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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起四妮和五妮,并不是他们忘记这两位祁家姑娘了,而是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着一种无力感。说了又能如何呢?他们还能找到她们吗?这是他们心中一道一触即疼的伤口。
唯一能让他们觉得有一点点安慰的地方在于,四妮和五妮被卖时已经七岁多了。这个年纪按说是能够记住一些事情的。只要他们不放弃,她们也努力寻找家人,那么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的吧?
回到家后,祁二娘和祁明诚先去老太太的屋子请安。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出门前,要对家中的老人说一声“我出门了”;回家后,要对家中的老人说一句“我回来了”。类似这样的规矩还有很多。这些规矩的产生或许是为了维护长辈的权威?
不过,祁明诚更愿意把这当成是一种免于让老人担心的行为。
他们到家了,给老人请个安让老人看到他们平安归来,老人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了。
祁明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夏末。当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一阵后,转眼就已是深秋。仿佛只是半夜的一场雨,祁明诚起床后,立刻感觉到了一股能够钻入皮肤的冷意。他冻得赶紧回屋子加了一件衣服。
这时候的环境污染没有后世那么严重,年平均温度原本就低于后世;梨东镇又处在丘陵地带中,虽说上莱村所处的地方看上去是块平地,但其实海拔比真正的平原要高,于是这里的平均气温更低。
不说别的,哪怕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呢,祁明诚睡觉的时候,身上也还是要盖块薄被子的。
祁明诚冷得有些不习惯。
“这才哪到哪呢……等到冬天下雪时,你大概要和火炉子长到一起去了。”祁二娘笑着打趣他。
在这个没有空调和暖气的时代,普通老百姓的取暖方式也简单,他们要往自己身上裹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还会烧木炭。家家户户都有炉子。大一点的炉子上通常会架个四方的木架子,可以让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烤火;小一点的炉子外面会套个竹编的筐子,正好能提在手上,适合一个人独自取暖。
至于木炭,平时做饭时,每家每户就会自己烧一些出来。
做饭时,有经验的人既能顾着上面的锅,也能顾着下面的灶。估摸着一根柴烧得差不多了,就用钳子夹出来,放进瓦罐里,然后合上盖子密封。不多时,炭就形成了。不过,这里面的火候把握非常重要,如果柴烧得不透,那么弄成炭的过程中会冒出呛人浓烟,要是柴烧得太透,那就直接化灰了。
“一年到头能攒那么一大筐子的炭吧,看着是不少了,但到了冬天肯定是不够用的。”祁二娘觉得祁明诚太缺乏生活常识了,就一点一点地给他讲清楚,“所以,咱们家里到时候还要再买些炭。”
附近村子里就有人会烧炭。村民们去买炭时,价格也不贵。因为,村民们可以用木柴来抵钱。
这就和赵家卖豆腐时,买豆腐的人基本上都会用大豆抵钱,一个样。
祁明诚心里一动,问:“咱们自己烧炭不行么?”
“你就是想得太简单了。烧炭用的土窑谁都会挖,可火候太难把握。”祁二娘摇了摇头。虽然在她做饭时,把一两根柴弄成炭,她总是能次次成功。但她这种小打小闹和人家一窑子就烧几十斤、上百斤炭的规模是不一样的。前者每家负责做饭的小媳妇都会,后者就需要有经验老道的老把式盯着。
祁明诚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说:“姐,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了。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摸着诀窍的,只要我们大致知道了烧炭的方法,哪怕一两次不成功,三五次以后总能把炭烧出来的!”
卖炭是可行的!祁明诚一边思考,一边在原地转着圈,迅速切换成了斗志昂扬模式。
祁二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说:“就算我们会烧炭了,也没有地方卖啊!别看咱们梨东镇那么大,其实卖炭的就那么三四家。我们周围这几个村子的想要买炭,都认准瘸老三了。他有个侄子在镇上当捕快哩!一来他家的炭确实不错,二来就冲着他那个能和官家说上话的侄子,也没人敢抢生意啊。”
“咱们不在梨东镇上卖,这里的市场就这么点大,想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来!”祁明诚有些兴奋地说,“我们租一条船,顺着梨东河去外面更大的镇子卖!去城里卖!这事儿得赶紧了,炭这种东西在深秋和初冬时比较好卖,再晚一点,等那些大户把过冬的炭备齐了,咱们手里的就难以卖出去了。”
小地方的市场容易被垄断,大地方的市场则会更自由一点。
唐时白居易写的《卖炭翁》,祁明诚念书时还背诵过。诗中的老翁就是属于那种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因为被宦官低价强购,他的炭最后都贱卖了。不过,由此可知,卖炭确实是条路子,前提是不要受到什么压迫。祁明诚不想像老翁一样拿去城里散卖,他觉得自己若是能做个小型批发商就好了。
祁二娘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做生意,因此很多事情都想不到点子上。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笨,只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他们的想法是保守的,是消极的。
都说“穷则思变”,他们现在还没有穷到那份上,就下意识地想要保持现有的这份安稳,不会再去追求其他了。在这个遇到点天灾人祸就说不定会家破人亡的时代,追求安稳是劳苦大众们的通性。
他们总觉得自己承担不起变革失败时所带来的损失。
“还要租船?”祁二娘诧异地说,“自己烧炭也就算了,哪怕卖不出去,不过是废了些力气,倒是不觉得可惜。可是,如果我们要租船的话,到时候那炭还是卖不出去,那么船的租金不就亏了?”
“我肯定能把炭卖出去,你信不信?”祁明诚问。
祁二娘很想说“不那么信”,但她一想到自家弟弟在嫁入赵家后的变化,立刻把嘴闭上了。
祁明诚跑回自己屋子想具体方案去了。
祁大娘子把磨好的豆浆倒进了锅里。她小声地说:“二妮,你就任由明诚胡闹了?便是瘸老三那么能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他也没能把炭卖到城里去啊!咱们若进城,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祁二娘叹了口气,说:“什么事情到了明诚嘴里,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别提有多容易了。”
“那你不拦着他点?”
祁二娘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我也不敢十分信他,可万一真赚到银子了呢?三妮那里需要钱。”
“三妮当初被卖进周府时,周府给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是小丫鬟的价,现在三妮大了、长本事了,如果主家再把她发卖出去,就肯定不止这个价了,怎么也要卖上二十几两银子。这一大笔钱,你拿得出来?我拿得出来?所以啊,要是明诚真的能赚到钱就好了。”祁二娘低头往灶头里添了柴火。
三妮被卖身时签的是死契,也就是说周府有权利将她买卖、转让、交换或赠送他人。她被卖时是五两银子的身价,如果家里人去赎时,只给主家五两银子,这就相当于周府这些年给吃给穿给月例终于把小丫头培养成了高级丫头,结果还没怎么使唤,丫头就回家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所以,赎身时的身价当然是要按照三妮现在的身价给。
而且,关于赎身这一事,并不是有钱就能赎的。在大宅子里,丫鬟们把想要“赎身”的行为称之为“求恩典”。这么说把,你本来是人家的人,要主人家同意才能赎。主人家不同意,哪怕你拿出再多的钱来,也没有用。戏文里常有主家见丫鬟忠义就免了她们赎身银子的感人故事,可那是戏文啊!
尽管都知道周府厚道,就是祁二娘大字不识几个,她却也清楚,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三妮这件事情上,若周府不多计较,这是最好的;但如果他们想要计较,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祁二娘怨来怨去,只能怨把女儿卖了的狠父渣爹,她怨不了周府的。
“我婆婆那里,我要是真开了口,多少还能再借出一些钱来……就是现在咱家的豆腐能卖上价,还不是因着明诚给的方子好?”祁二娘慢慢地说,“只是,我们得往远了想,三妮不是离了周府就能好的,我们还要给她安排住处,要给她张罗亲事……祁家的房子和田地都已经被那老不死的给卖了,三妮回家后,家里什么都没有,日子怎么过?明诚嫁进了赵家,我总不能把三妮也张罗进赵家吧?”
祁大娘子咬了下嘴唇,小声说:“你不愿意叫他爹,我也不愿意,可也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就那老东西,还想从我口里听到关于他的一句好话?我呸!”
祁大娘子赶紧说:“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么说了,被人听见了不好。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光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咱们。流言害人,咱娘是怎么去的?还不是因着一直生不出儿子,家里人怨她,村里人笑她,她就一直生一直生……”说着说着,祁大娘子就忍不住感伤了。她成亲已有三五年,至今没有孩子。即使她不常出门,也知道大家都在背后叫她“不下蛋的母鸡”。
祁二娘知道大姐的心事,见她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眯着眼睛问:“怎么,吴顺说你了?”
“没有没有!”祁大娘子赶紧摇头解释,“他……他待我很好。他还说,他自己就是被公爹从死人堆里捡来的,若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他也去捡一个。只要是心思正的,养大了不比亲生的差。”
“哎,姐夫这话说得真对。到底是常去镇上的,就是有见识!”祁二姐笑着说。她的性格里有嫉恶如仇的一面,而且还非常护短。上一句她还对着吴顺直呼其名呢,现在又立刻换回姐夫的称呼了。
祁大娘子抿了抿嘴唇,没好意思接话。
“对了,”祁二娘一拍脑袋说,“要是明诚真打算去卖炭,不如让姐夫来帮帮他吧。姐你觉得呢?明诚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姐夫却常常和酒楼的管事打交道的……让姐夫看着明诚点,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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