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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程这个年轻人有很高的天分,属于一点就透,无师自通的类型。他的催眠治疗法既不完全照搬西方,也摈弃了东方幻术里很多虚张声势的欺骗成分。当然,在他接触的病人里也有很多天赋异禀的,比如,自己反被对方催眠,而对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人,在催眠状态下,产生通灵能力,变成灵媒的。最恐怖的是有一次,周程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治疗自闭症,在催眠状态下,竟然发现孩子的体内藏着三个不同的人。总之,在周程看来,心理学研究的越深,无法用理论解答的现象就会越多,碰上的怪事儿也会越多。
对于百贯道,周程花了很多时间走访考证,一方面与爷爷的研究有关,另一方面,在周程看来,抛开魔术性质的把戏之外,其中的幻术很多都与催眠术有关,而且百贯道结合了很多上古巫术的手法,很早就应用于临床治疗,这恰恰弥补了西方研究的短板。
而对我提到三六零末班车上司乘人员的状态和三个黑衣人的行为,周程笃定的确认就是一种集体催眠的行为,但用柳条作为介质实施的,周程也从来没听说过。
“孙儿啊,这回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当年一定要回国继续研究了吧?中国文化里被埋没的东西太多,单就心理学而言,你很难说现代研究就比古代的科学,你也很难肯定,古代心里治疗效果就落后于现代,你以学识济世救人的想法当然爷爷支持,只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对中国传统文化有轻慢之心就好。”周老爷子看我俩聊得高兴,也有了兴致,一边教育周程,一边放下鱼竿,搬起马扎坐到我旁边。
“常家少爷,你们家对百贯道一向很有研究,七门八派,江相三杰什么的,我不用给你说,我这点儿知识还是你爹给普及的。你说的集体催眠的幻术,百贯道叫三通接引,意思就是通天、通地、通神。其实对于催眠师来说,催眠术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如何让别人进入催眠状态。一般来说,催眠师先要和催眠对象建立非常信任的关系,这是需要花一些时间的。你说的集体催眠,西方叫小组催眠,催眠开始之前,催眠师也要做两到三次小组座谈和讨论,把其中对催眠有心理排斥的人,要先筛除出去,才可以开始。”周老爷子的语速不快,但信息量很大,我不得不聚精会神,才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即便是这样,这种小组催眠的成功率也并不高。如果没有之前的小组讨论,让小组的人对催眠师有所信任,那么西方这种催眠方式是无法实施的,当然,也有西方催眠师借助魔术的手法来完成,但毕竟是少数。中国的幻术却经常在催眠对象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成功实施集体催眠。看似高级,其实本质一样,幻术里的行话叫布场。气场这东西,无形无迹,机器检测不到,也无法归纳总结,西方科学是不承认的。”
“但是,东方很早就在应用,前些年流行的气功师,专门找礼堂、体育馆什么的做气功表演,人越多场强越大,场强越大,参加的人越容易进入状态,能感到内心平静了,能开天眼,能治绝症等等,都是心理暗示下的一种正常的幻想,一种相互传染的集体癔症,如果真能包治百病,那全国的医院都要关门了。这个方法其实就是幻术的一种,但它也需要之前心理暗示的准备,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就是这个意思。”
“常家少爷,你说的黑衣人,应该是百贯道中精通幻术的人,不管是不是用柳条作的介质,但之前一定是做了很多工作的,比如用末班车,把催眠的地点选在瑞王坟和万安公墓之间,这个夜里阴气最盛的地方。但他也一定在司售人员中,传播了一些什么说法,这个场一定会提前布的,否则这法术很难成功。你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收获。”
对周老爷子的说法我是深以为然,但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点点头,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周叔,我父亲还在时跟我说过,您早年曾经交过不少百贯道的朋友,就为了了解他们的幻术法门,如果公交车的事情,黑衣人用的是百贯道的幻术,那他们也一定在北京城里,您能不能帮我找找他们?”
周老爷子听了我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又把马扎搬回到河边,继续看着河里的浮漂发愣。
“周叔,我就是对这事情本身好奇,百贯道设局一定有他的目的,上千年都是围绕个利字,可这次他们折腾这公交车,我实在看不出他们的目的何在?百贯道做这件事没害人,也没什么财产损失,公安不会太重视,我只是想和他们聊聊,验证一下我的猜测。”我见周老爷子不说话,又连忙补充了几句。
周老爷子愣了半晌,才又缓缓地开了口:“百贯道明末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分支叫一贯门,主要活动在黄河以北,他们和白莲教,义和团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解放前,东北的马匪绺子都是他们的会众,势力非常庞大,连日本人在东北时都奈何不了。解放后,这批人都被****了,几乎无一漏网。一贯门是百贯道分支中用幻术惑众最多的,某种意义上,百贯道的名声也是毁在一贯门手里。百贯道后来也只好隐入民间,其实百贯道里很多人都是国学大家,中医大家,家规严厉,门风清正。我那时结识的一些人,非常的低调,都有一份自己正经的工作,从来不用他们传承的家学。我倒真的希望这次的事和他们无关。”
见我听得全神贯注,周老爷子冲我笑了笑,又说道:“你我是信得过,北京百贯道的传人我倒是认识,虽然辈份很高,但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他姓向,他若是不想说,你不要逼他,他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哎,有时候我也想,我们这一代入土之后,老祖宗又有多少东西要失传了。”
跟我念叨完,周老爷子又转头叮嘱周程,让他帮忙和向老爷子联系一下,给我约个时间去拜访。我谢了周老爷子,正要告辞,鱼漂忽然沉了下去,周老爷子连忙扯起竿,一尾斤多的鲤鱼跃出了水面,尾巴和鳍还是金黄色的。他刚才悲天悯人的表情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如同个孩子般,边乐着,边忙着把鱼放进水桶。阳光从柳荫中洒下,照得白石桥残破的石栏杆上,也泛起一片金色。
第二天周程就给我约了时间,向老爷子明晚在家,可以见我。并给了我一个地址,在城北的德胜门附近。
我又去了趟动物园三六零总站的调度室,周老爷子说百贯道布场的事情,我还是想去验证一下。当然,幸好有钟大姐的好记性在,不然真难捋出线索。
钟大姐想了很久,告诉我,确实,最初并不是她第一个发现晚点的情况。大概一个月前,一趟夜班车到站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调度室,反映这趟车晚了十分钟。钟大姐之所以记忆深,是因为这人戴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却是茶色的,钟大姐还纳闷,大晚上的,还驾着墨镜,真把自己当明星了。但那天开始,钟大姐开始留意末班车到达的时间,后来干脆记录在本上,这才发现晚点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如果不是我今天来问,最早谁在说晚点的事,她还真没放在心上,而那个戴茶色眼镜的中年人,恐怕早已遗忘了。
钟大姐还发现,最早在传末班车撞鬼的,并不是车队里的司售人员,毕竟大家没有必要自己吓唬自己,而末班车遇到更多的只是机械故障和乘客上下车时的延误。开始讲末班车遇到怪事,也是从乘客的嘴里传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车队的司售人员也不得不相信自己所遇到的看似正常的事,其实背后隐藏着令人恐惧不安的秘密。
钟大姐从抽屉里拿出一厚叠各式各样的信封,里面都是附近群众的来信,有的反映搭乘末班车是遇到的怪事,有的建议车队重视问题,公布调查晚点的原因,还有的建议车队末班车多安排几个男售票员,保障乘客的安全。钟大姐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队里在那趟末班车失踪前,都清楚事情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可怕,根本没人看到恐怖的场景,只是失踪案一出,大家才真害怕了,开始慢慢相信外面传的东西。”
从车队出来,我心里越发有了底,看来周老爷子的判断没错,这是百贯道的一个局,或者说是末班车失踪案发生前布的一个气场,但似乎这布场并不只是要实施一次集体催眠,完成劫持那班公交车,后面似乎还有更隐秘的局。当然,要解开其中的奥秘,我必须去一趟德胜门,会会百贯道的传人,向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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