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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楚昀岳离开白浚渟的房间后,冷着脸径直往外去。一路上遇上的霁风堂弟子,俱都含笑招呼,亲切非常。但众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敷衍,令他浑身不自在。自从进了霁风堂,他便觉和睦的表象下压抑着什么,以至周遭的氛围沉闷无比。他不信只有他一人觉察,可白浚渟却似全然无知,平静得让他不安。
楚昀岳打从心底里讨厌白浚渟的平静。在这种平静下,所有的担忧和紧张看起来都像是笑话。楚昀岳不喜欢笑话别人,也不喜欢别人笑话自己。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要么撕开这平静,要么站得远远的。而大部分时候,他选择前者。自然,他从未有一次成功,也渐渐开始明白,这份执拗,终究只折腾了他自己。正当他准备沉下心反省,试着选择远远避开的时候,偏偏是白浚渟开了口,说是有了线索,要他同往霁风城。
不论是出于弟子之职,还是出于同门之谊,或再往高处说,是出于江湖道义,他都没理由拒绝。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沉着脸,憋着一肚子烦躁走出霁风堂的大门,正打算找个清静地方散散闷气,却听有人唤道:“公子!”
楚昀岳并没想到这一声是叫自己,只径直往前。
这一下,倒叫岑歌尴尬了。
岑歌已在门口守了多时。霁风堂守备森严,他也不好贸然进入,心想着就在外头待着,见机行事。不想楚昀岳恰好走了出来,要是能跟楚昀岳说上话,再撺掇撺掇,说不定就能混进去了。他打定主意,上前招呼,谁知却被无视得彻底。
他无奈摇头,唤了个叫法:“楚公子!”
楚昀岳这才停了步,疑惑地回了头。
岑歌笑着迎上去,道:“楚公子可还记得我?”
楚昀岳细细一看,认出他是先前那个醉汉,蹙眉道:“是你……你怎知我姓楚?”
“公子是我的大恩人,自然要打听清楚了。”岑歌打着哈哈,拱手作揖,“我叫岑歌。岑寂的岑,唱歌的歌。先前公子替我解了围,又赔了酒钱,还没好好谢过。今日得了一坛子好酒,特地拿来送与公子。”他说罢,解下了腰间悬着的酒坛子,递给了楚昀岳。
楚昀岳看了看那酒坛子。他无意与生人结交,但若不受此礼,又未免看轻了人。再者,这会儿他正烦闷,本也想着小酌几杯。于是,他将头一点,道:“不必送。酒你出,菜我请,喝了吧。”
岑歌也没想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又被那大方豁朗动了心,一时倒怔了怔。
楚昀岳见他这般,问道:“不乐意?”
岑歌笑了出来,道:“公子看得起我,我岂有不乐意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位白公子呢?我也想谢谢他,要不我们三人……”
楚昀岳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岑歌觉察,暗暗有些好笑,转而道:“罢了,那位公子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去处,公子可有兴趣?”
楚昀岳并不回应,只是将初遇岑歌时的情形想了一遍,再思及当下,自有许多奇怪的地方。他踱步走到岑歌身旁,道:“看来要喝你这坛酒不太容易啊……”他轻笑了一声,语气中隐带轻蔑,“既然来了,也不必找其他去处,就随我进霁风堂如何?我师兄也在里头,不是更称你的愿么?”
这般转变,虽说是岑歌期望,但到底太过突然,惹他讪笑起来。
楚昀岳冷哼了一声,举步往回走,又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若是怕了,不来也罢。”
岑歌又哪里会怕,他满面堆笑地捧着酒坛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
片刻之后,白浚渟看着房门口的楚昀岳和岑歌,也不知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楚昀岳面无表情地说着事情经过,岑歌则站在他身后,拼尽全力憋着笑。
这当口,哪里还能胡闹?
白浚渟无法,也只有答应跟他们一起小酌,生怕一时没看住,倒惹出些麻烦。客房局促,他便找了管事来,烦他准备。管事自不敢怠慢,言说夜色甚好,花园中的水榭最是好去处,忙忙地为他们领路。
诚如管事所言,今夜月弯如眉、风柔似水,水榭上纱灯高悬,映出一片波光潋滟。管事一行喊人搬桌椅,一行又吩咐厨房准备下酒菜,待一切妥当,他行礼告辞,不在话下。椅子只摆了三张,自然没什么好挑的。三人略请,默然落座。
岑歌看看白浚渟,又看看楚昀岳,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俩说一句话,不由得有些尴尬。他想了想,伸手开了酒封,笑道:“来来来,尝尝我这坛酒。”他说着,为那二人倒上酒,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随即道了声“先干为敬”,仰头饮尽。
楚昀岳见状,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不想,这酒甚烈,如火烧喉。他呛了一声,扭过头咳嗽起来。
岑歌一见,笑道:“哎呀,公子慢些喝,这酒劲儿大。”他话没说完,就觉白浚渟瞪了他一眼。他权作不知,嬉皮笑脸道,“白公子怎么不喝?”
白浚渟含笑道:“酒可乱性,亦会伤身,兄台还是少喝些得好。”
岑歌点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道:“是啊。可总是戒不掉。或许是日子太/安逸,老觉得没滋味。只好借着这酒,略得些痛快。”
“安逸倒不好?”白浚渟问。
“好。”岑歌笑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是痛快更好。”
白浚渟没了话,默默将酒饮下。刀子般的辣性烫入肺腑,惹他轻吁一声。他放下酒碗,低低道了一声:“你这酒太烈了。”
岑歌笑道:“我有个朋友也这么说。可他喝多少都不醉,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话间,岑歌又拿起酒坛,想替白浚渟倒酒。然而,不等他倾斜酒坛,手便被楚昀岳摁住了。岑歌微惊,只觉楚昀岳的力道甚大,绝非善意。他没多想,顺着那力道放下了酒坛,装傻问道:“楚公子想先倒?”
楚昀岳想起先前那口酒,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他压着岑歌的手,又看了白浚渟一眼,道:“你们认识,对吧?”
岑歌一听,先笑了出来,故意问白浚渟道:“你说呢?”
白浚渟也笑,答得分外轻巧:“萍水相逢,不过言语投机。”
“平日你拿我当傻子待也罢了,这会儿是当我又聋又瞎?”楚昀岳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摁住岑歌的手,道,“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一句话:小看人也该有个限度。”
白浚渟闻言,道:“楚师弟误会了,我从未曾小看过你。”
他的语气诚恳,楚昀岳却听不进去,他起身,道:“这酒太烈,无福消受。”
眼看楚昀岳要走,白浚渟也站起了身。他刚想说话,却见柳和春领着几名弟子匆匆往水榭来。他当即咽下了话,挺直了身子,默然以待。
楚昀岳见柳和春来,也有些奇怪,一时顿了步子。
岑歌看着这般发展,笑意愈浓,抬手又给自己倒了碗酒,慢条斯理地啜着。
柳和春走进水榭,略看了看形势,开口道:“三位好兴致啊。”
白浚渟抿了笑,也不接这话,只道:“柳先生这会儿过来,莫非是有了什么烦恼,要找我聊一聊么?”
柳和春沉默片刻,挥手示意弟子们退后。他自上前几步,对白浚渟道:“我的确是有烦恼,但足下的烦恼应该也不少。正如足下所言,我们何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彼此宽宽心?”
白浚渟点点头:“好说。”又回身对岑歌道,“兄台先请回吧。”
岑歌没应话,他揽过酒坛子抱在怀里,笑嘻嘻地道:“都是朋友,你把烦恼也跟我说一说呗,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宽心的呀。”
白浚渟笑道:“你醉了。”
岑歌哼了一声,索性无赖:“对哦,我醉了……哎呀,头晕,站不起来……”
这番发展,让柳和春折了耐性,他脸色一沉,开口道:“白浚渟,别忘了你还在霁风堂!”
听得此话,白浚渟暂收了与岑歌纠缠的精神,转而笑道:“先生说得对,我还在霁风堂。只要我一日不走出这儿,先生的烦恼就永远不会消失。”
柳和春微怒,正要言语,却听一个雄浑嗓音喝骂道:“小畜生,老夫就让你先消失!”
白浚渟循声转头,就见宋启昊手执大刀踏水而来,也不等落定身姿,便径直挥刀向他斩去。
这柄刀重一百二十斤,乃是宋启昊的独门兵器,更有一套勇猛威横的“斫天刀法”与之相配。昔年他凭此刀闯荡江湖,侠名远播,更得了“斫天刀客”的称号。如今虽年事已高,豪气却不减分毫,想来这一手刀法也不曾生疏……
若正面受这一刀,只怕是粉身碎骨。
白浚渟心想退让,却见岑歌站起了身来,一把将桌子掀了起来。
桌子翻转,挡住了宋启昊的视线。但他的迟疑不过一瞬,威猛刀势将那梨花木桌生生斩碎,旋而横扫,直要将敌人拦腰斩开。岑歌见状,伸手撑上那宽阔刀身,脚下一踮,借着力道腾身而起,一个跟斗落在了一旁。
如此取险,连久经江湖的宋启昊也不免讶然,他将大刀一收,道:“好一个不要命的,报上名来。”
岑歌笑笑,举起酒坛灌了一口,抹着唇侧过头,对白浚渟道:
“你看,这才痛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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