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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如今是西汉的都城,自是繁华的很。未央宫更是在长安城所在的龙首原地势最高点。作为皇城的未央宫,自然是繁华的很。这未央宫的大殿上,帝王所居之所,常是笙歌曼舞,尽显享乐之态。
只是,若是被这帝王刘邦信任的人,便会知晓。那些曼妙的舞女,从踏足过帝王所在的房间,只能在院落里面演奏着乐曲。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跳出的歌舞除了同样守护者皇城的侍卫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欣赏。
若是房门开着的时候,他们隐约还能看到房间之中的确有一个身影端坐在高台上。但是大部分时间,房门是如同今日这般,紧紧地关闭。帝王在里面做些什么,显然不是她们这些做舞女的能够知道的。甚至,连一些大臣来找陛下议事的时候,都是在门外传信,无法进入门内。
有这个资格进入这房间的,倒不是只有陛下一人。曾经名字是‘刘肥’如今是太子‘刘盈’的帝王独子,也是可以进入这房间的。甚至在进入之前,根本不需要通报。不过,太子爷似乎一直很是忙碌,很少有时间踏足这里。
一身太子服饰的刘盈扫了那些舞女一眼,视线没有过多的停留。他伸手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随手又将身后的房门带上。
“父皇……”刘盈进入房间之后便称呼了一句。在外面有乐曲的遮挡,便掩饰了这房间之中的声音。如今进入房间之后,那磨砺武器的声音也就显得明显的很了。
刘邦此时看上去并不像个帝王,反倒像是一名铁匠一般。不过,他手上的兵刃并不需要他千锤万凿,刘邦此时只是将剑柄与剑鞘弄得更加华丽完美而已。至于健身,出自于吕雉手中的剑身,他们从来不认为有需要改变的必要。
刘盈印象之中的母亲,向来是个完美主义。此时刘邦之所以觉得剑鞘与剑柄不够完美,也不是因为它最初的样子不够好。而是因为吕雉在送给刘邦这柄剑的时候,刘邦不过是个泗水亭长。
对于一个亭长来说,这剑只要锋利就好了。剑柄与剑鞘越是华丽,反倒是越引人注目。对当时的刘邦来讲,不是一件好事。吕雉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剑柄与剑鞘自然就低调的很。
现在刘邦已经是一个帝王,他已经达到了权利的巅峰。他身边用的东西也是越发的精致,对比而言,这把随身的宝剑便有些太朴素,不适合他的身份。所以刘邦才会有重塑的想法。
“刘盈回来了?”刘邦并没有抬头,他拿起旁边的一块白色丝绸,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剑柄上面的污迹。之后他将剑拿在手中,来来回回的打量看这剑柄是否还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他的手指时不时的划过剑刃,有时候他的眼睛会出现一丝寒意,手中的力道也会不由的加重一些。但是,他却总会在即将划破自己手指的时候止住自己的动作。
他将剑放在一旁,拿起另一块丝绸,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细心查探了自己身体上是否有伤势存在。见没有任何伤势,他这才将丝绸放在一旁。
“是,父亲。最近这些时日您可还安好?”刘盈的视线在刘邦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了一遍,他当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见刘邦这般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样子,又觉得他经历了一次之后,颇有几分惊弓之鸟的状态。
刘盈都很害怕,刘邦什么时候会再次兴起自刎的念头。没错,刘盈用的是再次。
按理说,刘邦已经是帝王,这样的地位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甚至连刘邦曾经的属下,都有不少人有蠢·蠢·欲·动的姿态。谁又能相信,刘邦有过求死的念头。甚至他自己都亲手将利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若不是刘盈发现的及时,刘邦现在恐怕都已经死了。
“朕自然很好,朕怎么会不好?”刘邦似乎是在说给刘盈听,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抬头对上刘盈的视线,发现他视线里的小心意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些。“放心,我这条命是雉儿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取走,连我自己都没有。”
刘邦看起来是在笑,但是他的眼眸之中却有几分自嘲与那明显的悲伤。下一刻,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眸都显得有几分空洞。
他曾经以为,吕雉强调他的命是她的,是因为她对他有了几分感情。但是,在他准备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将吕雉逼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初吕雉开口或许便是防着他呢!
刘邦的确是做过自刎的事情,但是与刘盈想的不一样。他可并不是生无可恋,只要一日没有见到德吕雉,他又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的寻死。他只是想要传出自己重伤的消息,想要让吕雉回来而已。
只是,他被刘盈阻止了。而且阻止的理由也当真让他没有办法反驳。他这条命,是吕雉的。自然,他根本没有资格伤害一丝一毫。
哪怕这么些年等待下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他当真有了几分生无可恋之感。可是他却依旧对自己的生命珍重的很。甚至一点小病小伤,都能让他严阵以待。
刘盈相信刘邦所说的话,刘邦对任何人的承诺都可能会是计谋,但是唯独对吕雉,承诺就一定是承诺。而且,他也将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达成。
正如,父亲他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坐上这个天下权势最大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的要求。刘盈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不可置信,但是这却是事实。刘邦亲口说出的事实。
“父亲,您耐心一些。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到母亲的……”刘盈下意识的劝慰,但是他自己都知道。如果吕雉不想被他们找到,那么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找到。
两人都是吕雉培养起来的,吕雉对他们的了解甚至更甚于他们自己。这样的情况下,当真是不好找。至于其他那些被派去寻找的将士,他们有的是智谋不足,有的是武艺不济。哪怕吕雉就在他们眼前,想要离开也是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这次又没有任何消息。”刘邦这般说了一句,他此时面上的表情非常平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了,他的怒火,他的癫狂,早已经随着一次次的寻找消失了下来。如今除了心下那依旧会出现的失望还在之外,他已经不会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他还记得在刚刚知道吕雉消失的时候,他那从不敢置信到癫狂的姿态。若非是刘盈在一旁阻拦,当时在场的人怕是会血流成河。
‘一个刚当上帝王的皇帝,甚至连登基的仪式都没有举行完,便大开杀戒屠杀了所有的功臣。’这样的事迹,足以让他在历史上绝对能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时的他,当真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原以为他是‘既得江山又得美人’,结果到了登基的那一日·他才知道他是‘得了江山失了美人’。
吕雉不可能被任何人带走,以他的能力,也没有哪个人能够在不惊动侍卫的人带走她。所以,唯一的可能便只有她自己离开了这大汉的都城,离开了他身边。
这个结果,刘邦更不愿意接受。哪怕是她被其他人带走,也比她自己离开要好。如果吕雉被其他人带走,他或许还能在付出一些代价将人交换回来。她自己离开,让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便是,吕雉并不想和他刘邦一起生活。
吕雉从未欺骗过他,所以刘邦一直将吕雉的许诺记在心里。甚至是当作自己前进的动力。吕雉说过,他能取得让她满意的权势,他就能爬上她的床。所以,为了吕雉的这句话,他成为了天下之主。
最终,他得到的却是吕雉离开的消息。他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被一个谎言,欺骗了二十余年。可以说,他的大半辈子,几乎都被吕雉玩弄在掌心之中。这让他怎么不癫狂?!
冷静下来之后,他恢复了思考能力,这才发觉。似乎,吕雉从未告诉过他什么样的权势能够让她满意。成就什么样的事业能够完成两个人的约定。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走到了这一步,然后自觉自己已经完成了两个人的约定。
但是,吕雉从未对他说过满意。只是说过,他没有让她失望。没有让她失望便是满意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吕雉离开,给他的答案明显便是‘不是’。
他无法分辨,吕雉是否从一开始便不准备与他有夫妻之实。还是他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只是贪得无厌的索取,鲜有付出的样子,让她无法满意。吕雉的离开,让这个问题一直悬浮在他的脑海之中。没有开口询问的机会,他便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是,暂时没有消息。”刘盈有几分迟疑的说道。这一点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根本没有办法隐瞒。不只是刘邦失望,刘盈同样也失望。
他从三岁开始一直被养在吕雉的身边,吕雉对他来说比刘邦更重要。吕雉的离开,不仅是对刘邦的抛弃,同样也是抛弃了他这个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失望?
只是,他如今也长大了。那份孺慕没有小时那般浓烈,并不是没有了母亲便无法生活。所以,他心下的痛楚,要比刘邦少上许多。而他自己,也自然而然的担起了关心刘邦的职责。除了他之外,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人能胜任。
“刘盈,你是太子。日后便少外出了,好好熟悉一番朝堂事物,也好为以后继任做些打算。”刘邦伸手将自己面前的剑归于剑鞘,他手指紧了紧抓着剑柄的手。“寻找你母亲的事情,便交给那些属下吧。无论你是否参与,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有刘邦知道,他说出这番话花费了多少气力。他恨不得让自己所有的势力都去寻找吕雉,而非收拢回来。感情上是这样想的,但是理智告诉他的是,无论派出去多少都没有用处。
吕雉的能力,他是最明白的。而他,却也从来不清楚吕雉的底线在哪里。这样的情况下,他的那些对吕雉一无所知的臣子,又怎么可能找到吕雉。他自己也没可能找到,刘盈同样不行。
他看着自己那已经不复前几年那样紧致,开始有几分的苍老的手掌,心下有几分期待,却也有明显的恐慌。
他终于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老态,也就是说,他距离自然死亡越来越近。终于可以让他拜托如今这般不知道要延续到何时的无望想念。
但是,死亡同样也意味着他将有自己的墓穴。一个没有吕雉的墓穴,这让他不得不恐慌。
所以,哪怕是知道,所有人都不可能找到吕雉。他也不敢放慢寻找的脚步。哪怕寻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也有几分满足。否则,他将要面临的,怕是‘生不同眠,死不同穴’。这样的结局,他怎么可能接受?
……
“陛下,您在想什么?”韩信站在刘盈身旁,顺着刘盈的视线看了一眼。他看到的是帝王墓,那最初他跟随过的帝王——‘刘邦’。如今这个帝王,已经可以称之为先皇。
韩信想到这位帝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这位帝王的英明,哪怕刘邦的确算的上是英明。他的能力,所有的大臣有目共睹。最难得的是,这位帝王明明心中自有沟壑,他却愿意让大臣们放手施为。士为悦己者容,这也正是他们这些人聚集在刘邦旗下的原因。
但是,提到刘邦,他们这些最是熟悉他的大臣想到的却不是他的英明,而是那位让刘邦为之疯狂的皇后——‘吕雉’。如今这个皇后,也可以称之为太后。
她在刘邦两度最艰难的时候都陪伴在身侧,但是却在刘邦登基的那日消失的无影无踪。哪怕两位帝王费劲心思寻找,如今却依旧是一无所获。一个让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女人,也是一位可敬的女人。
韩信如今是诸侯王,同样也是帝王刘盈信任的大将。所以,这些年他也稍微知道了一些关于那位太后的事迹。不仅是教导出了刘盈这位帝王,同样先皇也是因为她的教导从混混到开国君主。两帝之师,此番功绩哪怕是男儿,又有几人能及?
他们这些大臣们,曾经对吕雉有明显的防备。实在是因为他们觉得吕雉会是一个祸国妖姬。甚至私下里,他们想过用手段,让这位刘邦最是疼宠的皇后消失的无声无息。只是,他们还没有动手的时候,吕雉就已经离开了。
“朕在想,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母后。”刘盈收回了视线,眼眸却是微微眯起。他现在还记得,刘邦面临死亡的时候,那歇斯底里的样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让他许诺将两人合葬。但是……如今父皇都已经走了有五六年,他这皇位都坐稳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韩信也曾经被指派出去寻找过那位太后,他的确是没有寻到过一丝的蛛丝马迹。几乎整个大汉都觉得,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是韩信佩服太后的原因之一。这些年他们不说把整个大汉都翻了一遍,也是翻过了大多数地方。结果,别说人没找到,就连消息他们都没有得到一星半点。
“回去吧。”刘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向马车里走了过去。他进入马车之后,眼睛便微微闭上。
刘盈经常将韩信带在身边,现在的确对他很是信任。但是最初的时候,可是满满的防备。吕雉在楚汉两军对阵的时候就曾经告诉过他,若是这些大臣们谁有了谋反的心思,这韩信很有可能是助纣为虐的那一类。
韩信不像是其他臣子那样,跟随在刘邦身边的时间很长。他跟随在刘邦身边的时间很短。自从被刘邦赏识之后,又是处处被刘邦重用。若是天下恢复了和平,他反倒是有可能起异心。
正因为如此,刘盈才会和韩信来往。他与他接触的时候也不需要其他的什么,两个人经常性的攀比。没错,是攀比。无论是什么事情,刘盈都要让自己压韩信一头。这一来二去之下,反倒是让韩信收了心。
有才之士,多数是桀骜之辈,的确是很难收服。但是,他们一旦臣服,便绝对是一柄利刃。韩信,便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刃。而且,这柄利刃凌厉的一面,还不可能是针对他。
刘盈接触韩信有一部分原因是惜才,若是走错了路,那只可能有死亡一途。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母亲是否会出错。
结果,母亲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韩信在酒醉的时候曾经直言,若非他二者相交莫逆,他也想要冒险夺一夺这天下!
虽说刘邦建立了西汉,但是很多人的心思却还一如战乱之中的一般。有才能的人,便可以夺得天下。一如项羽烧了那秦皇宫称王,一如刘邦斩杀了项羽称帝。在他们看来,若是谁杀了刘邦也可以成为这天下之主。
这些年,无论是父亲还是他都没少平息了战乱。这两年,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结识韩信有母亲的提点。因此在看到韩信的时候,他经常回想到母亲。以至于每年这个时候拜祭父亲,他总要拉上韩信一起。这样一来,反倒是让韩信和他的关系更好了一些。
“为何突然停下了?”车子突然间听了下来,刘盈的眉头微微一皱,话语额之中自然的带上了帝王的威仪。
“陛下,前面有官员带着一位妇人拦路。好像是有什么事情禀报,楚王正在与之交谈。”在车前的护卫连忙回应。
刘盈的视线稍微凝重了一些,他向来不会小觑任何人。这妇人能让官员亲自带过来栏銮驾,事情定然不小。若不是紧急之事,那官员可以直接等到明日上朝的时候时禀报。
“陛下。”韩信的面色带着明显的凝重。他打开车帘,伸手将自己手上的一卷竹简递了上去。“那妇人称有太后的讯息。”
刘盈几乎是一把夺过韩信手中的竹简,他迫不及待的将竹简打开。印入眼帘的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的眼眸几乎带上了一丝薄雾。他紧了紧自己的竹简,良久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抬头看向韩信,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嘶哑,“让那妇人带我们去太后墓。”
“是。”韩信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事情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刘盈看到吕雉墓穴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身为皇后的母亲墓穴居然会这般简陋,更是在生人居住的院落之中直接立墓。他一直以为,哪怕没有父亲,没有他,以母亲的能力依旧会过的很好。甚至是会过的更好。
他随后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很正常。母亲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俗物,她喜欢享受的东西似乎也不多。仿佛,她的生活一直围绕着他与父亲。
“老夫人,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询问一句。我母亲何时过世?”刘盈迟疑了一下,依旧开口询问了一句。
他得到的那木简上,并不是什么书信。而是谋略,与他当年年幼的时候,那些教导他的书籍没什么两样,他自然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消息。
“应该是几年前了。”老妇人想了想,“我与这家的主人并不熟悉,只是今个家里养的猫闯了进去,才发现了这竹简。家里有识字的人,说这是官府要找的人。”
“的确是朕要找的人。”刘盈伸手抚摸着那空荡荡的墓碑,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没有墓碑的坟墓并不少见,但是有墓碑没有文字的的确不多。
刘盈却觉得正常,母亲大概早就知道,这里只是她的临时居所,自然不会在意。他找到了母亲,绝不会让母亲继续在这里。至于墓碑上的文字,也本该是他这个儿子的亲手雕刻才对的起母亲的养育之恩。
“韩信,让人选个良辰吉日,为母后迁居。”刘盈开口吩咐。
“是,陛下。”韩信挥了挥手让人把那妇人带走,他自己也连忙出去安排。
只留下刘盈自己站在墓碑前,他撩起自己的衣袍,屈膝下跪。微微闭上眼眸,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他想过自己找到的或许只会是一具尸体,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这个墓穴,打消了他所有的期盼。
良久之后,他才从原地起身。刘盈罢免了几日早朝,就居住在吕雉生前居住的院落里。直到五日之后,良辰吉日,他亲自监督,将吕雉的墓穴开启,运往刘邦所在的长陵。
历时近六年,他终于完成了对父皇的许诺,将二人合葬,告慰了父皇的在天之灵。
生不同眠,死能同穴。刘邦最后的心愿,在他离世后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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