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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储立位,步步违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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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

    甘露殿中。

    更了寝衣,方欲就寝的太宗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王德奉上的两样东西:

    那枚药丸,与一封信。

    太宗愣了半晌,才伸手去接了那封信,展而阅之:

    世民哥哥敬启:

    哥哥阅信时,淑仪已然化身青烟,直入九泉之下去也。

    哥哥不必伤怀,更不必痛心。淑仪可得如此解脱,心甚喜悦——哥哥虽仁慈,赐药丸以解淑仪之苦。

    然奈何淑仪终究不能宥恕自己不得报家仇国恨,更不能狠下心思,诛伤无忧姐姐,是故……便如此罢!

    淑仪已然汲取药丸之上,哥哥之仁,便一切足矣。

    火焚人皆言痛,然与淑仪心中折磨相比,只如沐春风。

    世民哥哥,淑仪一生,最欢喜之事,便是得遇哥哥,为哥哥诞育三子,偷得这十数年的幸福光阴,又亲得照顾稚奴如此几年……

    淑仪此生,无憾。

    唯有一事,淑仪心心念念,乃无忧姐姐临终前曾密诏淑仪入内,道只忧哥哥终究因心存仁慈,难免纵得关陇一系,终成猛虎,为患大唐一事。

    如今稚奴为储,日后登基必受其胁,兼之恪儿文武双全,必使稚奴为难……

    淑仪一生虽有三子,却偏偏最爱无忧姐姐所出之稚奴。

    实不愿于九泉之下,见他来日受此难。

    是故便大胆违哥哥心意,设计以保稚奴日后帝位稳固……

    为保此计万安,淑仪自然不能告知哥哥内情,还请哥哥谅解一二。

    哥哥,淑仪先行一步。若哥哥愿意还在九泉之下,与淑仪相见,便请将淑仪葬于无忧姐姐之侧——

    淑仪也好告知姐姐,自己终究还是还清了她的情,她的义。

    ……

    太宗看着落款处,大隋明皇帝女、孝恭公主,大唐天子妃、杨氏淑仪,敬上。

    微微地,他闭了闭眼,一点湿意,沾惹了眼睫。

    只有这么一点湿意。

    半晌,太宗才轻轻道:

    “王德,传朕旨意:

    淑妃杨氏,即日起去淑妃号,仍还妃制。因念恪、愔、明三子失怙,特准于府中设灵祭祀。

    灵位上……”

    太宗犹豫一番,终究轻轻道:

    “便以大隋炀皇帝女、孝恭公主,大唐天子妃、杨氏淑仪为号便是。”

    “是。”

    太宗疲惫已极地挥了挥手,将信交与王德,吩咐烧了,便自己上床睡下。

    片刻,微微鼾声传来。

    王德分明看到,太宗眼角,终究还是流下一滴泪珠。

    (注,有同学会说为什么这里杨广有两个称号,炀帝是唐代给的号,而明帝则是隋朝奉上的。所以大家要知道就是了。)

    贞观十七年五月七日。

    太宗忽发急症乃不可得朝。

    太子李治闻之,遂急入内,亲以侍之。太宗只以国事紧要,着其多加上心。

    李治依太宗旨,与诸臣议事。

    时有人密告魏征于废太子承乾一事中阿党,更着人以录己之谏言,卖名求直。太宗怒,遂推倒魏征所立功碑,更止出降公主事。

    李治闻言,忧心忡忡。乃着殿中近侍密查此事。

    不日,李治得密报,道魏征生前,素与关陇一系不合,是故此番死后之事,乃为关陇一系诸臣群而策之。其所谓“卖名求直”之事,更属禇遂良言多蔽遮,引人歧义之故。

    李治便不喜。

    贞观十七年五月十一日,东宫传喜,道昭训刘氏,已然得孕。

    又隔数日,良媛郑氏、承徽杨氏皆有喜传入内,至五月末,良娣萧氏亦报有孕。

    一月之中,太子东宫四喜临门,太宗闻之振奋,精神日渐康硕。

    朝臣闻之皆窃忧太子正妃无喜,宫中再起流言,王氏闻之,益发勤侍,常日间便登太子丽正殿内,奉茶入汤。

    太子李治不喜,然诸侍有喜,太宗有令,虽仍半月流替,却仍需于日间得探四侍之情,以慰太宗病中,是故躲避不得。

    恰逢此时,银青光禄大夫刘洎,魏王泰旧部也,因推立泰不得,心微有不满,进言太宗道:“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太宗闻言,深以为然,着以刘洎、岑文本、禇遂良、马周等人轮流侍东宫,与太子议政。

    议政之初,刘洎便屡屡上谏太子,虽以仁孝治天下,甚佳,然若失帝王之腕,当不良于治。乃屡次三番进言,后更常干涉东宫内事,每每议政,便闭门不准女子入内,更放言女子不当入丽正殿,以乱朝纲,是故竟惹东宫内上至太子妃王氏,下至诸宫人,皆多不满。

    太子李治,本因其子刘弘业密事,不喜刘洎其人,又见其竟致如此,更不喜。

    另有禇遂良素与刘洎不和,便屡屡进言于太宗,请太宗罢刘洎之职。

    然太宗终究不允。

    贞观十七年六月初五午后。

    太极宫。

    山池院。

    承乾、李泰、李治。

    三兄弟坐在一处,含笑饮酒弈棋——

    当然,哥哥们是不会让自幼便身体柔弱的李治饮酒的,是故他也只能坐在一侧,陪着大哥一边弈棋,一边任由哥哥们取笑。

    这里,没有废太子,没有当今太子,更没有废魏王。

    有的只是三个兄弟。

    李泰看着大哥与三弟,不由轻叹:

    “若是那些著作郎(编写史书的官员)进得这山池院,看到这般景象,怕是要吓得了一大跳罢?

    自古以来……只见手足为位相残,不死不休者不知凡几,似咱们大哥这般,明知我……”

    “行了!”承乾不愿再听他提起此事,只是贸然打断了他的话:

    “说好了,以前的事,都不再提了。何况……”

    我也曾经有过要暗杀你之心……

    承乾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

    李泰明白,正因为明白了,他才颇觉尴尬——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样不思虑周全的一日……

    还是他其实一直到现在,都还在不安?

    李治看了看两位兄长,低头不语,良久才道:

    “大哥四哥,象儿和欣儿他们,都很想你们……明日,稚奴便请人将他们送入内里,你们见一见罢?”

    李泰闻言,黯然:

    “欣儿……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呢?毕竟,我连那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别这么说四哥。欣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你是真心疼爱他的。”

    一时间,三兄弟默然。

    良久,良久。

    承乾才轻轻一笑道:

    “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如今日这般,能与两个弟弟欢喜共饮……我是再不信的。”

    “我也是。”李泰苦苦一笑:“打死都不信,杀了我,都不信。

    所以……说起来,稚奴,四哥是得敬你的……说实在话,起初,四哥怨你怨得要死……可是很快,四哥就发现……

    唉呀!松了松了……全身上下,都松了。也不再如以往一般,总觉得心中胃中有个无底洞,需得不停地吃些东西填着了……你瞧瞧,四哥的玉带,可都松了许多……身子骨也精神许多呢!”

    李治眼睛微湿,却笑道:

    “心宽才可体胖……四哥这般,却是因为心事太多……是稚奴对不起四哥。”

    “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若不是你,四哥只怕也不会想到,原来自己孜孜以求的帝位……竟然便是这些年来,压在四哥身上心上,最大的一块儿心病……

    现下,没了它,四哥反而活得自在了……

    稚奴,四哥说的这可是真心话,若你不信,且去问问大哥便知。”

    承乾含笑点头,眼中却有着些愧疚,轻轻拍上李治肩膀:

    “以后,便要靠你自己了……大哥四哥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你们这是说什么话儿……好像明日便要走了似的……”

    “也差不多了。”李泰心性坦然:“左不过这些日子罢?为了咱们三兄弟。”

    李治却摇头,认真道:“不……不会,父皇说了,他要尽力,将大哥和四哥,都还留下……还说,还说要尽力保得大哥四哥的富贵荣华……大哥,四哥,你们放心,父皇一定会想办法,找机会……”

    “稚奴,听大哥一句劝。”承乾淡淡道:“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大哥便知,有些事,不过是镜花水月——现下大哥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够与你大嫂相携一生……这一世,大哥于这世上,亏欠最多的便是她与象儿。是故,你别再劝着父皇留大哥了。至于青雀……”

    承乾看了眼李泰道:“你当留下的,毕竟你还是能帮着稚奴一些儿。既然你放下了,那就当留下。”

    李泰轻轻一笑,有些淘气,有些泪意:

    “大哥是想青雀帮稚奴做军师?可惜呀可惜……你若早六年将这话儿说与青雀听,却倒也是好事一桩。现在稚奴身边儿,可有个比青雀还厉害的呢!何必青雀在?”

    承乾一怔,看着神色黯然的李治,若有所悟。

    兄弟三人,一时间沉默,良久,承乾才慢慢道:

    “稚奴,有些事,不得强求。可是若……若连青雀也如此说,那大哥反而希望,你能强求到底……

    人活一世,若活得不能痛快尽兴,那也是无味的。知道么?”

    李治默默点头:

    他又何尝不知,承乾心死,青雀如此一说,也不过是想逃离这个伤心地呢?

    可是……

    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这两个自小便待他极亲的哥哥……

    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