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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生出这样的事端,人就在禄王的眼皮底下还险些遇刺,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去看禄王那张黑脸。
禄王亲自为公主守夜,眼神阴翳,风雨欲来。
入夜,外男不便留在公主的房内,瑾阳裹着大氅在冷风里也为瑾时站了一夜。
他们两个守在外头,瑾时自然也睡不着,索性半夜架了个炉子在房外,三人围坐在一起烤肉饮酒。
如此光明磊落,倒叫外人说不得闲话。
其实说饮酒,瑾时惯来不会饮酒,一小盅下肚便不胜酒力;瑾阳么,近年来咳症愈发厉害,早就戒了酒,到最后烫的一壶酒全到禄王肚子里去了。
瑾时割了两片架子上烤的鹿肉摆到瑾阳的碟里,问禄王:“王叔可知这天下什么人会在手腕上纹犀牛角么?”
瑾阳惊喜道:“阿姐你的嗓子好了,又能说话了!”
瑾时愣了一愣,好像是这样的,受了一场惊,倒是能开口说话了。
禄王执樽晃酒,缓缓道:“纹身此物全凭个人喜好,如若提起犀牛角,恐怕当属咱们天元建西出的犀牛角韧性最足,全天下再找不出能比得上建西犀角的。”
瑾时握着短刀的手顿了一顿,建西康氏……果真祸起萧墙。
原以为是送嫁队伍太过张扬,商国王宫里的几个康氏氏族女儿胆子怯,行事谨小慎微不曾寄书信前来,却原来……原来是为了李代桃僵。
天元公主出降途中遇害,两国秦晋之好却耽搁不得,她若死了,必有新的女孩儿替了她的位置。
见瑾时愣愣出神,禄王问道:“可是与今夜的刺客有关?”
瑾时的眸中几许清冷,目光落在禄王的腰间,语气坦然地道:“王叔还记得初次与瑾时相见的情景么?”
禄王低低嗤笑了两声,抬手按住腰间的琅琊匕首。
她的眼现下可是对着这把匕首虎视眈眈呢……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当如何……?”
瑾时伸出两只手,摊开在他面前:“五儿想要。”
禄王眸中淬了星火,挑了眉故意刁难:“想要什么?”
“王叔的辟邪之物。”
那是哄她玩的,她还真当能辟邪?
禄王觉得她依旧小孩子心性,便不逗弄她了,解下腰间的琅琊匕首,妥妥当当交到她的手心。
瑾时将嵌满宝石的刀鞘拔开,凑近炉火一看,惊奇地叫了一声:“咦!?刀面上怎么有个‘时’字?”
这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禄王微一握拳轻咳:“你初封之时便想送你,但想着你说过此生不愿再造杀戮,送你匕首总是不大合适。”
瑾时目光盈盈,将匕首示与瑾阳。
禄王待她果然是极为用心的,瑾阳抿了唇角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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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入中天,北风渐起,吹得炉子里的星火卷着北风一道打转。
瑾阳呛了风,咳嗽得厉害,瑾时听了揪着一颗心一直为他顺背。
“快回房歇下,再呛两口风我瞧连心肺都要一并咳出来了。”
瑾阳倔着眉宇,默声不应。
瑾时佯打了他一下:“你若再不听话我便写信回永安,太后一万个不舍得你出来,反正我也马上要到邺墅了,你尽可以不辱使命即刻回去。”
瑾阳咬着牙,憋了良久,才不情不愿地拢了披风慢吞吞道:“早知道是这副身子,还不如当初就溺死在娘胎里。”
瑾时扬了巴掌欲打他,眼中的怒火恨不能将他焚了灰,掌风凌在空中许久终究是下不去手。
她从没有打过他,也从没有这样严厉地对着他作势扬掌,若非他说出如此忤逆的话,瑾时愿意一辈子在他面前都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女儿态。
他这话里是有埋怨的,埋怨自己的无用,终究不是皇家血统。
可他这样埋怨到底是怨自己现在手无寸铁不能护她周全。
瑾时心疼地道:“风起大了,快回去歇着吧。”
瑾阳埋着头,竟有几分呜咽的样子:“阿姐……”
瑾时为他掸了掸肩头的披风,温言道:“嗯,阿姐知道的。”
他们两个无需多言,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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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时立在桐花树下凝望远处那盏灯火,见瑾阳的灯笼彻底隐没在夜色里,才回转过身,眸中幽光渐渐冰冷。
仰头端视月色,瑾时悠悠道:“王叔,五儿还记得初见时你说的那个关于墨玉的故事。”
商国与天元两国的交好一事,因为一个奸细功亏一篑,而后三十万天元大军悉数覆灭,开国皇帝怒急攻心,吐了一口心头血,黑血染透了玉。
到现在她才明白当初禄王与她说这个故事的用意。
商国派了奸细充掖天元后宫,得了宠的商国妃子向天元皇帝进献谗言,挑拨两国关系并时时将天元军队的消息密报回商国,天元这才败得一塌糊涂。
而两百年后的今天,她要成为天元最强有力的一枚棋子入主商国后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禄王说的不假,或许他早料到了她要和亲的命运,才那么笃定地第一次见面就要送她墨玉。
墨玉在身,时刻提醒着她不忘家国使命。
可这样不愚蠢么?故技重施,商国狼子必然早有防患。
禄王将墨玉奉到她的掌心,含笑道:“丫头你终究年轻,少年时的情爱,是可以连万里锦绣江山都弃如敝履的。你要做的不是学着如何做一个完美的细作,你要做的只需要真真正正爱上商王,爱上他,得到他的心。你不真心,永远也换不来他的真心,到最后你只会是一个失败的细作。”
瑾时哑口无言,好奇的歪着头问禄王:“若我爱上他,将来要如何恨他?如何狠得下心让他死?”
禄王轻声笑了笑:“如若说喜欢,很容易,爱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相反,恨一个人只不过是转瞬的事情。”
禄王的笑声透露着几分可怖,好像他心中早就有了主意要怎么制造一场由爱生恨的杀戮。
他问她:“你知道这世上最好的细作是谁么?”
瑾时摇了摇头。
他哈哈一笑:“本王觉得你会成为那个人。”
瑾时的表情活像生吞了一整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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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王的话从来都是有深意的,爱上一个人不容易,恨一个人却是一个转身的事情。
瑾时身着凤羽嫁衣,长袖委地,拜倒在商王宫正殿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前,对着最高一级台阶上的人振声高呼:“臣,天元安国公主,康氏瑾时,趟山涉水不遥万里,来做您的王后。”
他站在高阶上,身着典制九龙黑袍,着戴衮冕,金饰玉簪导,垂白珠十二旒,硃丝组带为缨,帝王威仪自持天象。
他赐她重翟,青质的宝顶华驾,硃里通幰,享王后八鸾规制,鞶缨十二就,金鍐方釳,树翟羽,朱总。
瑾时在心里笑了笑,商国王室结亲王上和王后遥遥相对,王后在阶下领赏听封,整个仪式一点都没有结亲的样子,倒像是居功至伟的臣子在接受帝王的慷慨分封。
她的封地便是含章殿。
听闻以前含章殿并不是历代王后的寝宫,是她来了,商王才改殿至含章的。
含章含章,含藏章美,美而不外露,他是让她收敛做人,当一个贤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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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的大婚之夜,宫里的婢子早早卸了瑾时的妆奁,晴芜在一旁急斥那几个婢子:“你们好大的胆子!王上同王后还未行合卺之礼,你们怎可毁了王后的妆容?”
婢子们相顾一眼,不曾回答她,见她要动上手了才淡淡回道:“王上昼夜伏案批阅奏折,早上已经吩咐了婢子们早些伺候王后歇息。”
晴芜瞪眼,气得双目赤红:“这……这也欺人太甚!”
瑾时按住她气抖了的手,对那些婢子淡然道:“王上现下在何处?”
婢子应道:“应是在紫宸殿。”
瑾时道:“送碗桂花圆子宵夜去,在天元,新婚的娘子和夫郎头一夜要吃合意的圆子。”
瑾时着自己的人送了碗圆子去紫宸殿,今夜就算应付过去了。
他不来,她倒要在心里念阿弥陀佛了。新婚头一夜,原先太后教她的那些羞耻的事,她还不知如何施展呢,到时候在他面前蠢相尽露还活不成活了?
褪了典服,只着芙色纱衣,她躺在白玉海棠床上,呆呆两只眼睛盯着顶帐微微出神。
新婚夜殿里不能熄灯,烛光刺眼,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夜已经很深了,宫人们陆续都歇了,殿里亦没有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殿门轻轻地开了,门的吱呀声很容易就惊醒了半梦半醒的瑾时。
瑾时在帐里低低叫了一声:“是晴芜么?”
她素来要半夜探睡一次,为瑾时掖被熏香。
殿外的人没有应答。
不是晴芜?
瑾时从床上拥被坐起来,伸长脖子探出帷帐看了一眼,惊得整个人瑟瑟抖动。
那是一双男人的靴子,暗色的九龙云纹。
然后她听见帐外传来一句低沉磁厚的男声:“王后送来的桂花圆子好生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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