黎昕可谓又是光彩照人,魅力四射,她没特意看过叶耀灵一眼,但帮忙救人、撩头发又夸赞竹子的,阿西当然知道这模样是做给男人看的,这里的男人除了文昊就只有叶耀灵,那就自然是做给叶耀灵看的。
阿西格开黎昕伸过来的手,占有地将竹子抱到了自己怀里。
黎昕笑笑,揉着手说:“阿西力气真大。”说完又想到什么,啊一声又问,“阿西你没受伤吧。”
这两声阿西,阿西听得实在不适应,竹子也不满意,扭着头说:“小西阿姨是领队,你们都要叫领队。”怕自己人小言轻,蹬着腿又掷了句,“我爸爸说的。”
阿西微弯嘴角,低头看见竹子搭在自己胸前的手一直握着拳:“手怎么攥着?”
竹子似乎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攥着,她疑惑地摊开手心,一手被攥烂了的野草莓。
竹子一嘴哭腔:“小西阿姨,我的草莓……”
竹子越来越伤心,阿西只好问竹子的爸爸:“叶耀灵,你还有吗?”
竹子满脸委屈地也将叶耀灵望着。
叶耀灵没带任何行李上来,也没有她的野草莓:“没有了,下去了再摘。”
他已经走开正在收阿西的绳索,看见阿西右手还虚抱着竹子,声音冷了下来,“叶竹子,你多大了还要人抱着?”
“我小着呢。”竹子小声申辩一句,将脸埋着,伤心地摊在阿西怀里不理人了。
叶耀灵动作很快,他背上阿西的背包,将竹子从她怀里接过来,告诉阿西他在路上遇到大山,已经叫他先带学生们下山,看阿西要说话,又款款补充:“放心,你那个弟弟我让他跟着大山走了,天快阴了,我们也得赶快走了。”
叶耀灵刚说完,文昊就从后面撞了出来:“是啊,要变天了,我先走一步。”
阿西拉了一把叶耀灵,没让文昊撞上,对文昊说:“你还有东西。”
文昊回头,有一丝茫然:“什么?”
阿西下巴指一旁地上的张雅南:“你把她捎上,有始有终。”
文昊:“……”
黎昕拔了拔镐子,回头发现其余的人全都走出几米了,在后面喊:“诶,我的绳还没取呢!叶老师……”
没有人停下脚步,并且都走得飞快,黎昕再也顾不上其他,背上包小跑去追。
在山下与大山他们会合的时候,已经黑云压城,叶耀灵却还带着竹子在后面摘野草莓,阿西去催。
叶耀灵像是特意在等她,他拉她坐下,给她右手喷药,竹子手里捧着鲜红的野草莓在一边呼啦啦地帮她吹手。
叶耀灵沉声叮嘱她:“别让文昊知道你右手以前受过伤,知道吗?”
竹子就在他们边上,听到这种大人的话不仅毫无反应,还在她久久没应声的时候,蹭着她的腿:“小西阿姨,爸爸问你知道了吗?”
叶耀灵故意也问:“小西,我问你知道了吗?”
阿西:“……知道了知道了。”
他们回去时,远远听见柱子说:“你们没马啊,找牧民同胞借两头牦牛也是一样的。”
文昊被柱子气得脸色发青,他的车停放在来古村的公益客栈,离这还有很长的路程,但这天气是等不到他走回去了。
没阿西的意思也没人敢带上黎昕,文昊和黎昕匆匆走了。
一行人上车告别藏族父女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雪,竹子第一次见到雪,非要用手接了几下才肯走。
雨夹雪越来越厚,文昊和黎昕估计还在哪家藏民家里躲雨,但出了来古村,天空澄亮,没有一丝下雪的痕迹。
——
回到然乌上湖时,天还没全黑,湖边已经搭起了五颜六色的帐篷,说话唱歌的很热闹。
他们四辆车,引来的注意不小,人刚稀稀拉拉从车上下来,就有个穿迷彩服的小伙子作代表跑过来打招呼,手腕上系着越野俱乐部的蓝色条带,上面印着俱乐部的logo。
“先让我猜猜。”小伙子一派自来熟的口吻,“这位大哥肯定是大山,你一定就是柱子,还有你们的领队阿西,她在……”
小伙子搜索一圈,没发现目标。
柱子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把他的视线拽回来:“你咋知道?谁告诉你的?”
“大师啊。”小伙子回头去找人没找到,解释说,“大师应该带他的爱犬打坐去了,他说你们是和他有缘的友人。”
还打坐呢。
不必再说,他们都知道是谁了。
小伙子介绍自己是越野俱乐部的队长,还有其他三个队员,除了他们,今晚在这露营的还有另外三个自驾的白领,一男两女。
“我姓高,大家都叫我高哥,你们比我年长,叫我阿高、高子什么的都行,你们的地方给你们留着呢,你们多少人哪?我叫兄弟过来搭把手……”
柱子去一边磨耳茧子了,大山频频抬手:“那个,小高队长……”
小高队长长欸了一声:“叫我小高,队长多生疏啊……”说着又惊欸了声,“居然还有个小美女,这大师没说。”
竹子听见了这话,扶着车挪近几步,问:“小美女是我,可大师是谁呀?”
大山蹲下告诉竹子:“你登贾叔叔。”
竹子听了拍手:“那小祖宗肯定也来了!”
大山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你爸爸听见,叶老师他不喜欢小祖宗和登贾。”
竹子亡羊补牢地捂上嘴。
小高也想和小美女说说话,跟着蹲下,看见车后面有人穿着双angtx登山鞋,意大利的顶级品牌,他花重金海淘过一双,但驾驭不好,只能摆着当收藏品欣赏,他还没来得及再多仔细研究,蓝灰色的登山鞋就大步从车后面绕了出来,抬头去看,是个十分高瘦的男人,长相斯文,辨不出年纪的年轻。
叶耀灵单手提着沉重的装备包出来,瞥竹子和大山一眼,嗓音清冷:“我已经听见了。”
大山:“……”
竹子:“……”
小高:“……你是小美女的爸爸!”
叶耀灵瞥完就走了,大山还得把竹子给他送过去,等小高和他的兄弟帮学生扎帐篷去了,大山伸手招呼着竹子,竹子却扒着车门不走。
“大山叔叔,你看不出来爸爸把我丢下就是为了让小西阿姨送我吗?”
“……”大山差点忘了,叶老师都给阿西姐梳头发了,“可是……”
“可是什么?”阿西从车另一边的副驾驶下来,对大山说,“去搬东西吧。”
“阿西姐……”大山欲言又止。
阿西明白大山的意思:“张雅南的事晚点和你说,你去安抚安抚她也行。”
——
阿西把竹子给叶耀灵送去后就没再走,右手最近本就因为旧伤在疼痛,张雅南的那一脚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伤痛从里到外地叫嚣起来。
叶耀灵选在最边上搭帐篷,靠近小树林,远离了大人群。
竹子巴巴地跟在搭帐篷的叶耀灵后面,偶尔能得个小活。
阿西神色无异地坐在一边地上,用左手玩叶耀灵的手机,是款数独游戏,于他而言,太过低级,不可能是他自己玩的,但难度有些大,也不像是给竹子玩的。
阿西玩得顺畅,屏幕突然跳出了来电,她告诉叶耀灵有电话。
叶耀灵还没过来,这边信号不好又断了,阿西摊了一下手说:“又没了。”
叶耀灵脱了冲锋衣,只着一件长袖的体恤衫,他在阿西面前支腿半坐,摸了一下她的脸,笑着问:“什么没了?”
阿西不受他逗,把手机给了他。
叶耀灵翻看着手机,没什么表情,阿西凑过去,一只手撑在他腿上:“他叫古诚?”
这次,叶耀灵情绪微冷,拉开她帽檐露出她眼睛:“你认识?”
阿西摇头,手又往上移了些:“我想问古诚为什么不是古城的城。”
叶耀灵轻笑出声:“你还管别人名字用哪个字?”他握住她快没进他大腿根的手揉着,“你要是连他都认得,独独不认识我……”
藏獒远远的吠叫声让叶耀灵止了话,改问:“小西,你以前是不是认识登贾?”
阿西也听见了藏獒声,她望望声音来的方向,很确定:“不认识。”
叶耀灵暂且没信,很多事实证明她的记性有些不靠谱:“宝宝告诉我,登贾跟她套过你的消息。”
阿西只觉得惊奇:“竹子都知道别人套她的话了?”
叶耀灵嗯一声,眼神意味深长:“宝宝这点像你,装得可深了。”
藏獒闻见阿西和竹子的气息,直奔她们而来,毛发黑亮,叶耀灵把阿西护在怀里,藏獒咕噜一声,堪堪刹住了脚步,不甘心地绕着圈。
“小祖宗,过来呀!”竹子刚在帐篷里钻了一遍,爬出来就向藏獒猛招双手。
叶耀灵看得眉头一跳:“宝宝,回去。”
但藏獒已经扑了上去。
竹子被扑倒在地,却很享受,伸手要抱藏獒的粗脖子,手太短抱不住还使劲抱,反是藏獒吐着舌头,有些被勒住的感觉。
叶耀灵看着地上的一人一狗,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孩子向他兜售过一条幼犬,那孩子瘦小黝黑,只有一双眼睛清清亮亮,跟他说着磕绊的英文。
叶耀灵突然又露出了那种白齿一晃而过的笑,阿西看得怔然,他笑得这么蛊惑人心大抵都在他十分高兴的时候。
“这犬真有可能是你的,我还差点买了。”
“……”阿西没听明白。
叶耀灵眼里有种做了正确抉择后的欣慰:“长大了这么丑,幸亏没买。”
“……”阿西听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了。
登贾听藏獒的动静就知道是大山他们来了,他怕叶耀灵欺负他的小祖宗,跑得气喘吁吁。
登贾躬着老腰喘了许久,说:“叶老师可不能再嫌弃我家小祖宗了,你们爬山涉水的时候,我可带着小祖宗洗澡呢,您去闻闻,香着呢。”
叶耀灵礼貌起身,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听到最后:“……不必了。”
登贾觉得他还是嫌弃,扯着袍子凑上去:“闻我也一样。”
叶耀灵抬手制止:“不必。”
登贾被伤得默了几秒,朝边上柱子喊:“柱子,你来闻闻!”
柱子喷出一嘴口水:“啊呸,闻你几十年的光棍味啊!”
夹着藏獒犬的吠叫,一阵哄笑声。
湖边重新闹哄起来,传来了轰轰的汽车马达声,一辆老旧的悍马从马路上冲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白领急着喊了声:“别擦了我们车!”
悍马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轮印,打了个弯后急刹。
黎昕和文昊先后从驾驶座下车,衣服脸上都还沾着融化的雪水,看来赶路赶得有些狼狈。
文昊眼神阴鸷地扫过一圈,看见坐在地上阿西,瞬间又笑得一脸市侩,说:“来古砸起冰雹了,你们撤的倒快,我们差点就出不来了,到底还是有组织的好。”
阿西是不理人的,从头没看过一眼,叶耀灵淡瞥一眼就去看阿西了。
不久,大山等人都默默转过头去了,只有藏獒犬竖着毛挡在阿西面前,蓄势待发,竹子唤它也不理,叶耀灵才觉得这犬顺眼了不少。
没人说话,气氛很生怪异。
刚才喊着别把车擦了的女白领突然惊喜地欸了声,指着阿西和叶耀灵说:“我们今天见过,早上,怒江大桥!”看阿西不理会,又说,“你还告诉我这位老师是教数学的!”
柱子耸耸肩:“得,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齐了。”
大山一手拍在柱子头上:“干活。”
文昊和黎昕就此留下了,等人渐渐散了,叶耀灵叫阿西看着竹子,他去找个地方打电话。
叶耀灵上了湖边山坡,和古诚打完电话时,天刚擦黑。
下山的路上,遇到了文昊和黎昕。
黎昕看见迎面走来的男人身着单薄,手插口袋,有种遗世独立的清雅淡逸,本以为是个文弱的人,却在气候恶劣的高原上也能如在佳境,她越看越觉得有味道。
黎昕没有太热情,也没有太冷淡,像对待萍水相逢的朋友般打招呼:“叶老师好啊。”
叶耀灵直直走来,文昊和黎昕被迫让路,他走出几步又驻足回头,风一吹,肩胛骨在衣料下隐隐若现。
“文先生是去打电话?”
文昊匆匆应:“啊,是。”
“上面信号不错。”叶耀灵抬眸真正看了他一眼,“快去吧,错过电话就不好了。”
叶耀灵走后,文昊说:“这叶老师人是不错,不过到底是文人,人情世故知道的少了点,怎么,你不是看不上老师吗?”
黎昕笑他的无知:“起初是觉得他也就皮相还不错,但我发现他给他女儿用的东西不贵可也不便宜,再看他的涵养,家世肯定不错。”
文昊嗤一声:“说不定是个一群穷酸文人的家世。”
黎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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