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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入了军营,原以为师父会开始教他习武,但过了三月有余,陈昭所做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端茶倒水这样的事体。他所经手的,真正值得说的,只有偶尔一两次随军文书不在时,百里延知他文笔不错,便让他拟传一些军令。而百里延在军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操练士兵,闲暇之余便通读兵书,一点儿也没有开始教他习武的迹象,就好像当日在天断山收他为徒这回事只不过是一番儿戏。他有问过两次何时教他习武,但百里延都只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昭儿,你来军中有多久了?”
“已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啊,又到了杏花初开的时节。”百里延手中的黑子一落,两角的棋子几近连成一片,大龙已成了形,白子再无阻绝之力,“你输了。”
刚入了夜,三月的夜色还是免不了春寒料峭。陈昭与师父近来就在这样的夜晚下棋,他不知师父为何要找他下棋,他棋技不精,每次没下多久就输了。今夜师父问起他跟随他入军中多久了,他还以为师父是有其它事情要说,没想到只是一句淡淡的“杏花开了”。
“我又输了啊。”陈昭心里想着,却并未作答。此时杨府院中的梨树也应冒出花骨朵了,那只猫儿还会来吗?
“昭儿,下棋可少不了要耐心啊。”一阵风钻进帐内,烛火摇曳了起来,“你可是想家了吗?”
百里延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陈昭从明媚的春光中回过神来,方才说道:“我……我只是在看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若是这样,说不定下次你就能赢我了。”百里延沏了一壶茶,“你赢我的时候,就是我教你习武的时候。”
“师父此话当真?”陈昭顿时面露欣喜之色。
“毕生绝学!”说罢,百里延便走出了帐外。
陈昭追了上去,“可是……可是我的棋艺与师父相差甚远,要何时才能赢师父一次呢?”他心生挫败。
“我说过了,保持耐心。”
他回头望去,师父沏好的茶,一口也没喝,留在案几上,发出阵阵淡淡的清香。
一场连绵不断的春雨来了,一直持续了五六天,转眼已是四月,昨日才放了晴。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混杂着泥土腐叶的气息,闻起来就像陈年的药铺中发霉的药材一般。这是入了深林中的光景。趁着今日的好天气,百里延带着陈昭去了军营西边的林子里狩猎。
今年刚从了军的士兵,已经操练了好一阵子了,再过上十天半个月,便不必如此费心了。
“昭儿,过些时候,我们就回梁淮城内几天去看看。不过说起来这儿离城内也不远,快马两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这几个月都没回去过一趟,你要是觉得在军中呆乏了,就先回去转转。”百里延转过头来,对紧跟在身后的陈昭说道。
“不必了,还是等师父一同回去,杨伯还等着您一起饮酒呢。”陈昭笑着回道。
“也好,就等过些时日,今日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打猎去!”
“是!”
间或传来的鸟叫声,代表着林子便不远了。这个林子倒是十分静谧,相比之下外面春日万物生长似乎还过于喧闹了。百里延命随行的小队减缓步伐,徐徐进入林中。春雨过后,林中的道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百里延下了马,蹲了下来,“昭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昭也跟着下了马,看了一眼:“野兽的足迹?”
“不错,但也不是什么可怕的野兽。你再仔细看看,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吗?”百里延拨开了一串脚印附近生长着的野草。
“这是一个蹄印,足有两瓣,而且印记并不深,可知其体态轻盈,多半是鹿的脚印。而且看起来印记之间的距离并不大,应该是一只幼鹿。”
百里延重新上了马,“不错,而且看足迹凹陷下去的部分,积水并未填满,可知这足迹是刚留下不久的。依我看,顺着足迹走下去,不出半刻钟,我们就能追上它。”
果然,翻过了前方的一片密林,那只幼鹿正在不远处的溪边喝水栖息。
“昭儿,你先慢慢向前靠近,用一发箭失,若是没射准,我会即刻补上我的箭失,就算我们都失手了,还会有人早早就绕过去围堵它,可谓是万无一失。”
陈昭并未仔细练习过射术,只是平时摆弄过几次,他慢慢走近那只幼鹿,确保射出去的箭失能靠近它。他屏息凝神,双眼盯着那只幼鹿,拉弓搭箭,蓄势待发。
而在陈昭后面的百里延也拿出箭失。
箭失飞了出去,直奔鹿首!陈昭的手心冒着汗,但似乎看来这一下箭失飞掠过去的轨迹没有偏离,眼看就要正中目标。
它的耳朵闪动了一下,本能地低了下头!箭失擦着幼鹿的耳畔飞去!
但之后的百里延不会再错过了,即使此时幼鹿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准备逃离。他绷紧着他的左肩,右手顺势向后拨动着箭失。多年来行军的经验,他抓住幼鹿提起蹄尖的一刹那,凭着自己的直觉:
就是现在!
幼鹿做了一个向左跃起的动作,百里延在出箭的瞬间,加了些预判,足以封死它的出路。幼鹿瘦小的身躯,对于一支箭来说,却是庞大的目标!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百里将军手上拿着的弓,就在此时出现轻微的断裂,但这足以改变射出去的箭失的方向。
百里延能明显感觉到弓木断裂传来的震感,心中不禁叫道“不好”,这样射出去的箭肯定是射不到那只幼鹿的。
但事情比百里延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箭失偏离了方向,直奔陈昭!
“昭儿!”
陈昭预感到了身后的危险,但此时已躲闪不及,箭失插入了他的右肩。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觉,尤其是在他发力之后松懈下来的片刻,陈昭马上就痛得晕倒了过去。
陈昭在昏迷之际,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马蹄笃笃,还有师父喊叫着的“芸霓,芸霓”。
“芸霓,芸霓!她回来了没?前几日她书信与我,今日便可到达。现已过了正午,她人在哪?”百里延抱着陈昭下马。
“爹爹勿念,孩儿本清晨时分便可到,但近军营的路雨后行得困难了些,故而晚到了些时候。”帐中出来的,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眉目间似有疏影横斜,生得玲珑乖巧,清新可人。
来人是百里延的女儿,也是随军的医官,这或许是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军医,而且还是一个女医官。但她的医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将他送入我的帐中吧。”
她仔细地查看了下少年的伤势,无意中看到了他的脸庞,心中先是一惊,军中竟有如此清秀的少年,再是看到了箭尾上漆黑的标志,“爹爹,这箭,是你的?”
百里延说道:“不错,我也是无意误伤到他的。先别说这些,你看看他伤得如何?”
“无碍,好在只是伤及皮肉,并未深入骨髓。清理伤口,敷上药后,不出二十日,就能痊愈。”她顿了下,“只是,看来这位哥哥不同于一般的新兵,爹爹很少这般操心的。”
百里延摇着头笑道:“你倒是会识人,这么快就‘哥哥’‘哥哥’地叫起来了。”
她含羞低头,捣起了草药,“爹爹又拿我说笑了,他的面相看起来本就比我大些。”
百里延看了下四周,小声说道:“他就是陈靖的遗子。”
她看见爹爹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就是吗?”
“不错。而且,现在他也是我的徒儿。”
百里延走出了帐外,传唤左右:“传令下去,好生检查下兵器库,看是否会受潮生锈。还有,粮仓也要防止受了潮气。”
陈昭醒来时,已到了日暮时分。
他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到了军营中,而且肩膀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他尝试着站起了身,走出了帐外,即使是快要落山的夕阳,此时看起来也是十分刺眼。
“你醒来了啊?”百里芸霓刚好来到了陈昭帐前。
“你是?”
“我是这里的医官,叫百里芸霓。”
“医官?百里芸霓?”陈昭心中嘀咕着,“你是百里将军的女儿?”
“没错。你的伤口觉得好些了没?”
“是你给我包扎的伤口吗?我感觉好多了,谢谢……谢谢医官”一时之间,陈昭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叫我芸霓就行了,军中人都这么叫我。”百里芸霓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副草药,“你再把这个煎服了。”
“好的,芸……芸霓……”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她露出了笑容。
“叫我昭儿就行了。”
“好的。”她转身准备离开,“那昭儿,你记得要把药煎服了哦。”
陈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是一次他不曾拥有过的关怀。
夜深时分,百里延来到了陈昭的帐中。
“师父,那只幼鹿最后怎么样了?”陈昭这才想起这回事。
“还是给跑了,你这一遭,什么都没打到,还负了伤。”百里延笑道。
“师父,等我的伤好了,下一次,我要打一只猛虎回来!”
“好!”
师徒二人相视,转而都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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