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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姓莫!在孟府时曾听过府中仆从谈论隔壁的莫府,依稀记得莫家的当家人是孟爹爹的至交好友。
也许是我惊讶的表情令他觉得有趣,他问道:“怎么,姑娘认识我?”虽是揶揄的语气,我却觉得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不认识,”我摇头,“我在古镜住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况且那时年幼,并不认识甚么人。”
我其实很想问问他,他可是我心中认为的“莫家”人,那个我时常从小白口中听到的莫家。可我不敢问,孟莫两家之间有着太多事关生死存亡的秘密,虽然我视皇甫演为恩公,可他毕竟来自京城,且皇甫是大姓,他的家族与宫里少不了交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我离开古镜也有将近十年了,途中归家两次,每次都深感物是人非。”他感叹道,“上次回去是两年前,我去挚友家拜访,才知道他也离开了古镜,才知道年少时我们经常偷摘的老石榴已经枯死了,我曾经以为它会老到成精,可世事难料……”
他突然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着苦笑没再说下去,可这寥寥几句叹惜却足以掀起我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就是莫家人!他知道那棵石榴树!他真的是莫家人!惊诧之余,我心中很是难过,院里的那棵石榴死了?五月暮色将至时,天边晚霞与庭中红云交相呼应,这是我记忆中孟府最美的场景,在我为数不多有关孟府的梦境中,次次都有它的身影。可是它死了,那株我日日相对的石榴死了。
“看姑娘面色哀伤,可是在替那株石榴惋惜?”一直在一旁掀帘观雨的皇甫演突然开口道。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愣了愣,才开口道:“是啊,我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一株石榴,那虬枝劲姿托红云的样子美极了。榴月竟没了安石榴,我替庭中人悲伤。”
“虬枝劲姿托红云……”皇甫演轻声重复,随即淡淡地笑了,“姑娘的一番形容贴切传神,短短几字,便觉石榴美景跃然于眼前了。”
“皇甫公子过奖了。”我也对他淡淡一笑。此次再见,他眼角处的疤痕邪魅依旧,我却觉得他与上次有些不同,可如若让我细究,却也说不出甚么所以然。
我这时才突然想起被他杀死的那四个杀手来,他们的尸首还在撞撞林前,如今又下了大雨,他们虽要杀我,可人都死了,不免觉得这样的下场有些凄凉。
车夫“吁”的一声停下了马车:到不疼的小院了。
“正巧,雨应是停了。”皇甫演边说边抬手撩开了侧帘,我随着一并探头,看到的却是立在门口的小白。
他醒了!我登时心中狂喜,掀开竹帘后哪还管得上甚么脚踏,直接自车上跳了下去。
“小白!”看到他面上表情的那一刻,我却突然止住了奔向他的步子——他知道撞撞林的事了!我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先生,又见面了。”皇甫演在我之后下了马车,一句招呼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与他这两次相见,发觉他说起话来同样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忧,即便是同莫薄叶斗嘴,也依旧是云淡风轻地出击。而不同于小白的是,皇甫演给人一种冷冽之感,不若小白这般温暖和煦。
“想不到是皇甫公子再次救下了舍妹,白河洛在此谢过了!”小白说罢躬身施礼向他道谢。皇甫演知道“白先生”并不稀奇,可小白竟然知道他的名字,看来那日我在孤芳阁被救下之后他暗中探查过。这两人看似是在平常寒暄,可在明白人眼中却是暗中的试探与较量。看来小白十分提防皇甫演,幸好方才在撞撞林我未曾说甚么不妥的话。
“白先生客气了,不过是路见不平……啊,我竟然忘记了。薄林兄?”皇甫演似是才想起还在车中的莫薄林,回身对着马车叫了一声。我却并未跟着回身,而是牢牢盯着小白的面庞,我很想知道他听到莫薄林的名字时的反应。
结果却让我有些失望,他只不过顺着皇甫演的目光稍稍转了转头,待莫薄林掀开帘子时,拱手说了句,“莫兄。”
“哎!河洛兄!几年不见,称呼上就生疏了么?”莫薄林将大半个脑袋探出了车来,一半揶揄一半玩笑道。
“薄林兄。”小白淡淡一笑,顺了莫薄林的意。
我有些后悔那天没多吃些核桃补补脑,这三个人说话虽然句句暗含玄机,可是最终应该瞒的没有藏住,不该说的全都吐露了,既然都是明白人,这一来二去的逗心思难道只是为了开心么?!
小白自称白河洛,却并不忌讳暴露自己与莫薄林相识的事实;皇甫演看似冷眼旁观其实应该对小白与莫薄林的身份心知肚明;而这个莫薄林,他在撞撞林故意提起那棵石榴给我听,让我一时以为他也想瞒着皇甫演,可方才却故意称呼小白“河洛兄”以显熟络……突然觉得我才是那个被算计了的傻子!
“你们聊罢!我累了,想回去歇歇!”说罢,我便气哼哼地向院门走去。
“既然朵朵姑娘累了,我们就不多加叨扰了。”皇甫演倒是识相,“我们此次宿在城中的清吟茶坊中,改日请二位吃茶。”
我权当没听到,推了半掩的大门便进了院中。院中一反常态很是寂静,看来“石云”与莽哥都不在。我直奔凉棚在石凳上一坐,静等小白,倒是颇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可念及此处,我才蓦然想起还有撞撞林涉险的事要同小白交待!我连忙站起身来想要逃回房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撞撞林,是怎么回事?”小白走至我跟前才开口问道,声音有些低沉,面色却看不出甚么喜怒来。
“莫薄‘林’又是怎么回事?”我特意将重音咬在了“林”字上,抬起下巴眯眼瞧他,摆出了一副质问的样子来。
“哈……他要是知道……”小白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摇了摇头,“也罢,若非亲历,这事也就失了乐趣了。”
“不生气了?”见了他的笑容,我心中算是踏实了下来。
“唉……”小白收起笑容叹了叹,抬起双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双腕,“我说过,我从未真正生过你的气……”
他手下突然发力,下一刻,我便已埋入了他的怀中。
“我只是后怕……不是答应我不再以身犯险的么?骗子。”
“我上次不过哦了一声,也没说——”小白听后深深吸气,原本环着我的手臂突然按上了我的肩头,我见势不妙立即抬起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不闹了不闹了,我答应你了,我知道我答应你了……可是小白,我终于等到了你,推己及人,我不想宋冰错过双双。更何况……”
“更何况甚么?”
“我想瞧瞧狐仙究竟是甚么样子……”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唉……你啊……”小白又是一声叹息。
“唉……我啊……同我在一起,你怕是要早早变成个唉声叹气的老头子了。”
在碧树蝉鸣中相拥听起来算是惬意,可实则是个苦事:蝉鸣聒噪,碧树已被艳阳晒得蔫头耷脑的,不一会儿,我与小白便已汗湿衣襟,不得不逃回厅室中好躲开那毒日头。
坐定后,我问小白是甚么时候醒来的,身子觉得如何了。他却说他一直醒着,睡着的只不过是身子,他知道靳大夫来过,知道双双做了甜汤,知道天还未亮时双双去了地窖,知道石云与双双是先后脚离开的,所以,他也知道,我是如何跟着宋冰去撞撞林的,他更清楚我绝不会半路去影帮找人随行,因而如此心焦。我听后又是心疼又是心喜,再次郑重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只身犯险了。
“他是莫家的幺子,莫叶,莫四少。”静坐了一会儿,小白突然没来由的说道。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说莫薄林。听了他文绉绉的话语,我突然就生了逗他的心来。
“他水性很好?”
“嗯?”
“既然是腰子,肾主水,想必他定是水性奇佳。”我睁大眼睛看他,装得一副无辜模样。
“你既是知道肾主水,想必你也不是不知此幺子非彼腰子罢?”小白无奈。
“那你既是知道此幺非彼腰,想必也不是不知小儿子三字罢?”我挑了挑眉。
“那位是莫家的小儿子,莫叶,莫四少。”
“小白真乖。”
耍完贫嘴,我正经道:“听他的口气,你们曾经很是熟络,你为何称他莫兄?”
“我想知道他对那个皇甫演有几分的信任。”小白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
“看来他很是信任他。”我一口灌下了整杯茶水。
“是么?”小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私下里,我叫他莫老四,他直呼我孟天书,一句薄林兄,不过是七分信任。在江湖游走,少一分就是生死攸关的风险。”
“啊!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如果当时“莫老四”开口称小白孟天书的话,就说明他是完全信任皇甫演,如若只是淡淡一句“白兄”,那么,皇甫演就是个绝对危险的人物了!不禁觉得小白和这个莫老四可真是一对好友,不过寥寥几句话,竟能生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
“莫家的四个公子中,你同他最要好?”脑中又想起莫叶一袭白衣,打着纸伞穿雨而来的样子,他们应是脾性极其相投罢。
“他的三位兄长大他许多,莫家还未迁居至益州时,他们皆已成年,大哥莫松潜心于医术承继了莫家在扬州本家的医馆,二哥莫柏与三哥莫杨承继了莫家散于各地林场。他家只剩了他一个,我又是独子,自然是亲如手足。”
“年岁差了这样多?他可是莫家老爷小妾生下的儿子么?”我心下觉得好笑,这莫家,虽说做的是行医植树的生意,可是,起个名字都非要同木头过不去么?
“莫老爷并无妾室,”小白摇了摇头,随即便笑了,“莫夫人连生三子后病了几年,莫伯伯带她到益州修养散心,宿在了我家,便在那时怀上了莫叶,两年后,我与……天崖便出世了。”
我见小白想到了他那早殇的胞弟有些伤怀,连忙打趣道:“哟,这莫家老爷倒是个痴情的。”
虽是打趣,我这话倒也是真心:虽然只有小白一个儿子,孟家爹爹却有三房妾室,只不过皆无所出罢了。名门望族的当家老爷没有纳妾,足以成为周遭百姓的聊资了,我想,莫叶的爹娘应是对伉俪情深的佳偶眷侣。
我看着笑而不语的小白,突然有个念头,便好奇地问他:“这个莫四少……他可有姊妹?”那个甚么朵朵,也算是沾了个“木”字,也许是小白的邻家小妹也说不定!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并不是甚么罕见事,落汀与薛占水不就是么?
“你为甚么这么问?!”茶杯瞬时在唇边停住,小白惊诧地看着我。
小白这突如其来的急迫疑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被我猜中了?!
“我不过是问问罢了……”我看着小白皱起了眉头,只见他看我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像是要从我身体里辨出另一个人一般,我终于没有忍住,问出了口,“小白,我只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小白并未作声,可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已是指节泛白,我正要追问时,他突然答道:“莫夫人于莫叶四岁时诞下了莫家唯一的女儿。”
“然后呢?”我以肘支桌托着脸看他,语气虽是云淡风轻,但却是指尖微颤:谜底就要揭开了!
“七岁时与莫叶随整个莫府迁至古镜城,与孟府比邻而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轻声道,果不其然,我早该想到她的身份,“后来呢?”
“后来,她染病过世了,莫叶归家奔丧,却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小白的面色已归于平静,言语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红颜枯骨或是嫁做人妇,我曾扪心自问,有关朵朵的结局,我更希望是哪个。活着,心中总有一个念想,可死了,却是永远的不灭不休,我希望她活着。
原来莫叶第一次归家,是为了送她一程。
“你用她的名字称呼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话一出口,我便红了眼眶,“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影子。”
“那时是我不好,一时顺口,借用了她的名字给你,可我从未将你视作她的影子。”小白凝视着我的双眼,恳切道,“看到你,我会想到她;看到莫叶,我也会想到她;甚至是看到古镜的城门,我都会想到她。可是,你是你,她是她,‘莫朵朵’如今只是个充满回忆名字,你才是我心尖上的人,你可明白?”
“……”我登时呆住了,我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番表白。
就在此时,小白突然向院门看去,我不明所以地随着他转头,眼角还挂着激动的泪水。
“嗯?”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不疼的声音,“好,你们回吧,我会替你转交给白先生的。”
不疼说罢便推门而入,手中拿了两个帖子一样的东西,身后跟着莽哥与宋冰。
“丁府家仆送来了沈官人的酒帖!”不疼瞧见我们后,迈着大步向堂间走来,边走边举着手中的帖子道,“可另一张就怪了,是清吟茶坊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替甚么皇甫公子送的帖,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仅看向了若有所思的小白:这个皇甫演动作可真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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