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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李恪才慢慢道: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你当知此理。”
“那为何之前晋阳在世时,要嫁入房府,父皇便忙不迭地要赐遗则为公为爵?这事你也知道的,若非晋阳死了,那这房府之中,岂非便是有两位国公?
凭什么?哥哥?凭什么晋阳驸马便可以封公封爵,凭什么我高阳的驸马便只能是个小小的太府卿?凭什么啊?”
高阳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委屈难堪:
“就因为高阳并非正宫所出,是故便要这般对待?”
李恪闻言,知道这个妹妹素性心高气傲,之前在宫中之时,便多与几位正宫所出之妹妹不和。
本来她初嫁房府之时,太宗对房遗爱颇有优厚,宠异诸婿。
可其实,高阳公主家姑卢氏,当年因一坛醋之事,颇感长孙皇后之德,更羡皇后所出几女之姿容性德,初闻次子可得降晋阳公主之时,颇为欢喜。后来太宗易为高阳公主,卢氏头一个便不满,甚至有传言道,旨意传至房府当夜,房玄龄便又被卢氏罚着头顶醋坛,跪在卧房之中,足足半个时辰才得三子遗直、遗爱、遗则劝起。
后来,高阳公主因订婚大仪初入房府时,卢氏虽因大体,不得不对公主礼敬,可终究心生不满。高阳才知,自己这未来婆母,竟是不喜欢她的。
又从遗爱口中得知她一心想着要娶的,竟是妹妹,正宫所出的晋阳,心下大怒,之前一心要逃了这桩婚事的心思也没了,当下便仓促出降房府,欲与其斗个痛快。
谁知卢氏聪慧,向来不惹其事,反倒是屡屡引得高阳失礼在前,传进太宗耳朵里,太宗便日渐不喜,又为安慰房府上下,便赐了从三品太府卿一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财权肥缺。
房府感恩,高阳却更加恚怒。
后来,淑妃因事死,合朝之中诸人虽不语,然皆知其为谋反而死,卢氏便更不喜由淑妃一手带大的高阳,私下总说她必会为房府带来祸端。
是故便于太宗又有意旨,着赐晋阳为房府三媳之时,竟一时喜极,当着高阳身边侍女面儿,脱口道房府有救之语。
高阳闻言大怒,可又无甚倚靠,当真无可奈何。又闻得太宗竟因晋阳出降之故,竟欲赐房遗则为公。
当下真是怒不可遏,奈何当时淑妃事发不久,她也不敢造次。
后来,晋阳离世,婚事成空,高阳心中得意,又因见着卢氏每每见了自己,更加没有好脸色,便赌气定要为夫婿争了国公位再说。
是故三番两次,只为了一口气,她便这般屡屡上奏。结果近些日子,惹得太宗益发不喜,更因前日,跟了长孙皇后一辈子的尚宫花言,竟因小主人晋阳去世之故,伤心至一病不起,临终前再三以晋阳公主之德劝慰太宗……
两相比较,太宗更不喜高阳所为。每每高阳来奏时,也言词渐苛,容色严厉。更每每私下将高阳晋阳二女相比,心中大不满。
高阳闻之,益发不满。
是日,又闻太宗几番思量之后,将长孙皇后所出最幼女衡阳公主出降于其母长孙皇后之叔父长孙操之子长孙铨,又因其子长孙铨将尚公主之故,太宗更提长孙操为岐州刺史。
高阳闻之更是不满,这才再次入九成宫,坚持要太宗准房遗爱嗣国公之爵。
……
李恪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久久叹息。
良久,他才道:
“我知你心中不满,可是你却想过没有,依礼依制,皇后正宫所出公主,是为嫡公主。嫡公主所出降之夫,本就当为公为爵,以示与庶公主有所不同……
高阳,你这般,却是强求了。”
高阳其实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她心中暗伤太宗每日里虽待自己亲厚,却总是比起正宫几位姐妹来,差那么一星半点,心中终究怀疑罢了。
于是便含泪道:
“高阳所求,不过是父皇能够证明,父皇待高阳,果然一如他自己所说的,宠爱有加罢了。
既然宠爱,那高阳求与嫡公主一般,却有什么不对?”
李恪更是摇头,半天才道:
“高阳,你想过没有,与其一般,和当真就是一般……是两种意思呢?”
高阳闻言错愕。半晌才失声痛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到底,高阳在父皇心中,还是不能与她们几个相提并论的!我就知道!”
李恪眼见妹妹哭成这样,心下也不忍,然而想了一想,终究不由叹息:
其实,莫说是太宗,便是身为高阳同母养兄(高阳对外,称为淑妃养女)的他自己,也是喜爱晋阳与衡阳,甚至是那已然再次出降薛曜的城阳公主,也是都一般的温婉玉质,柔和可亲。
而高阳呢……
李恪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几位姐妹之中,与他最亲的便是这小妹高阳,他最怜爱的也是她,可是……
若与城阳晋阳衡阳三妹比起来……
高阳无论是见识气度,还是处世为人,都差了许多。
可是……
那又如何?
究竟是自己的妹妹,他不照应着她,还有谁来照应她呢?
李恪只得按下心思,细细地安慰妹妹。
……
是夜。
九成宫内。
丹霄殿中。
太宗正批着奏疏,眼角一扫,见明安匆匆而入,报与正在阶下察验小侍们打扫是否干净的王德几句话儿之后,王德便一脸难色。
便道:“怎么,高阳又去恪儿府上诉苦了?”
同时,啪地一下,合了手中奏疏,显是余怒未消。
王德陪着笑脸,叉手行礼道:
“主上英明。”
太宗冷哼一声,才道:“这宫中内外,除了恪儿与稚奴,还有哪个人那般好性子,去听她这般絮烦?
可是一来稚奴现在身为太子,没时间理会她,二来恪儿说起来,终究是更近她一些,她便日常去恪儿那里抱怨……
真当朕不知道?
这个高阳,当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也不想想,朕若当真不欲她好,当初便直接送她去和亲了!何必让她这般富贵优闲?
日日还有空在这里跟她兄长们抱怨这些!”
王德心知太宗本是颇为喜爱高阳那般性子,总以为极肖自己,如今也只是因为旧淑妃之事不喜公主。是故便不再多言。
良久,太宗才道:
“房相此刻,可曾离去?”
“回主上,不曾。”
“宣。”
“是。”
不多时,房玄龄便蹁跹入内,叉手行礼后,太宗着下阶亲扶其起,又叹道:
“是朕对不住你……却叫你受了这般委屈。”
房玄龄心知太宗所指,乃笑道:
“无妨,再者公主如此,不过是因为主上严守嫡庶之故罢了。”
太宗便心中不乐,良久才道:“不成,总不能老叫你受这般气……便是如此罢!朕总要再寻一公主出降于你处的……也免得日后朕百年之后,辅机又一时性起,与你斗时,你无甚依傍的。
衡阳说到底,终究是不适合的,高阳那般性子,若衡阳出降你府上,只怕两姐妹又是两妯娌的,一吵上便让人不能忍耐。
再者衡阳虽性情温柔,却不似晋阳一般包容诸事……
那便常山罢!
这孩子,极似她母亲德妃,又温柔知礼,遗则也是个好孩子,两好处一好,你与夫人,也多少安生些……”
“主上!”房玄龄突然打断太宗之言道:
“若主上果欲赐婚,不知臣有一请,主上可否容之?”
太宗一怔,便笑道:
“原来房相早有看入眼的了……好,你且说一说,是哪一个?”
太宗口中这般说着,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房玄龄开口,要求得已然许婚长孙氏的衡阳公主出降,他也定会同意——
说到底,他欠这位良相的情,太多太多,而且长孙氏已然三尚公主,少这一位,也无甚大碍。
可是,房玄龄的请求,却让这位明君当下怔忡难言。
房玄龄伏乞至地道:“臣请主上恩准,着赐荆王女,为臣小儿遗则之妇。”
太宗愕然。
良久,太宗才轻轻道:
“房相,你……”
“主上,臣知主上对臣怜爱之意,然臣既为大唐之臣,自当以一切为大唐尽忠。不敢以些许微劳得幸如此……
主上,荆王之意,天下皆知。虽然主上从未担心不能克制,却究竟需得尽全。
既然眼下,咱们不能将其除之,那便请主上,如昔日肃治淑妃一般,也将其女交入房府,由老臣亲自替主上看着这不忠之贼!
请主上恩准!”
房玄龄再拜。
太宗闻言,胸中激荡难言,王德更是感佩至热泪盈盈。
良久,太宗才至房玄龄身边,轻轻扶起他,看着这个为了大唐,几乎奉献了一切的良臣,轻轻道:
“玄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那元景起了事……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几个孩子,只怕一个都不得保?”
言语之时,眼泪已然隐隐欲夺眶而出。
房玄龄憨然一笑:
“臣知道。”
“那你……”
“但臣更知道,若有那一日,主上也好,或者是继主上之统,一统大唐江山的太子殿下也好,都必然心存仁慈,留下臣这几个孩子,一条性命。不过是丢了些富贵而已,无妨。
只要大唐江山安稳,老臣甘之如饴。”
太宗热泪再也不能止,乃泣道:
“可是你想过孩子们的感受没有?他们……”
“主上,可否容老臣说句真心话?”
房玄龄打断了太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