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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妮准备的善堂已经有模有样了。考虑到京城内寸土寸金,而且内城中往往不许乞儿走动,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许连进城的那几文入城费都拿不出来,于是善堂索性被建在了京郊。周围这一片地方都被买了下来,日后就是想要扩建,也方便得很。她雇了几位孔武有力的护卫,因此安全能够保证。
虽然以前曾经贵为宫中的娘娘,但既然已经选择假死出宫了,那么五妮当然换了一个身份。她如今还没有嫁人,平时就是做姑娘家的打扮也没什么。不过,为了方便行事,她选择做了妇人的打扮。
妇人也分很多种。对于五妮来说,做守寡的打扮其实是最方便的。但五妮从未把自己真正当成过伪帝的妃子,现在伪帝一党皆已伏诛,她要是真做了守寡的打扮,反而像是在替伪帝守寡一样。这有点不好。于是,她只做了寻常妇人的打扮。至于夫家如何,她总闭口不谈,别人当然也不好多问了。
善堂如今大致被分作了两部分,一部分住着老乞儿和一些身有残疾者,一部分住着小乞儿和一些可怜的妇人。其实乞丐中也有那种四肢健全的青年人,但这样的人,五妮这善堂中是绝对不会收的。
若有人想要闹事,五妮这边的护卫们可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自镇国公大婚之后,人们都知道镇国公的契兄弟就是赵将军的义弟。而这位赵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身居高位简在帝心了,就算他身后没有什么庞大的家世,但这样的人又岂是好得罪的?这位赵将军的契兄弟则是五妮的亲弟弟。于是,寻常的平民百姓哪个敢跑到五妮面前来闹事呀?
善堂的名字取做了“一念堂”,有“一念为善”的意思。不过,匾额还没有做好,也就没有挂上去。匾额上的字是老镇国公夫人写的。这位老镇国公夫人就是沈灵的母亲,沈真的……婆婆。她的字写得极好。沈灵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着沈真夸赞过。等到沈真见到了老夫人的字,才知道沈灵还是谦虚了啊。
之所以能请动老夫人题字,这里面还有沈真的功劳。
哪怕祁明诚是个比较会把握机会的人,但是五妮的一念堂才刚刚起步,而且她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又因为她曾经的身份,日后都不好正大光明地和众位诰命夫人相交,再加上祁明诚和老夫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接触,于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老夫人变成五妮的合作者。五妮自己更是没有想到。
然而,当沈真听说了这件事情时,他忽然一拍大腿,对沈灵说:“母亲如今还十分年轻,这样的年纪如果是在现代,完全可以展开事业的第二春啊!可在这个时代里,她就只能在家里当个老封君了。”
老夫人现在的日子当然能算是舒心的了。她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不动声色地支撑着整个镇国公府。如今伪帝死了,新皇是个大度记恩的,儿子都娶上“媳妇”了,她就能好好歇一歇了。朝中、家中没什么事情叫她操心,她每日弹弹琴练练字由沈真陪着喝喝茶,日子也算安逸。
有些人会享受这种安逸。
有些人虽然享受着这种安逸,但她们心里还有更多的野望。
沈真觉得老夫人是后者。
“你看,其实现在的社会福利非常不好。不过,你表哥刚刚当上皇帝,他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暂时肯定腾不出手来改善社会福利,那么不如就把这些事情交给母亲她们……不仅仅是母亲,如果事情搞大了,日后可以叫朝中的诰命夫人们都参与进来,也别忘了宫里的太后!当然,为了防止让皇上觉得我们是在收买人心,日后成立的孤儿院、敬老院的名字前头都可以挂上‘皇家’两个字。”沈真说。
如果祁明诚那边同意,那么一念堂就是个试行点。等一念堂有了规模,官方就可以参与进来了。
祁明诚把问题抛给了五妮。善堂算是五妮的个人事业,祁明诚只在一开始手把手教了五妮不少处理事情时的实用方法,更多的决策都需要五妮自己来搞定。而五妮当然是接受了镇国公府的橄榄枝。
总之,一念堂就此成立了。
祁明诚和赵成义带着糕点到了一念堂时,五妮正带着几个妇人布置房间。这几个妇人中有一两个是无家可归的人,剩下的则都是五妮从邻近村子里雇来的帮工。趁着太阳好,她们要把被子拆洗了。
见到祁明诚,五妮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高兴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祁明诚便拉着赵成义在太阳底下坐了下来。一念堂中如今并没有多少人。需要救助的成年人一共才五个,其中两个是老人。需要救助的孩子们多一点,以前都是跟着老乞丐行乞的,一共有十一个。
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还在吃奶,是老乞丐捡来的弃婴。
弃婴在三更半夜被丢在了破庙的门口。他那么小,就连哭声都不如何响亮。要不是一条老狗正好路过,围在弃婴身边用自己的身子暖着他,估计等早上有人发现他时,他都已经被冻死了。这条老狗如今也在善堂里住着。五妮叫人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一个狗窝。它平时不爱叫,对着孩子们非常友善。
五妮很喜欢这条狗。她心中有很多烦闷的事情,不愿意对人言时,就会说给狗狗听。
五妮安排好了事情,走到祁明诚身边,笑着说:“昨个儿老夫人和沈公子来了。他们没有声张,陪着孩子们玩了好一会儿……”五妮以前在宫宴上看到过这位老夫人,那时的惊鸿一瞥,只觉得老夫人十分难以接近。如今才知道,老夫人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阅尽了沧桑之后的慈悲,是个温柔的人。
孩子们肯定不知道,拿着树枝在地上教他们写字的那位像“娘娘”一样的老夫人真是位超品诰命。
五妮知道,所以她觉得这一切难能可贵。
而且,老夫人和沈真处得很好。两个都是为了沈灵好的人在一起,哪怕起先有些陌生,但都在努力亲近对方。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打发沈灵去糕点铺子里排队,而他们“婆媳”反而一起来了一念堂中。
在现代时,沈真听说过很多婆媳不和的故事。于是,当他刚开始和沈灵母亲相处时,其实一直有些担心。现代人有时候没那么讲究,于是沈真就担心自己在沈灵母亲面前会无意间做错什么。但真和沈灵母亲相处以后,他就知道了,就算他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老夫人也只会笑容温和地提醒他。
老夫人是出于善意在提醒,而不是在苛责。
沈真知道老夫人是善意的提醒,是想要叫他日后莫要失礼人前,而不是真的在苛责。
两个人都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想一想,这“婆媳”关系就没什么难的了。
更何况沈真本身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时代,他需要老夫人提醒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两个人在一起时完全可以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接受对方的善意并且释放出善意,两人的关系就越发融洽。
祁明诚看着五妮把糕点分了,等她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时,才说:“我之前进京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京中的局势如何……到了现在才能够肯定不会再突生什么大事了,因此我想要去把大姐、二姐接过来。”
祁明诚之前一直都在担心。起先是不知四妮、五妮这边是否能平安。后来又因为冒出了沈真这样一个穿越者,祁明诚还因此被沈灵试探过,再加上京城中的□□势确实一直在变动,于是一直都没有往老家传过消息。直到现在祁明诚可以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才决定去把两位姐姐接过来。
赵成义现在成了将军,有了将军府,那么赵老太太和赵大郎以后应该都会生活在京城里了。这也就意味着祁二娘子日后是要常住京城的了。至于祁大娘子那边,祁明诚尊重她和吴顺的决定,无论他们日后想要待在哪里都是可以的。不过,就算他们日后还生活在梨东镇,这回也要进京先团圆一次。
五妮的眼中立刻迸出了惊喜:“真的?可是能见到大姐、二姐她们了?”即使已经出宫多时,但她依然活得十分小心翼翼。她为何不愿意做寡妇的打扮?万一叫新皇觉得她还对着伪帝念念不忘该怎么办?虽然这很显然是她多想了,新皇一定不会关注这种小事,但她的小心谨慎却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所以,面对着家中的亲人,五妮总是处于“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状态。要不是镇国公府足以保得下沈顺三妮一家,而祁明诚自己本人又十分立得住,只怕五妮和四妮出宫的时候都不敢找上他们吧。
她最开始想建一个善堂时,也许心里并没有太多柔软的想法,仅仅是想要做点什么求个安心吧。
“嗯,她们肯定要来的。”祁明诚说。
得到了祁明诚的肯定之后,五妮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四妮、五妮这对双胞胎其实就相当于是被大姐、二姐一手拉扯大的。包括三妮、明诚在内,他们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明诚刚刚出生,双胞胎未满周岁,三妮还不到两岁。亲爹不靠谱立马迎了新人进家门,虽然那个时候大妮、二妮也没大到哪里去,但她们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提前成熟起来了。
过去的那些经历对于五妮来说,就是一窝小兽在疼爱和饥饿中互相舔伤口的经历。她不会忘记大姐从自己口粮中省下来的那一小块番薯,也不会忘记二姐护着她和别人针锋相对时被骂没有好教养。
所以,哪怕四妮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怕五妮曾高高在上享过世间至高的繁华,哪怕大姐、二姐从未走出过那片山村,也许只是两个寻常的妇人,哪怕她们姐妹之间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同仿佛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但是在想到姐姐们时,四妮、五妮的心里仍有敬重。那是她们心中不多的温柔。
没过几天,朝廷给祁明诚的封赏也下来了。
景朝循了前朝之制,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新皇笑言要封祁明诚做侯爷。这可把一帮大臣吓得不轻。按照定制,这爵位是“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的,祁明诚算是个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商人吗,把一个小商人直接封作了侯爷,叫其他的功臣怎么想?因为新皇威严赫赫,想着断头台那边的血流成河,无人敢直接反对新皇的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位大臣用隐晦的说辞劝了一劝。
皇上未说什么,却在第二日给朝臣们看了两本联名书。
一本是从西北来的,由着当年的欧阳千总起头——他如今也已经是大将军了——总之西北的兵将们对着祁明诚十分感激。一本是从南婪来的,这本更厚,一个个伤残的士兵们在联名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有那种不识字的,就印上了手印。这两本联名书一出,还有谁敢否认祁明诚的功劳呢?他虽未上过战场,但这功劳可是实打实的啊!新皇道,你们都觉得他侯爷受不得,伯爷总是可以了的吧?
祁明诚的功劳,如果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只怕大家还不会有那么多的感触。但两本联名书一出,看到联名书上那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大家就没法再说出“他不过就是弄到了点粮食”这样的话了。
于是,小商人祁明诚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祁伯爷。
皇上还赐下了一个“义商”之名给祁明诚。这估计是能够被载入史册的了。就像是祁明诚原本时空中的历史上,当人们数算历史上知名的大商人时,一定会说起吕不韦。祁明诚虽然没有吕不韦那样奇货可居的本事。不过,但这个时空中的后世之人在数算历史上的知名大商人时,他也会榜上有名吧?
哦,对了!吕不韦集合门客们编撰了《吕氏春秋》,祁明诚也有《祁迹》呢!不过,祁明诚的《祁迹》不谈政事,只说风土人情。祁明诚笑自己眼界没有吕不韦高,可在民间却是他名气更大了。
“我这回算是占了皇上的便宜了?”祁明诚私底下对着赵成义吐槽说。
新皇那两本联名书看似是在给祁明诚做脸,其实却是在对着所有人传递一种信息——西北军早在几年前就被完完整整地捏在了他的手里。要不是当时还是荣亲王的皇上亲自操控了这一切,祁明诚能有机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吗?说白了,皇上只是借着给祁明诚封爵这件事情在敲打朝中某些人而已。
当然,也不能因此说新皇就不是真心要奖赏祁明诚的了。
不过,祁明诚得以封了伯爵,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的结果。
联名书的事情是瞒着祁明诚弄的,不过赵成义已经提前知道了,此时就嘟囔着说:“我还以为真是个侯爵……”那时虽然觉得侯爵太高,但转念一想祁明诚可是天神下凡啊,封个侯爵又能怎么了?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南婪的开发对于朝堂的稳定具有多么深远的意义啊!赵成义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祁明诚只觉得赵成义真是高看他了!
爵位有了,义商之名也有了,祁明诚就顺势把生意做大了。之前准备好的各种销售宣传方案轮番施展,祁家的生意很快就在衣食这两块占据了不小的市场份额。沈真对此简直是目瞪口呆。祁明诚日进斗金的时候,沈真正在往外挥霍金子呢。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么多的钱啊!
“你吃惊个什么?家里是少你花销了,还是短你衣食了?”沈灵开玩笑地捏了捏沈真的脸。
沈真立刻把沈灵的手挥开了,故意板着一张脸说:“我可是你哥哥!别总是没大没小的。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穿越的,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我是一分钱没赚着,从始至终都在外掏钱。”
沈灵拿起桌子上的设计图纸,认真研究了一会儿,笑着说:“差不多了……这次试验之后,应该就能找准具体数据了。为了科研花掉的钱不叫冤枉钱,这叫合理投资!咱们和祁明诚的追求不一样。”
沈灵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沈真原是个画家,还是个基本功十分扎实的画家。虽然说画画和画图纸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当他们找不到设计图纸的专业人才时,沈真凭着自己的基本功勉强能顶上来。
给自己放了无限期婚假的沈灵正在筹备着要改良农具。
然后,有了出海计划的沈灵还会慢慢地改良现有的造船技术。
不过,这些计划都需要一点一点慢慢实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要不是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肯定经不起沈灵这么折腾。就拿农具改良来说吧,此时还不见什么成果,可是在各项研究中贴进去的钱就已经不少了。沈灵决定等有了成果以后就去找大表哥皇帝报销。
宫中的皇帝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
皇帝打了一个喷嚏,然后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最为倚重的表弟国公爷忽然“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皇帝原本还以为这是因为高处不胜寒,他当了皇帝,于是就连他那一起同甘共苦过的表弟都存心要避嫌了,就故意娶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好叫他放心……事实证明,皇上就是想得太多了!他表弟竟然真的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爱得死去活来了!表弟竟然还去给那人排队买糕点!
皇帝默默想了想,他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呵呵,天凉了,把放了婚假的表弟召回来办公吧!皇帝提笔下了一道圣旨。
沈灵同样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表哥皇上惦记上了。他默默地看着沈真。而沈真很不要脸地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沈灵的母亲面前,说:“母亲,其实我小时候脸上的肉更多,我妈那时总叫我小苹果的。”
沈灵母亲就在沈真脸上捏了一下,然后给了沈灵一个得意的眼神。
沈灵忍了。
“不过,苹果是什么?”沈灵的母亲问。
沈真愣住了。
“现在还没有苹果这种东西。不说我们现在这个时空,就是在你原先那个时空中,苹果也是直到十九世纪才传入华国的,是清朝时期。”沈灵默默地给沈真科普着历史知识。沈灵是各种意义上的学霸。
“额……但是我记得我曾经无意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在鄂城某古墓中考古时发现了苹果的种子,这说明苹果在华国已经有了三千多年的种植历史了。”沈真迟疑地说。他并不敢和沈灵比拼记忆力。
“苹果是蔷薇科,种类极其繁多。”沈灵微笑着说,“有种苹果是从新疆传入内陆的,应该是在西汉时传入,和你平时吃到的那种苹果相差很大。你熟知的苹果是从欧洲那边传到华国的。懂了没有?”
“懂了。”沈真看着沈灵的眼睛仿佛在发光。自己的弟弟真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厉害呢。
沈灵的母亲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听着两个孩子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沈灵替皇上挡箭之后昏迷不醒的那些天,这位坚强的女性差一点崩溃了。不过,如今岁月静好,曾经受过的苦难也就值得了。
沈灵在昏迷的那个月中有了些奇遇。老夫人或许不在意那些奇遇,不过她很感恩。她很感恩在老天爷收走她的丈夫后,没有再次夺走她的孩子。她很感恩奇遇中的沈真能够真实地出现在沈灵面前。
沈灵自出生到现在吃了不少的苦。他在那个时空从头来过,遇见了沈真才算得上完整。
于是,老夫人再不奢求别的什么了。
等到赵家、祁家的其他人入京时,赵成义的将军府已经收拾出来能住人了。除了远在南婪的赵小妹、纪良夫妇,两家中的所有人都聚齐了。平时不觉得人多,但大家竟也满满当当地坐了一个院子。
祁家的大姐、二姐终于见到了两位最小的妹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先抱着哭了一会儿。这一哭就累得三妮也跟着哭了。其余的人坐在一边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让她们姐妹五人先抱头哭个痛快。
这一哭仿佛要把过去的委屈、痛苦通通哭掉。
尽管大妮、二妮也不比妹妹们大多少,但四妮、五妮扑在她们怀里哭得就像是个孩子一样。五妮也就算了,哪怕是四妮这样心肠冷硬的,她在这一刻也丢掉了所有的刚硬,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柔软。
心思深沉的人仿佛总是很难交到什么朋友。赵成义明知道祁明诚心思奇诡,为何还十分信任他?难道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不是的,就像是四妮在姐姐们面前展露的温柔一样,祁明诚也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温柔。他的性情中确实有薄凉的一面,但对于在乎的人却又非常在乎。
所以,能和祁明诚相遇相知,赵成义觉得这是他此生莫大的幸运。
晚上,五姐妹住了一个屋子。其实家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床,但因为天气不冷,她们打个地铺也使得,总之五姐妹都要住在一起。她们聊了很多东西。四妮只说自己探听到了消息,她们那个爹已经死在外头了。四妮说:“唯恐叫人拿住把柄指责明诚不孝,所以我和明诚就计划着要给他办一个葬礼。”
“竟是已经死了?我原先还想着,如今明诚有出息了,只怕他会不要脸地凑上来。”祁二娘说。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真说起来,伤心是没几分的,就是没想到他死得容易,替明诚松了一口气。
“确实是死了。”四妮说。
“那就别为他再费什么银子了。明诚的钱也是一点点赚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大风刮来的。”祁二娘毫不客气地说,“他卷了家里的东西带着他那些‘自己人’偷跑时,被当成是‘外人’的明诚才多大?这些年明诚就没有在家里正经待过,一年到头都在外头跑。原本明诚还能读书参加科举的,也被他……”
祁大娘子也是这个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何必再为渣爹劳心劳力?祁大娘子是祁家心肠最软的一个人,但那样柔软的心肠也经不起渣爹那样的人的磋磨。听闻他的死讯,她已经不会伤心了。
四妮笑着说:“明诚如今又不缺这点银子。而名声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我叫他好好操办丧事,哪里真是为了那个人啊,只是想要叫明诚博个好名声而已。”她都打算把丧事的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了。
三妮、五妮隐隐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不过,她们都选择了沉默。
祁二娘子兴奋地说:“明诚现在的名声可好呢!哎呀,我们这一路进京的时候,谁不赞一句咱们家的明诚义薄云天?我竟是不知道他不声不响就做下了那么大的事情!当年明诚抱着我的小腿哭时,我可想不到他能有今天!这真是比戏文里唱的还要……还要不可思议了!哎呀,这却是我的亲弟弟了!”
听见二姐这么说,四妮抿嘴一笑,把渣爹的事情放下了,道:“我也想不到。”
四妮记事很早。很多人都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别说两三岁之前的时候,就是四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四妮不是,也许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五妮一个明诚比她小吧,当两位姐姐不得不出门干活的时候,她们只能嘱咐四妮,叫她在家里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弟弟妹妹,她记事很早。
四妮那时不喜欢明诚。这一方面是因为明诚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去世,而母亲的去世使家里多出了另一个女人。四妮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就觉得家里的不幸都是明诚带来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明诚平时的表现了。尽管都是孩子,但孩子们的情绪反而更加直白,好的坏的也区分地比大人更直观。
四妮依稀记得。明明那时是五个姐姐在护着明诚,但明诚为了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有时候会故意去渣爹面前告状。他告状时还是偷偷去的,不过到底叫四妮发现了一回。四妮从此就厌了他。
祁明诚告次状,或许只能得到一小块肉,可一直护着他的姐姐们会受到一顿好打。难道姐姐们平时对他的爱护还不如那一小块肉吗?他到底是如何硬着心肠去看着姐姐们遭受一切责难的?
可是,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当年那个会讨好坏人背叛姐姐的小弟弟竟然也成长为一个能叫姐姐们依靠的人了。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得不说是真的非常奇妙。四妮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也许明诚从来都是这样可靠的呢?
祁大娘子笑着说:“我们坐船来时,在一个码头停靠,得知我们是明诚的家眷,有个摆摊的老妇人非要免了我们在她摊上吃馄饨的花销。她说她儿子是死在战场的,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兵,不过明诚把她儿子写进了书里,事情传了开来后,竟是有人能记得她儿子了。如今她摆着摊,虽然儿子是回不来了,可周围的人念着她儿子的好,都时常来照顾她的生意,她就总觉得她儿子像在保护她一样。”
这老妇人把祁大娘子都说哭了。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能有人记得她儿子的好,这也是一种安慰。
几个姐姐继续说着话。祁二娘子说着说着又问起了两位妹妹日后的打算。四妮直接把话题引到了五妮的身上,笑道:“她如今就盼着她的良人出宫了。魏松这人我也是知道的,确实是个能托付的。”
五妮恨不得能立刻爬起来堵住四妮的嘴。
其实,自从祁明诚封了伯爷后,四妮、五妮这两位也叫不少人瞧上了。尽管她们的年纪是大了一点,但那也是伯爷的姐姐不是?更何况这伯爷还是个有钱的,那她们日后的陪嫁还不得十里红妆啊?这个世界上总是不乏钻营之人,既见到了这种种的益处,他们就忍不住把心思动到了四妮五妮身上。
不过,四妮、五妮都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五妮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四妮却是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若不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嫁人有什么好呢?四妮总想着还要再去南婪看一看。如今祁明诚能够离开南婪,是因为有纪良夫妇守在那里,那么等到纪良高升以后呢?四妮觉得自己可以帮到祁明诚。
几个已经嫁人有了孩子的姐姐们又忍不住对着五妮追问起了魏松的事情。五妮起初还有些羞涩,不过被追问得多了,她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拣着心中的那些美好的回忆,磕磕绊绊地说了一点点。
说着说着,五妮赶紧把话题转到了善堂上,道:“……我如今正想要给一念堂寻个夫子。不过文人多清高,他们只怕看不上这些原是乞儿的孩子们吧?可是,明诚说得也对啊,我不是给这些孩子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把他们养大了就好的,我要教给他们生活的技能,这样他们以后才能够有出息啊。”
“若是只教导他们识字就好,那你自己教不就成了!”三妮说。
五妮也是识字的。
五妮又是轻轻地一笑,道:“正是因为我教了他们一阵子,觉得其中有两个孩子颇有灵气,因此不愿意叫他们被我耽误了。我也想过要将他们送去学堂内,只是……又担心他们去了学堂叫人欺负了。索性一念堂中如今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因此不如我专门为他们请个夫子。你们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五妮是打算请祁二娘帮忙的。祁二娘的夫家兄弟中有两个读书人,说不定他们认识什么品性好但因为家境贫寒就需要开课赚些束脩来养家的读书人。若是真有了这样的人选,她愿意花重金去请他。
祁二娘想了想,说:“那我明日和三郎、四郎说一说吧。”
姐妹五个住在了一起,她们的孩子则由各自的丈夫带着。祁大娘子那女儿是去年年初时才生的,现在还没有如何懂事。又因为大娘子和吴顺夫妻俩盼了这些年才生了一个女儿,因此养得有些娇气。
小姑娘睡觉的时候没见着亲娘,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了泪珠子。
吴顺哄了好久都没什么效果。在这种妻子姐妹团圆的时刻,他不好抱着孩子去打扰妻子,只好抱着女儿去找了祁明诚。吴顺想起玉珠儿幼时最亲近祁明诚,觉得祁明诚哄孩子肯定有一手。结果,他的安平确实亲近祁明诚。祁明诚心知这是他身上的灵气发挥了作用。小孩子们都有亲近灵气的本能。
祁明诚把安平哄睡了,将孩子轻轻放进了吴顺的怀里,小声问着吴顺日后的打算。
想当初,在这个祁明诚还没有穿越过来的时候,“祁明诚”还需要吴顺这个做姐夫的照顾。尽管吴顺家里那时也不富裕,但“祁明诚”念书时的束脩有大半是吴顺帮他掏的。可是转眼之间,吴顺还是那个吴顺,祁明诚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伯爷了。好在吴顺的心态一直很好,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吴顺私底下时还觉得祁明诚这个伯爷封得好,不然赵成义都成将军了,祁明诚还是一个小商人,万一有那种不起眼的替赵成义嫌祁明诚身份低,觉得他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这就难堪了,是不是?
吴顺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女儿,说:“我没什么大本事,带着你姐留在老家也是平平静静一辈子了。不过,另几个姨妹们日后都是要留京的,而我们在老家又没什么长辈需要奉养,所以日后如何,都由着你姐决定吧。”要是回梨东镇,就继续开个小铺子;要是留京,那就想办法在京城开个小铺子。
吴顺能由着祁大娘子来做决定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自己当初就是弃婴。反正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于是也就没有了什么“故土难离”的概念。他只有一个养父,并且和养父的宗亲从来都没有亲近过,所以来去都非常自由。虽说,他对于离开梨东镇这件事情确实也存着一点点的不舍。
“留在京城也好。一家人能够互帮互助。”祁明诚说。
吴顺帮女儿的脸往自己怀中挡了挡,唯恐她吹着了风,说:“你这话说得不错……我啊,实话实说,估计我这辈子就安平这么一个女儿了。我不嫌她是个女儿,恰恰相反,我这个女儿只怕比别家的男孩还要更疼爱一些。只是,若是我和你姐没本事给她生个弟弟,日后她一个人,我总是害怕她叫人欺负了。若是能让她跟着表哥表弟们一起长大,日后这些表哥表弟不也就和亲兄弟不差什么了吗?”
这话中满瞒的都是慈父心肠了。
这个时代对于女人总是有着过多的苛责。一个没了娘家的女人,在夫家就是被人磋磨致死,恐怕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就算吴顺在未来女婿的人选上把关再把关,可这世上还有个词叫“人心善变”啊。
但若是安平还有表兄弟们扶持,那吴顺就会放心很多了。
吴顺原本只是一个猎户,后来开了个杂货铺子做些小生意。他若是选择留在京城,如今妻子的娘家贵为伯府,肯定会有人笑他吃妻子的软饭。可是,为了自己的妻女,吴顺就不觉得这样的嘲笑有什么了。就算他真靠着妻子的娘家又如何?比起祁明诚一事无成,他肯定更盼着祁明诚蒸蒸日上的啊!
祁明诚笑着说:“咱家的男孩儿肯定要护着咱家的女孩儿。谁不听话,我肯定要教训他们的。”
小安平在吴顺的怀里蹭了两下。吴顺担心她会醒过来,立刻吓得不敢动了。小安平砸了砸嘴,空着嘴做了一个吮吸奶-头的动作,依然睡得很熟。吴顺松了一口气,用口型说:“我抱她回屋睡了。”
祁明诚点了下头,然后看着吴顺回了房间。
等到祁明诚回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就见赵成义正倚着门框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祁明诚问。
“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赵成义说。
“肉麻死了!”祁明诚故意抖起了鸡皮疙瘩。
赵成义往下蹲了一点点,然后动作娴熟地把祁明诚往自己的肩膀上扛,说:“这就肉麻了?那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肉麻!”他这个一言不合就扛祁明诚的习惯看样子是怎么都改不了了。
祁明诚给那位还没有死掉却只当他死得的爹操持的葬礼十分盛大。他不怕花钱。更何况,整场葬礼根本就没有用上他的钱,四妮坚持要由她来出钱。用她的话来说,她就当是花钱买了一个痛快了。
是啊,多痛快啊!
这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谈论这件事情,说起那个抛家弃子的爹,然后就摇头晃尾地感慨一句:“怪不得他没有福气,他要是能够活到现在,这老太爷的日子过起来……啧啧,早先亏心事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早早把他收走了啊!”这样的话对于这个还没死掉的人来说,是会戳得他心口流血吧?
葬礼之后,四妮的心结仿佛就彻底消了。她整个人看上去活泼了不少。
又几日,当祁二娘当着大家的面说起五妮想要为善堂中的孩子们寻个夫子的事情时,三郎的媳妇宁袖儿忽然说:“嫂子的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很想要自荐呢。”她这话乍一听很像是玩笑的话儿。
祁二娘自己才勉强认识几个字,就这几个字还是自她开始管家后,在这几年中现学的。她不知道宁袖儿这一身的学问到底有多好,却知道三郎、四郎在求学问道一事上,在宁袖儿面前都甘拜下风。
于是,祁二娘赶紧说:“不过是教几个毛头孩子,哪里用得着弟妹这样的大佛出马?”
“我哪是什么大佛……我是真打算要自荐呢。”宁袖儿笑着说。她是女人,这注定了她的学问再好也不可能去考状元。女人的身份注定了她和官场无缘。就算她的诗词歌赋流了出去,她也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成为什么大家。唯有等她死了,过上百来年,人们才会对着一个女子假模假样地表示钦佩。
宁袖儿心里也有她的雄心壮志。她自己不能去考状元,那么她还不能教导学生去考状元么?
只一个女子想要出去授课,这话若是叫人听去,只怕又惹得那帮卫道士们嘲弄一回。似乎只有等着家学建起来,她在家人的支持下,才可以选择在家学中授课。但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了。
被男人们瞧不起的女人,被书生们瞧不起的乞儿,如果一个女人教导的这些弃儿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获得功名……宁袖儿也不是想要赌气什么的,只是她既然学了那么多,那么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所以,有些男人们爱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因为当一个女人有了才华时,她心里就有了想法,她就有了野心,她就变得不受控制了……用卫道士们的话来说,这个女人就变得不再“安分”了。
宁袖儿承认,她确实是不“安分”了。好在三郎是理解她的,并且愿意纵容她的不安分。
见宁袖儿说的认真,祁二娘子就引着她和五妮见了一回。没想到这二人竟也一见如故了。宁袖儿就这样成为了一念堂中的夫子。因为她原本就是女子,于是也不限制女孩子跟着她学习。如此,一念堂中适龄的孩子竟然都能有书读了。这些孩子早已知事,因为吃过苦,才会更珍惜现在的安稳生活。
纵然此时的宁袖儿有着很多信心,但她也算不到在二十年后,一念学堂将会逐渐脱离一念堂,成为一座非常有名的学府。每一年都有无数的读书人想要削尖了脑袋往一念学堂里钻。宁袖儿这一生确实不曾做官封爵,不过她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做到了桃李满天下,这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了。
后世有不少人研究历史时总喜欢把宁袖儿先生当成是一个课题。
她为何能取得成功?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回答。但是,不可以否认的是,这和她的父母兄弟有关。正因为出自书香门第,又受到了家人的偏宠,她才有了和兄弟一样进学的机会。这也和她的丈夫有关。正因为有了丈夫的理解和支持,她才没有被困在内院那些数不尽的琐事之中。
这还和时代有关。
这是一个女权开始萌芽并且取得了很大成效的时代。
其实,在宁袖儿出生的时候,女性的地位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低了,她们受到的限制也变得越来越多。原本寡妇可以再嫁、少女能够游街的社会风气正渐渐被“贞节牌坊”所取代。如果按照历史的惯性发展下去,女人们将会被彻底锁死在三从四德之中。然而,历史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拐了一个大弯。
用后世人的玩笑话来说,好像所有的“好男人”都集中在了这个时代。
如祁明诚,如纪良,如沈灵,如赵成义,如赵成仁,如沈真,还如他们这个时代的皇帝。如果说祁明诚和纪良推动的是对妇女的保护运动,那么如沈灵、赵成仁他们推动的就是对妇女的解放运动。
他们未曾辜负了此刻,于是时光也未曾辜负过他们。
男人们努力肃清了时代中的不利因素,而女人们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建立善堂的人是祁五姐,主动出来授课的人是宁袖儿,一直在为女人孩子追求平等权益的人是赵小妹,将众位诰命夫人联合到了一起的人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她们都在夹缝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并因此闯出了一片天。
还有那些毅然跑去南婪的女人们,尽管她们很多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她们的自救使得她们在这个时代有了活路。天救自救者,若自己都不努力地站起来,那就只能永远跪下去了!
有了这些人的努力,尽管这个时代中还有很多不够美好的东西,但它在逐渐变得美好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祁明诚是算不到他在后世被称之为“妇女之友”的。比起什么“xx七友”和“xx十友”,“妇女之友”这个名头中似乎带着某种调侃。除此以外,祁明诚也算不到他会被很多小学生和中学生们“痛恨”。
“朗读并背诵全文”简直是所有学生心中的噩梦。祁明诚还一连写了那么多篇!
不对,祁明诚竟然还一连写了好几本!好在被选入课本的就只有那么几篇而已。
此时的祁明诚还在想着他的伯府该如何装修。他已经在将军府中住得习惯了,虽然以后肯定会回伯府居住,不过伯府就没有必要像别的勋贵之家那样装修得非常豪华了。祁明诚打算在伯府中划出两块地来,一块给孩子们用作读书的地方,一块给孩子们当作练武的地方。这样空地就都派上了用场。
就大人们来说,赵家、祁家、沈家(此处指沈顺家)、纪家和吴家的联系已经非常紧密。而这几个家庭在这个时代正好又算是那种不够枝繁叶茂的家族,包括沈顺家都是一样。沈顺的爷爷是老国公爷救下的乞儿,因此沈顺家的族谱也只能追溯到他爷爷这里。既然如此,这几家自然更要团结起来。
祁明诚希望他们的小辈同样能够如此团结。
或许没有一个家族真的能够做到千秋万代永远长青,但至少他们这几家别在三代之后就开始落魄了吧?尽管祁明诚应该是看不到三代四代以后的光景了。但至少他对于孩子们是怀着美好期望的。于是,祁明诚觉得一定不能放松了对孩子们的教育。所以,他才打算在伯府中开一个集中的学习场地。
不过,家里的孩子们还小。如今到了求学年纪的勉强只有玉珠儿一个,因此宁袖儿索性就把玉珠儿带在了自己身边,让她跟着一念学堂中的孩子一起学习。伯府中的读书场地就先给三郎四郎用着。
三郎、四郎都是今科要下场一试的人。宁袖儿的父亲十分关心三郎的功课,隔着千里之远特意寄了一封又一封的长信过来,在信里给三郎布置了非常重的功课,就连四郎也被宁夫子一同照顾到了。
柳念文不好打扰丈夫用功,白天时就跑去了一念堂帮忙。她和宁袖儿一样,都和五妮处得不错。
宁袖儿是一位还算严厉的师长。她从不动用手里的戒尺,但是当你被她那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当她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时,被她看着的人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愧疚的情绪。其实宁袖儿很擅长因材施教,因此她布置的功课任务是每个学生稍微努力一下就一定能完成的,除非那孩子不用功了。
玉珠儿是赵家的嫡长女。在学堂里,学得最认真的人不算她,那她也能排上第二了。
玉珠儿的故事若是仔细说来就更长了。当她长大了时,沈灵的船队已经可以顺利出海了。而西北无战事,赵成义也被调到了南方开始训练海军。玉珠儿跟着船队出过几次海,赵大郎这个做亲爹的一度觉得这个不着家的女儿真是太过胡闹,后来见她竟然“娶”了个金毛猴子回家,就更觉得她胡闹了。
不过,好歹是“娶”了金毛猴子回来,没有嫁到远方去,赵大郎不免松了一口气。
待到秋闱、春闱过后,被宁夫子狠狠“折磨”了一番的赵家三郎、四郎纷纷榜上有名。三郎为人活络,他仿佛有了一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的“汤姆苏”技能,过了几年就被调去了礼部。等到沈灵的船队出海时,他还配合着沈灵离开景朝去接触了外面的世界。也是因为有了三郎打头阵,所以当玉珠儿想要出海的时候,家里虽然不放心她一个女孩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但终究是没有彻底地反对到底。
四郎则一直待在了工部。他的性格很适合待在工部。
工部这种地方,能不能出成绩,全看当时的政策如何。如果政策不过关,那么工部其实就是个养废物的地方。但如果有了政策的加持,工部是一个很适合办实事的部门。四郎一度给沈真打了下手。沈真这个人,有着艺术家的偏执,喜欢一个人时是真的喜欢,因此后来还常常搂着四郎一起去喝酒。
四郎不爱喝酒,于是就很努力地想要把沈真拐带成“糖友”,可惜一直都没有成功啊。沈真对于食物真没有什么偏好,一般都是沈灵给他准备了什么,他就吃什么。沈灵说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沈真想着后世那么多的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等等的病,于是天天对着四郎念经,总劝着他少吃点糖。
等沈灵带着沈真出海的时候,四郎赶紧吃了三块糖解解馋。
比起三郎、四郎这两个当官当得不瘟不火的人,纪良在官场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待到祁明诚人过中年,到了担心自己会冒出啤酒肚的年纪,他见到纪良时,就忍不住要开着玩笑叫一声“纪阁老”了。
嗯,祁明诚到底没有长出啤酒肚来。
想想看吧,赵成义可一直都在他的岗位上坚守着!就算到了中年,他衣服一脱还是一身腱子肉,和年轻的小兵对打时依然能不落下风。祁明诚一直垂涎着赵成义的身材,因此万万不敢放松了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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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先死了,你不要难过。说不定我只是回我原来的地方去了。”很多很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祁明诚对着同样白发苍苍的赵成义说。那时的他们都已经老了,赵成义再也没力气扛着祁明诚了。
“我知道,你回天上去了。”赵成义认真地说。他早知道祁明诚是天神了,这个天神留下了不少的破绽的。不过,赵成义从来都不问。因为,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祁明诚果真就陪他走过了一辈子。
“天上?你当我是天上的神仙啊?”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本来就是。”赵成义依然非常认真。
祁明诚摇了摇头:“我才不是什么神仙……真的不是。”
“怎么不是呢……当初还是你主动对我道破真相的,我后来一琢磨,确实是……”赵成义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注意到祁明诚的眼神中写满了茫然。看样子祁明诚早已经忘记他当初胡诌出的那些话了。
祁明诚坐在躺椅中,惬意地晃着,说:“我一定没有说过。我从来不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赵成义还想再提醒祁明诚几句。
祁明诚很肯定地对赵成义说:“一定是你记错了!你呀,都老糊涂了。”
早已经放弃挣扎觉得自己前世就算是条鲤鱼精也没什么了的赵成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明诚觉得太阳有些暖,就忍不住把眼睛眯了起来。家中的小辈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帮祁明诚盖上了毯子。祁明诚却忽然挣开眼睛,把那小辈吓了好大的一跳。然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都说老顽童老顽童,祁明诚的恶趣味以前只冲着赵成义去,如今却开始“欺负”小辈们了。
赵成义把祁明诚身上的毯子扯高了一点,说:“别这么笑,小心风灌进肚子里去了。”
“想吃苹果。要削好皮,切成小块的。”祁明诚说。
苹果是这几十年才兴起的玩意儿。因为已经推广开来了,现在就是平民百姓都吃得起。赵成义虽然已经抱不动祁明诚了,可是拿刀削个苹果还是能做到的。他便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慢慢削了起来。
小辈立刻识趣地走开了。
祁明诚晃悠悠地坐在躺椅上。这一生如同浮光掠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阳光那么好,如果我死了,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原来的地方。
说不定我们还能用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时间相遇。
从未后悔这一生,然而与你的这一生太短暂。
即使相携到了白头,依然觉得短暂。若这世间真有神仙,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的贪心。
我确实贪心。
所以,我希望自己能永远记得你。
就算我忘记了你最初的模样,也永远记得你对着我微笑的那些时光。沿途走来,鲜花盛开。
我希望,我始终记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