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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珍如疯了般嘴里重复着“ma^ra”向阿西冲来,阿西只觉手腕一紧,就被来人带到了身后。
阿西帽檐用力撞在叶耀灵的背上,差点变形,阿西用自由的那只手扶着他的腰迅速起身,想要挣脱被抓的手腕时,手上却变得越发紧。
叶耀灵护住阿西的同时抓过格桑挡在拉珍面前:“你告诉她,她认错人了。”
格桑开始同拉珍交流,拉珍却怪叫着跑开,那僵老不便的身体看得人心惊。
他们一群汉人的到来本就吸引了不少藏族村民来围观,拉珍的行为更是引起村民的热议猜测。
拉珍望着阿西的方向,如见了恶鬼般可怕不祥的东西一样避之,尖叫,断断续续吐着几个字。
格桑越听越皱眉,其他藏民也窃窃私语起来,警惕地往阿西这边看来,几位老人一同念起六字真言来。
“她说的是什么?”叶耀灵微侧着头问阿西。
阿西手上猛地用力,叶耀灵却似乎早有防范,依旧牢牢抓着阿西的手腕,甚至还挑起一边嘴角,摆了摆两人的手。
阿西半个手臂起了鸡皮疙瘩:“没说什么。”
格桑也对阿西多了些忌惮,来请她到一边一谈,叶耀灵即使不信阿西的话,也不好再发问。
格桑和阿西去到一边时,来了几个年轻壮汉,恐怕是村里所有的年轻人了,他们气势汹汹,手里拿着弓箭、锄头、铁锹。
“这事玩大发了,阿西姐是犯啥忌讳了?”
沈怀瑾善解人意对柱子开口:“你累不累?我可以自己站一会儿的。”
柱子把沈怀瑾从背上甩下来:“你大爷!咋不早说?!”
沈怀瑾毫不在意柱子的牢骚,也不担心他们的处境,望着阿西的背影,寻思琢磨:“ma^ra……魔罗?魔罗,我好像听谁说过。”
大山把沈怀瑾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转头轻叱:“别是晕糊涂了,在这里乱说话!”
“大山叔叔,你弄疼我了!”竹子扒拉着大山的手。
大山连忙松了些捂着竹子眼睛的手:“对不起啊。”
mara,这个人,多年前,大山也听过。
几个年轻壮汉被格桑村长劝去带拉珍回家,拉珍被带走时还在重复着:“赶她走,不能留,赶她走,不能留……”
“我不进去了,你们跟着格桑走。”阿西看了眼留下的两个戒备的壮汉,“别忘了我交待你的事。”
大山满脸不同意:“这怎么行,阿西姐?晚上你睡哪?”
“我睡哪又没讲究,行了,走吧。”阿西拍了拍大山的手臂,往村口走去。
大山也看得出是村民忌讳阿西进村,如果执意挽留阿西,恐怕他们一行人都要被赶走,他和柱子是无所谓的,但累坏了的学生,还有病号和小孩子是多走不了路了,如此是最好的办法。
“她去哪呀?”竹子回到叶耀灵怀里,别扭地问。
叶耀灵目光跟随着阿西:“就在这,不去哪。”
格桑对他们热情不减,指着一处:“再走一点,那个房子,就是我的家。”
等路上只剩格桑一个藏人时,沈怀瑾问他拉珍的事。
格桑颇为为难,但还是说了:“拉珍阿妈是个可怜的人,生下孩子没多久,孩子阿爸就病死了,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没想到唯一一个孩子七八年前也没了,从那时候起拉珍阿妈就时常疯疯癫癫,说是魔罗杀了她孩子。”
“那她孩子是怎么死的?”
格桑脸色不明:“尊重拉珍阿妈就莫要再谈逝去之人。”
柱子来打圆场:“格桑村长,你家房子真漂亮。”
格桑家是栋三层对称的石砌房子,院墙和房墙形成一个整体,中间留出天井,极具隐蔽性和安全性,漆的赭红色外墙,绿色窗户,窗沿装饰着幡条,房顶上也插着经幡,算是村里最豪华的房子。
格桑欣喜领他们进门,远在门外就已听闻马叫声,进了门果见一层圈养了一匹马,隔壁还有两头牦牛,竹子不喜欢黑黑的牦牛和这气味,把脸死死埋在爸爸的胸膛里。
在二楼的女主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汉人,腼腆一笑,鞠躬行礼,又进了厨房准备,格桑的七旬老父亲也在,笑得慈祥和善。
他们上得二层,二层集全了经堂、客厅、卧室、厨房和客房,格桑搀扶着父亲引客人进客厅就座藏桌边,客人较多,拼了两张方桌。
未得休息,格桑将茶杯一一置于客人之前,格桑妻子拿着热水壶过来,先是摇晃了几下,给每位客人斟满了酥油茶。
待所有人坐下,大山说:“格桑村长,底下看你养了一匹马,想必村长出行是要经常骑马的吧。”
“是的,我下山都用它,不过这几年政府给我们修了不少次路,现在这山路可比以前好走多了,明年说不定就铺起水泥路了。”
学生们来西藏前也是做过功课查过攻略的,知道喝这酥油茶前得和主人聊聊天。
“那真好。”吴影说。
“是呀。”其他人也附和。
格桑跟妻子说了句藏语,格桑妻子又提起了热水壶,首先去了最近的大山身边,大山端起茶杯,将杯里油花吹开,呷了一口,众人看着大山依葫芦画瓢。
这时格桑的老父亲开了口,没人听得懂这藏语,格桑充当翻译:“我阿爸是叫这位年轻客人多喝茶嘞。”
这位年轻客人指的是沈怀瑾,学生不解地看着沈怀瑾,沈怀瑾自己也是疑惑。
格桑父亲会一点汉话,笑着解释:“喝恰苏玛,对高反,好。”
恰苏玛指的是酥油茶。
沈怀瑾病态明显,连老人都察觉了,他虽实在受不了酥油茶这奶味,但还是依言憋着气喝了几口。
格桑父亲十分满意,又说:“以前,外国人高反,来我家,也喝。”
柱子惊奇:“这还来过外国人呐?”
吴影紧接着问:“外国人也高反呀?”
格桑表情惊讶,似乎是第一次知道家里还来过外国人,也向他父亲询问。
格桑父亲像是打开了记忆匣子,沧桑的声音说着藏语给人含混不清的感觉。
格桑转述:“08年的时候,我家里确实招待了一位外国客人,长得高高大大,容貌倒是清秀好看的,好像是从……是从……”
格桑似乎因为一个地名与他父亲不能达成一致,两人又讨论了起来。
“叶老师,08的时候不是那个吗?外国人咋进的西藏?”吴影偷偷问身边的叶耀灵。
叶耀灵食指刮着茶杯壁,低垂着眼:“凡事没有绝对。”
吴影“哦”一声又坐回去。
格桑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是哪里了:“是个罗刹人。”
“罗刹人是什么人?”有学生不懂。
叶耀灵淡声道:“俄罗斯人。”
“对对对,俄罗斯人,来到这的时候,高反得厉害,跟他一起来的姑娘告诉我阿爸说,喝了酥油茶就会舒服,没想到喝了之后果真好了不少。”
“一个姑娘?”叶耀灵手中动作停顿,抬眸缓声问。
格桑父亲听懂了,脸上多了些笑意:“是个年轻女娃。”格桑父亲看着竹子,“和这个小女娃,长得一样,好看。”
皱着鼻子尝了一口酥油茶的竹子,正在后悔偷偷吐舌头,被点了名后,无辜地抬头。
竹子一抬头,格桑父亲看得更清楚了,激动得抬了抬手:“就是这个小女娃,长得真像,一模一样!”
众人新奇,也权当是格桑父亲老了,看竹子长得好,便觉得像了。
叶耀灵手扶竹子肩膀,竟有点紧张,又问:“那姑娘可有姓名?”
格桑把叶耀灵的话翻给父亲听,格桑父亲想都没想,说:“有的,季,女娃姓季,那小伙子总是,‘老季、老季’的叫,我记得的。”
“老季?管小姑娘叫老季,这老毛子还挺逗,注孤身吧。”柱子笑得花枝乱颤的。
吴影持反对意见:“我看不一定,人家没准是一对呢,这种叫法是情趣。”
“嘿,无踪,至今没谈过恋爱的人还好意思说是情趣。”
吴影被说得脸一红,向身边求助:“叶老师,你觉得呢?”
一对?情趣?他觉得?
呵呵,他只想去卸了那个中俄混血的俄罗斯人。
被叶老师眼神冰冷地盯着,吴影实在受不住,吞咽一口唾沫,结巴道:“柱……柱子说得对,一定是注孤身……注孤身。”
叶耀灵终于移开目光,末了,还满意地“嗯”了一声。
“小女娃的阿妈姓什么?”格桑有些不好意思,怕这问题问得对客人不礼貌。
叶耀灵一笑,知道想问这问题的是格桑父亲:“姓叶,和我一样的姓。”
格桑父亲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他们继续聊天喝酥油茶,知道了格桑妻子也叫格桑,格桑父亲年轻的时候帮助过人民-解放-军,08年格桑在外求学,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也才不知道家里来过外国人。
格桑父亲身体不好,今日一下又说了许多话,倍感疲乏,只好失礼去休息了,不一会儿,格桑和他妻子也一起去了厨房。
当客厅没了主人,学生才敢动动端坐的身体,欣赏屋内布局。
墙上绘了不少花饰图案,客厅两面沿墙摆放着宽30厘米、长约1米的睡卧起坐用具。
“能感受这么正宗传统的藏居,我们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呀?”于晏晏开心道,“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张雅南:“哼,这酥油茶难闻死了,我可是喝不惯。”
“……”
大山看学生有兴奋有抱怨,也没人在意阿西,心中为阿西叹了口气,也懒得管教这些学生了。
招待他们的晚餐是丰富大块的牛羊肉。
看见肉的那一刻,竹子眼睛一亮,扯着叶耀灵的衣服:“爸爸,肉肉肉。”
叶耀灵笑得温柔:“海拔太高,你消化不来的,所以,你要少吃点。”
竹子:“……”
不同于竹子,学生对这一大盆一大盆的牛羊肉简直心生敬畏,藏民太实诚太热情了。
晚餐结束,大山从格桑那得知他还有个在外跑货车的侄子,明日回村,格桑爽朗地答应打电话叫他侄子捎几桶汽油回来。
汽油的问题解决了,大山又上到三层给熟悉的警察打电话,刚好被竹子瞧见了,缠着叶耀灵也要上去,叶耀灵随着她,顺便把竹子扔给了大山。
格桑妻子在给客人铺床,柱子捧着一个瓶罐子给每人发景天红花胶囊。
“呐,三粒,拿好。”
柱子发到最后才走到沈怀瑾面前,沈怀瑾跟每个人一样伸出手去接,结果嘴里豪无防备被塞了一支葡萄糖口-服液。
沈怀瑾:“……”
“好好含着。”柱子警告,又掏出一片药板,“睡前要吃这个感冒药,看好了,别吃多了。”
“柱子,这药真能预防高反吗?听说多数是没作用的。”有学生问。
“这主要是给你们缓解疲劳,提高抵抗力,预防高反最重要的是保持心理轻松愉快,知道吗?心理最重要!”
柱子说完还比了个心的手势,后又挠挠后脑勺:“叶老师,你要不要来几粒,尝尝?”
叶耀灵摆手:“……不用,我心理好。”
“欸,怀瑾,你要去哪?”张雅南看见沈怀瑾起身,问。
沈怀瑾走到门口,从嘴里拿下口-服液:“我出去呼吸一下。”
张雅南欲起身:“我陪……”
“我想一个人。”
沈怀瑾出了格桑家大门后,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酥油茶的缘故,身体确实轻松了许多。
他爬上格桑家旁的土坡时,刚好喝完了葡萄糖,夏天日子长,天现在才稍微黑下来。
沈怀瑾坐在地上,有点冷,他缩缩肩膀,望着这天际喟叹一声。
“小荣先生,您今天回来得早呀。”
荣靖柏把公文包递给老阿姨,低头换鞋:“可别打趣我了,天都黑了,不早。”
“确实不早,刚才沈家小子都打电话来家里了,没找到人待会还得打。”
荣靖柏手臂挂着军装外套往里屋走,幸灾乐祸:“天冉今天开会开得晚,恐怕是找不到人咯。”
“不找夫人,找你。”
荣靖柏还没惊讶起来,客厅电话铃响了。
“小子还挺会抓时间。”荣靖柏往沙发一坐,“喂。”
……
沈天冉是在书房找到荣靖柏的,她打开灯,荣靖柏坐座椅里眯眼朝她看来。
沈天冉端一杯牛奶走到他面前,声音温软:“荣大指挥官关着灯在思考人生呀?”
荣靖柏把牛奶放一边,把她拉怀里:“差不多。”
“哦?我能听听吗?”
沈天冉一时没得到回应,扭头看向荣靖柏。
“mara,今天我听到mara了。”
沈天冉站起来:“mara?”
她片刻失神,又忆起了那个低咒着从高处轻轻巧巧落下的身影,身上是不散的死人气味,转身,语调上扬,向她轻佻道:“女的?”
“mara不是已经……你听谁说的?”
“怀瑾给我打电话,专门问了我这个。”荣靖柏手插口袋,起身走到窗前,叹息:“没想到都8年了,不,11年,我们又听见这个名字了。”
“她在西藏?也是,她是应该回西藏的……”
“天冉。”荣靖柏打断她,“你对她的执念太深了。”
沈天冉走过去:“我有愧于她呀。”
“你是执行任务,并没有愧对她,而且你愧不愧对,她也不在意。”
“我接触过她,我知道她信任我。”
“我也接触过,还研究了她那么久,她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你什么时候被她利用了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你……你总是这么想她。”沈天冉气结。
荣靖柏倾身过来拍她背给她顺气:“好了好了,一说她我们就能吵起来,你不觉得她这人跟她名字一样,邪乎得很吗?”
看沈天冉眼睛又要瞪起来,荣靖柏说:“我不说了,听怀瑾的说辞,只是碰巧听到这么个词汇,确定不了真人的存在,也确定不了和我们所说的是不是同一人,比起mara,还有件更严重的事。”
听荣靖柏口吻严肃,沈天冉问:“什么事呀?”
“和怀瑾同行的,有叶耀灵叶先生。”
荣靖柏眉头紧锁,像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叶先生?会不会对怀瑾不利?”
荣靖柏刮她鼻子:“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才怎么见你对你弟弟不闻不问的?”
“哎呀,靖柏。”沈天冉很是担忧:“当年我们军队可是得罪了叶先生,说是得罪都是轻的了。”
“再怎么样,叶先生也不屑于为难一个小小后辈,怀瑾你不用担心。”
沈天冉偎进荣靖柏怀里:“靖柏,我们多幸运啊。”
荣靖柏环抱着她不说话,沈天冉又说:“五年来叶先生无论寒暑往返西藏,明知是不可能,却还要苦苦去寻,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他自有他的道理,一个从不打败仗,连爷爷都要尊敬的人怎么会花徒劳功?”
“叶先生是厉害,可在爱人面前,也是一个寻常男人。”
“我发现一到mara和叶先生的事上,你就没了理智,失了判断,尤其钻牛角尖。”
沈天冉站起来,与荣靖柏对视:“你指挥不当,害叶先生与他太太天人永隔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换成是你和我……”
“天冉,别胡说。”荣靖柏低喝住她,转过身去,“我就不该告诉你叶先生的事。”
叶耀灵越过守在村口的两个壮汉,往村外路边走。
“阿西。”
“阿西?”叶耀灵又叫了一声。
阿西见叶耀灵越走越远,踢了下脚下的树干:“这呢。”
叶耀灵听见声响,往阿西这边寻来。
叶耀灵稍稍仰头:“原来是在树上,怪不得。”
“大山叫你来的?”阿西拿开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
“嗯,下来吧。”叶耀灵晃了晃两只手里的大碗,都是用两个碗扣着的,他一只手里还夹着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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