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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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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周一,然而我还是晚回家了,还好的是老爸没在。

    “爷爷!我爸呢?”

    我跑进大门便问着拄着拐杖迎面走过来的爷爷,一个没注意差点把他撞到,也不知道他这身散骨头禁不禁得起撞,会不会被撞死。

    “你讲大声点!”他缓慢向我靠近,耳朵凑了上来,我看见了他的耳屎在耳廓内部绒毛那里,油亮油亮——属于那种油性耳屎。

    “我爸呢!”我知道他耳朵近乎于聋了的地步,尽管刚进门的时候喊得很大声,他也没听见,而这第二声对着他耳朵大叫,他依旧没听见,可能是耳屎太多的缘故。

    “你讲什么?”他的声音也很大,我估计他自己的声音他也听不见吧。

    “懒得和你说!”我将书包解下来,朝里屋走去,剩他一个人慢悠悠的向外面走。

    “你是搞啥名堂,这么大声,你喊死!”老妈正蒸着饭,不耐烦的问我。

    由于我特别在意今天老爸是否在家,是否知道我回来晚了,会不会打我,所以我再次问道:“我爸呢?”不过这次声音小多了,我可不敢对我妈大吼大叫,她打我从不用去找竹条,而是手上有什么就拿什么打。

    我谨慎的看着她手上的那张铁瓢,深怕一个不注意被她偷袭——那可是铁,打下来不是断手就是断筋。

    “你问这干啥,吃多了?”她不耐烦的答着。

    我不敢再说话,只能去问哥了。

    “你还不知道?小胖墩他爸下午刚送回来,医院说医不了了。”这时他正喂着猪,那两只猪单个有几百斤重,抢食着食槽里的玉米粥,时不时甩着头,甩掉整张嘴巴边的粮食,甩他一脸。

    “狗日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大骂了那只黑毛猪,给了它一瓢,它叫了一声,很快又将头埋在食槽里抢食,那一瓢就像是在挠痒痒。

    “老妈真舍得!”我羡慕的看了一眼食槽里那么多的粮食,感觉老妈对猪都比对我们还要好——猪吃的是玉米面熬成的粥,我们吃的是玉米面做的饭,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多水分,经常被噎着,而猪是从来不会被噎着的。

    “咋了?要不你来吃这个,我让老妈把你的饭给它俩?”他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

    “不是……你刚才说啥?他爸要死了?”我把眼睛睁得很圆。

    “是啊,老爸都去他家了,说要帮忙请吹唢呐的先生,还要帮他家做棺材,当然不会收他家钱的了。”

    “谁来帮他家办丧事呢?”我问。

    “当然是小胖墩他舅舅家那边的人来咯,这都要问?你是不是憨?”他对我的语气有着很浓的藐视。

    “好嘛,我玩去了。”说完我转身跑开了。

    “你要是作业没写完我给老爸讲,让他打死你!”

    “我做不做关你屁事!”

    我没再理他,跑出门外,朝岔口跑去,朝小胖墩家跑去。

    他家门前聚集着很多人,基本上每家都有人来了。有的年纪稍大的端着烟斗在一旁谈着什么,那烟雾从他们的嘴里喷出来,喷向死寂的空中。女人们也都三五成群谈成一堆,中年男子倒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事在忙。我看着老爸从里屋走出来,跟小胖墩的舅舅说了什么,便转身走了,朝我刚进来的地方走去,很快不见了——他没注意到我。

    我四处找着小胖墩,就是不见其踪影,最后我不管几个大人的阻拦,朝他家里屋走去。

    昏暗的房间里,烟雾弥漫,正中间,一张椅子上,一个男人躺在上面;小胖墩在这个男子正前方不远的地方跪下,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椅子一左一右是另外两个男人,他们各抓着他的一只手,死死按住——很显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之前有过一番很激烈的挣扎。

    突然,他四肢打直起来,看上去十分僵硬,他不停的抽搐,眼睛翻白,嘴里吐着白沫;与此同时他的喉咙发出一股很奇怪的声音,我从未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过年杀猪时放完血后猪叹出的最后一声,甚至比那声音还要沉闷。

    透过微弱的光线,其中一个男人拿出一张两元的钱,迅速放在坐着的他的嘴里,他一动不动,他死了。

    “小破孩,滚出去!”一个男人对我大骂着。

    我没看他,赶紧一溜烟跑了出来,我在门边不肯走远,看着里屋被黑色挡住的空间,回想着小胖墩跪着的姿势。接着,我听见他的声音——第一次听见他哭,在我记忆中他是从来不会哭的。

    下午,一口还没来得及涂上黑漆的粗糙棺材被几个人抬进大院,抬进厢房内;不久,老爸领着四五个拿着乐器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们都有着四五十岁的年龄,都穿一身黄袍,每人戴一顶黄色帽子,帽子两边有着两条垂下的黄条,垂得很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穿着的人,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让我惊讶的是他们走进大屋后不久,竟然唱起了歌,乐器也奏响了。

    我尤其喜欢听唢呐的声音,尽管很刺耳,但比任何乐器都要好听。我看着他们中的一个对着唢呐吹着,手指在上面那密密麻麻的小孔上按着,嘴巴每时每刻都在鼓着,眼睛闭着,好像从不换气一样,一口气就能吹几十分钟甚至个把小时。

    晚上,人越来越多,当然小孩也很多,除了小胖墩没看见以外,整个村的小孩都到了。

    天才没黑多久,鞭炮便从里屋响了起来,接着,一个男人拽着鞭炮的另一头从里屋跑出来,女人们躲在一边,男人们笑着。他跑出门前,跑出院门,跑进了一堆黑暗,黑暗里炸闪着炮火,炮火光芒瞬息瞬灭,把他的轮廓不停的拉扯着。最后鞭炮放完了,他才从黑暗深处走出来。他将一只手放在嘴边吹着气,他一脸不悦——应该是被炸着了罢。

    我们一溜烟跑过去,捡着地上有些没有响过的鞭炮,我们抢着,叫喊声一片,甚至还不乏动起手来。不过我还算走运,抢到了十多个炮仗。

    那个男人向我们骂着什么,很快转身走进里屋,女人们也各自打骂着自家孩子。幸好老妈在另一间厢房那边和几个妇女做着菜——我不知道她何时来的,我只知道我方才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而她却没注意到我。

    很快,小胖墩他爸身上盖着一层白布,被放在一张木板上抬了出来,抬进厢房,应该是要入棺了。

    在抬着他的人们的前面,是一个黄袍先生,他左手拿着一个古怪玩意,右手拿着一根筷子大小的木棍,棍子末端是一个小圆球。他不停的敲着那玩意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嘴里念着什么,好像在指引着后面的人跟他走,最后走进厢房。

    “入——棺——”里面传来他拖得很长的声音,那个奇怪的玩意儿继续“咯咯咯”叫着,而这声音很快被唢呐声盖过,后者一直响起,从未停过。

    直到最后老妈背着我回家,直到我上床睡觉,直到在很深的夜里,直至伴随着头疼的我一阵阵醒来,唢呐声仍在响着。透过无尽的黑暗,伴随着空灵的大山里的几声狼嚎,一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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