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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宇村,还有一个女人对于楞木之死悲痛欲绝,这个人就是棒槌。
棒槌早年被谷椽谷檩弟兄两个从黄河激浪中救上岸,随即就做了弟兄两个的女人,一晃十几年过去,在郭宇村活得默默无闻,这个女人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养活着呼风雨留下的两个儿子,常常为了揭不开锅而发愁,犹如一株长在沙漠里的莎草,珍惜每一寸阳光每一滴露珠。
棒槌不会忘记,那一年腊月天无米下锅,她去敲楞木家的门,楞木给她背过来半袋子糙米。女人家对男人表示感激的唯一办法就是贡献自己。门外雪还在下,两个孩子缩在炕角,瞪着眼睛看着娘把自己剥光。楞木把棒槌压倒在炕沿上,掏出家伙插进了棒槌的水田,这里刚刚入巷,门外窗下就传来良田爷的喊声:“楞木,你跟我回家”!
女人一旦没有了尊严,也就不会在意脸面。棒槌是一个不会下崽的女人,只要能吃饱肚子,任何男人都可以上手。但是男人跟男人不一样,棒槌从此后对楞木动了感情。虽然有那么不多的几回,棒槌为楞木主动献身,以至于后来良田爷手执杠椽,把楞木从棒槌的炕上撵回憨女的家里。良田爷不会善罢甘休,去找杨九娃告状,在杨九娃的斡旋下,这场风波才逐渐平息。
生活中有些事,发生在昨天,今天也许已经遗忘,有些事却刻骨铭心,时间愈久愈加清晰。棒槌有了跟楞木的肌肤之亲,从内心里恋上了楞木,她常常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期盼着楞木出现。当然,山村野妇并不懂得什么叫做ài,她只是认为楞木值得信赖,依附在楞木的身上棒槌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楞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让棒槌难以招架,感觉中骨头都要粉碎,但是棒槌的精神却极端兴奋,她说:“楞木哥,我死了都不会后悔”。
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愚顽,明明清楚得不到,却朝思暮想地思念。有些日子,棒槌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她不图什么,只是想看一眼楞木的身影,楞木就是棒槌心目中的偶像,是棒槌崇拜的神!虽然以后棒槌招赘了老班长,两个儿子逐渐长大,一家四口起早贪黑地割烟,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但是棒槌的心里始终给楞木留下很大的位置,她天天为楞木祈祷,楞木就是棒槌头顶上的那一块蓝天,楞木就是棒槌心目中那一轮红日,楞木就是棒槌的一切!
初次听到楞木死亡的噩耗,棒槌首先抬头看天,她看见天空一片瓦蓝。棒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耳朵听错。当唢呐吹出的招魂曲在村子里响起,一股凉气穿透棒槌的脊梁骨,棒槌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天塌地陷!
棒槌不可能去楞木的灵前哭丧,棒槌没有替楞木守灵的资格,棒槌只会愣愣怔怔地坐在自家屋子的草墩上,一会儿哭、一会儿想。
老班长是个相当憨厚的男人,棒槌能够收留他,老班长感到相当满意。老班长五十多岁了,炕上的那点破事有点力不从心,可是老班长仍然雄心不减,他并不知道棒槌不会下崽,还以为两个儿子全是棒槌亲生,老班长的所有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棒槌能给他下一个小崽。老班长并不知道棒槌为什么要哭,村里死了人很正常,即使郭麻子那些游兵散勇们来郭宇村以后也死了几个。不过楞木在郭宇村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楞木之死对郭宇村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那几天老班长被请去给那些帮忙的做饭,晚上回到家里看见棒槌在哭,那也很正常,棒槌是个心软的女人,村里死了人哭几声也无可厚非。可是看到棒槌竟然悲痛欲绝,不吃不喝,老班长不由得起了疑心,不过那是以前的事,跟老班长没有关系。老班长能想得开,女人,谁日跟谁亲。
埋葬楞木的规格之高在当年的郭宇村绝无仅有。可是就在楞木入殓的当天,想不到憨女和良田爷双双为楞木殉葬。杨九娃悲痛之余,又吩咐手下的土匪从瓦沟镇的棺材铺子里抬回来两副棺材,三副棺材摆在山洞外边,一群汉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也把楞木和憨女的遗体从山洞里抬不出来,于是大家商议,干脆就把山洞作为三位仙逝者的墓穴。把棺材抬进山洞,就地入殓,又出现了难题,三位仙逝者骨骼太大,装不进棺材里边。
风水先生拿出罗盘,左看右看,恍然大悟,说出了四个字:“这是天葬”。于是,大家把空棺材放在仙逝者旁边,慢慢地从山洞内退出,打扫干净洞子内的脚印,把洞口用石头封严。
金童和玉女两个孩子被杨九娃抱到山寨,村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经历了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大家都变得麻木,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能暂且偷安,活一天算一天。
突然大家切切实实听到了,村子里又传来了哭声,只见一个女人在老班长的陪伴下,穿白戴孝,哭哭啼啼,朝埋葬楞木的山洞走去。大家都认得,那是棒槌。
女人们站在路边,目送棒槌远去,没有人讥笑,只是感觉酸楚,敢于承当的女人不多,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为自己崇拜的情夫送葬的女人在郭宇村绝无仅有,那老班长挑一副担子,两只瓦罐里放着祭祀的饭菜、冥钱。乡亲们跟上来了,有人出于好奇,有人纯碎是为了看稀罕。
半山腰的山洞里,冒出了缕缕紫烟,腊月天,山笑了,一簇簇山桃花盛开,几条蟒蛇盘踞在山洞周围,给三位仙逝者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棒槌不慌不忙,从瓦罐里取出了祭祀的饭菜,摆在山洞外边的石桌上,然后点燃冥钱,云开了,太阳笑得灿烂,一群鸟雀子飞过,留下一串歌声。
祭祀完毕,棒槌回头一看,身后跪倒了一大片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