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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陆相思的名字,唐言蹊倒是真怔了下。
心脏无声缩紧了三圈,话都到了唇齿边,怏怏又咽了回去。
陆仰止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便将她搂得更紧,沉声道:“她这阵子没去上学,自己在家呆着,也不和人说话。你不是喜欢她吗?去陪陪她。”
“好。”唐言蹊轻声应了。
指甲深深嵌进真皮座椅里,她突然又旧事重提,“陆仰止,你真的非要刁难容鸢不可吗?”
男人凤眸见颜色一顿,很快敛成狭长逼仄的形状,“什么叫我非要刁难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那些人有多势利眼。”唐言蹊苦口婆心道,“你和她这么一吵,还把她一个人直接发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公司里肯定少不了人趁机去踩她。”
“尤其是工程部,现在最是缺人手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都够搪塞她好几个月了。陆大总裁你不下令调给她几个主力过去,她自己哪里摆得平这个项目?”
陆仰止静静地听着,黑眸如凝墨,纹丝未动,“依你的意思,是我做得过分了?”
别说是唐言蹊,就连宋井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方向盘里。
唐言蹊赶紧安抚他,“我也不是说你过分……”
她咬唇,“你这样想嘛,她今天和你吵架是因为她不喜欢我,那我如果以怨报德,不生她的气,反而过去帮她,是不是显得我胸襟开阔?”
男人唇畔划过一丝冷笑,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你觉得她会领你的情?”
唐言蹊愣住。
“容鸢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陆仰止那张从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过分,“18岁保送CAMB,四年修满别人六年的课业学分,三年时间从陆氏最基层一路爬到副总的位置,经手的5个大项36个小项从无一次失利——这些,靠得可不是别人放水。”
明明他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容鸢确实不需要他手下留情,但唐言蹊还是没由来地心底一刺。
她早知容鸢的优秀。
他这般明晃晃地把她的功勋荣誉摊开在她眼前,让她左右一比,生出了深深的自卑。
容鸢家境好,人生得漂亮,勤奋努力,所向披靡,简直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不像她,从小到大只知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还在监狱里蹲了五年,满身泥点子。
唐言蹊呼吸停滞了两秒,重新厚着脸皮笑开,“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厉害,你比他更厉害呀,你若是有心让她吃亏,她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躲得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皱眉,已然不耐。
“我想去帮她做这个项目。”她也不绕弯子。
男人眸色渐冷,大掌抬起她的下巴,“唐言蹊,你既然知道我有心让她吃亏,还非要和我作对不可?”
宋井仍然透过后视镜,冲女人死命摇头,只差没给她跪下求她别说了。
唐言蹊秀拳一握,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和你作对,但是这件事——”
“停车。”男人嗓音凌厉。
手一挥,将她甩开,唐言蹊心中一凛,自知真惹恼了他,可再想近他的身却没了机会。
宋井在他的威慑下,慌忙把车停在了路边。
陆仰止打开了车门,修长的腿直接迈下去。
唐言蹊慌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仰止!”
男人身形停住。
只听她犹豫了下,低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和相思吃饭的吗?”
“哦?”男人薄冷的唇线扯出一个笑的弧度,没回头看她,“原来你还惦记着她,亏我以为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惹我生气,至于相思过得好坏,你一点都不关心呢。”
唐言蹊被他说得心虚,她方才确实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他同意派她去庄氏集团工作的事。
也就这么一个瞬间的不留神,男人的衣角已经从她手中抽离。
“宗祁真不愧是你徒弟,连过河拆桥的本事都是师承一脉的。”他嘴角笑意更深更冷,“倒是陆仰止枉做小人了。”
“宋井。”他平平无奇的一声唤,宋井立马冷汗一身,“我在,陆总。”
“把宗祁叫回来,择日重新入职,薪水涨二十个点,算作这段时间的补偿。”男人寒声吩咐,语速不快,却让人根本插不进话,“还有副总那边。”
他顿了几秒,回眸看向唐言蹊,一眼却仿佛将她的胸膛贯穿,“项目拨款五千,为期三日,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不必报给我知道。”
说完,用力将车门撞上。
唐言蹊呆呆坐在车里,手还保持着抓他衣角的动作。
宋井叹了口气,重新踩下油门,车子慢吞吞地启动了。
透过反光镜能看见男人站在路边,周身萦绕着一层沉鹜的气场。
他打了个电话通知司机来接,挂掉电话后,发现女人坐在后座上发呆。
不禁出声道:“唐小姐,陆总和容总这么多年情同兄妹,容总为公司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些事,陆总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
他斟酌了下用词,“像容总这样的人才,别说整个行业,就算跨十个行业,也不可多得。若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她去了哪里对陆氏都是一大祸患。”
唐言蹊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听到旁人如此夸容鸢,她心里还是不快。
闷闷道:“我明白,所以我才劝陆仰止……”
“您不明白。”宋井截断她,“倘若您真的明白,您就不会劝陆总尽快与她和解了。”
女人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
宋井道:“容总的价值,没有人比陆总更清楚。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与容总撕破脸,不惜冒着失去这个左膀右臂的风险。您说,这是为什么?”
唐言蹊心头一颤。
方才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却没深想。
宋井直言不讳,“因为在陆总眼里,他最想维护的人不是容总。虽然看上去,陆总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
唐言蹊想,她晓得宋井后半句话是什么。
但其实,陆仰止是最渊渟岳峙、有清风峻节的君子。
一如他的名,仰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每每辜负别人时,心中何尝不会愧疚?尤其,那人是他欣赏、感激又关系亲密的师妹。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陆总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您劝他尽快与容总和解。”宋井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孰对孰错,陆总当然看得分明。您此刻多说一句,就形同在陆总原本就有的愧疚上多扎一刀。”
谁都不希望自己做错的事被人翻来覆去地提。
像陆仰止这般处于巅峰、独步云端的男人更甚。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说一句谢谢,说一句我很开心你肯为了我这样做。
唐言蹊颓然靠在后座上,以手掩住眉心。
她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半晌,唐言蹊坐直了身体,“谢谢宋公公指点。”她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等我帮容总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哄他。”
宋井吃惊,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执意要去。
“唐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言蹊垂眸。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把陆仰止得罪到了这个地步……
庄氏那边若再没有点收获的话,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井摇头叹息,“您有您的想法,我就不多加干涉了。”
唐言蹊“嗯”了声,问:“陆仰止让你送我去哪?”
“陆总没吩咐,大概是回天水湾。”
她眸色一黯,“喔。”
那就是,不能和陆小公主一起吃晚饭了。
沉默了半晌,空旷的车厢里,突然传来宋井的声音:“唐小姐,恕我多嘴,您为什么对容总格外关心?”
唐言蹊被他问得一怔,讷讷道:“也没什么,看她怪可怜的。”
宋井表情奇怪,“可怜?”
出身豪门,容貌娇艳,智商逆天,这是怎么看出可怜的?
“你也说了你们陆总和她情同兄妹,她早年失去一个哥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她不错的师哥,又为了她不喜欢的人和她吵架,换了老子,老子要心塞死了。”
唐言蹊托着腮,望向街边飞逝的景色,“而且术业有专攻嘛,她再聪明,遇到写代码这种事,也只是个门外汉。你让她把电脑砸了她也写不出来呀。”
宋井听她说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笑道:“这就是您多虑了。”
“容总身边有一员大将,实力非凡,半个工程部也抵不过他一个人。陆总曾经指名让他来接替冯老的职位,可几次调令下去都被他拒绝了,这五年来,他就只跟着容总混饭吃。陆总要是真打算为难到容总头上,肯定会先想办法把他支开。”
唐言蹊眼皮一跳,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说的……是谁?”
“姓霍,霍无舟。”
女人眸光如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宋井把她送去了天水湾,目送她进了别墅,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车子。
突然,一直在他脑海里沉寂的念头跃出水面,他这才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容总是容家三代单传的千金小姐,连个旁系的表亲都没有,哪来的哥哥?
……
郊外的别墅,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如裹着飓风而来,堪堪停在花园外。
刹车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刺耳,听一听就能大概猜出跑车的主人今天心情糟透了。
“霍无舟!”女人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隔着花园就喊出了声。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隐约透着一股斯文淡漠的冷。
仔细看去,他英俊的脸有半边匿在阴影中,高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将所有情绪都盖在了镜片之下,反而衬出他的克制与冷静。
有人说她师兄陆仰止是个目中放不下十丈红尘的世外高僧,可容鸢却觉得,这个男人比她师兄还冷心冷情。
就算天塌在他面前,他最多也就是淡淡看一眼,然后绕开。
容鸢每次看到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都浑身难受,今天格外难受。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去,冷声道:“我想吃鱼,糖醋红烧清蒸各来一条。”
说完,见男人仍立在那不动,心里“蹭蹭”冒火,仰着脸对上他的面容,“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聋了?”
霍无舟没低头,只是稍微下瞟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看着她,语调平铺直叙的,没有起伏,“太晚了,超市的东西不新鲜,明天。”
“我今天晚上就想吃!”容鸢火冒三丈,在公司吃的枪子一发不少地全都打在了霍无舟身上,“你不给我做是吧?那我出去吃,老娘去下馆子,正好昨天陈家少爷说想约我一起吃……”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拽进屋里。
“你干什么!”容鸢被攥得生疼,大喊,“我去吃饭也碍你事?”
霍无舟松开手,“不碍我事。”
“想去就去。”他还是满脸无动于衷,“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容鸢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在他面前就是收不住脾气,总想闹得大一点,再大一点,才能激起他一丝波澜。
“女孩子不准说脏话?老祖宗说得还少了?一天到晚老子长老子短,动不动就骂人大爷,你怎么不管她?”
霍无舟闻言忽然眯了眯眸,镜片下眼底蓄满晦暗与危险,“你从哪知道的?”
不仅知道他们称呼酒神为“老祖宗”,还知道老祖宗的口头禅。
容鸢被他的眼神看得一窒。
多少年再没有过的心惊肉跳的感觉瞬间塞满胸膛。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哥告诉我的。”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每次,只要提到她那个死去的哥哥,分分钟就能掐住霍无舟的软肋。
果然,他不说话了。
容鸢冷笑,踢掉高跟鞋,“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这么多?”
这个问题她问了五年,男人每次的回答都不会变:“我是替你哥哥管你。”
“你还有脸提我哥。”她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一瓶水,一饮而尽后,把玩着瓶子,斜眼睨他,“当初如果不是你——”
看到男人脸上的神色,容鸢心口如同被什么堵住,也说不下去了。
她泄气地把水瓶扔进垃圾桶,“我去书房工作。”
“好。”霍无舟拿了件外套,转身往外走。
容鸢叫住他,“你去哪?”
“买鱼。”他说。
容鸢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攥紧,“算了,明天再吃,你跟我上来。”
霍无舟转过身,又是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我想办法,很快。”
“我说明天再吃!”容鸢觉得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执拗到不能够,而且强势得宛如真把自己当她长辈了,什么都要插手,他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霍无舟静了三秒,把外套重新挂好,还顺便将她踢乱的高跟鞋摆在鞋架上。
鞋子还带着零星余温,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
而后,面无表情地随着她进了书房,“什么事。”
容鸢虽然身为副总,但工作量不比陆仰止少。再加上她原本就是个勤奋较真的人,每次十分的工作都能让她做出十二分的东西来。
霍无舟时常路过她的书房,会想,如果那个男人还在,是否会心疼他妹妹此刻过分的努力付出。
女人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神态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与五年前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霍无舟的心脏被遽痛碾过,脸色都差了三分。
容鸢抬头就看到他盯着自己出神,目光,似是沉痛。
她自然明白他是想到了谁。
五年来,次次如此。
玉指一拢长发,容鸢抿了下唇道:“今天师哥跟我吵架了。”
霍无舟回过神,走上前,漠然无言。
他不觉得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不会多话。
“你不问我因为什么?”容鸢撑着额头瞧他。
霍无舟仍是无言。
容鸢自觉没趣,便摊开明说了,“因为他那个无恶不作还婚内出轨的前妻,唐言蹊。”
这话说得很是尖刻,霍无舟总算给出了点反应,皱眉,“你见到老祖宗了?”
前阵子他一直在外陪她出差,早听赫克托说老祖宗回来了,却一直无缘得见。
“见到了。”容鸢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还骂了她两句。”
霍无舟眼神沉峻下来。
“怎么?”她笑眯眯的,“你生气了?我玷污了你们的信仰是不是?你要像我师哥一样,再跟我吵一架吗?”
霍无舟薄唇翕动,吐出四个字:“用不着我。”
容鸢怔住。
他单手撑在她的书桌上,身子越过高高摞起的文件,俊脸几乎贴上她,“不要得罪老祖宗。”
容鸢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稍稍灭掉的火气无端又涌上,“什么叫不要得罪老祖宗?那个水性杨花始乱终弃的女人哪里比我强?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
其实,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是那女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会向着谁,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
容鸢撇过脸,咬着牙,压着脑海里蠢蠢欲动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女人五年前对师哥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她……也是不讨厌她的。
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客观上承认,唐言蹊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容渊”在她手底下做事时,她就发现这一点了。
当年,她原以为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不可能驾驭得了整个黑客组织,这其中必定是沾了墨岚的光,可是当“容渊”真正走到唐言蹊身边时,所有想法却都在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着。
那是她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
那是她站在CAMB的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博士毕业生代表发言时,脑海里偶尔浮现的场景。
但是,再喜欢也该有底线。
那女人如此丧德败行,对不起她师哥,她就无法原谅。
“霍无舟,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再去蛊惑我师哥一次的!只要有我在,想都别想!你要是向着她,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滚回她身边继续做你的狗腿子去!”
“嘭”的一声,是男人的大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他逼近她,眼里森寒的痕迹很重,“容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鸢从没见过他发火,双肩一哆嗦,被惊住。
“你以为她是那么好惹的?”男人字字冷漠藏锋,“若你真得罪了她,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