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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司重新向维摩派遣了书记、差役等一干人员,虽不情愿,一队人总算是来到了贡江岸边。
贡江上搭起了一条浮桥,尚未完工,仍有工人在一条条扎紧绳索。
书记名叫平宣,是名真正文弱书生,有时只有百无一用的书生才会执拗到无畏。
平宣心中有着壮志,只愿得酬。右承宣大人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感激涕零,誓要以生平所学,造福一方。
然而,平宣身后的一众官役却是不得已来此,他们对之前的暴乱心有余悸。
平宣呼一声:“出发!”
他为首,踏上浮桥。
浮桥漂泊不稳,平宣竟是一个趔趄,要向江中歪去。
他的身后无一人,众人仍踟蹰江岸。
眼看平宣手乱挥舞,有一人,快步奔出,踏上浮桥,扶住了平宣。
“多谢。”平宣看见来人,却是叹一口气。
“你真的要去?”平宣忍不住再劝,这些天,劝阻的话他说了无数,依旧没能阻止她追随而来。
站在平宣身侧者乃是一名女子,青衣秀丽,纤弱如柳。她遥遥望着江对岸,目中一片担忧惆怅。
“我要去。”
平宣狠了心:“多日屠杀,维摩城中的汉人,不可能再有活口。”
这话,他早就想说却不能说。这是人人都心知,不需要宣之于口的实情。
她却是这样固执,执意而来。
平宣不忍,只得将这最残忍之言挑明:“维摩城中是何情景,吾不知。你尚年轻,又不是公门之人,还是就此回头吧。”
女子浅笑:“我丈夫在城中,我要去寻他。”
三日前,她携幼弟寻到他家门时,就是这般说的:“请您带我去维摩,我丈夫在城中,我要去寻他。”
当时,平宣劝道:“维摩暴乱刚平,事态未稳,不允许平民前往。”
她求:“我丈夫是流犯,自北京千里至此,一路艰辛,身心俱伤,又入险境。若是大人处此境,能不焦心煎熬,只盼早日团聚?”
一番话情真意切,平宣大为感动,他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前往维摩还缺一名帮工,告示张贴几日了,仍未有人愿往,你若愿,可应。”
这个主意出过,他后悔至今。白娘子有义,他实不该明知凶险还一力促成。
其后,平宣多次劝阻:“娘子就安心在大理等候,吾定尽力为你寻人。”
或者晓之以理,或者动之以情。“佧佤部族向来相处困难,如今又是暴乱刚平,难免余波动荡。就为着花儿兄弟的安危,你们就安心等候消息,吾寻到了你夫,再安排你们一家团聚。”
到了此刻,已经脚踏在浮桥之上,平宣还是要劝:“不可能有活口了,你看,那里堆着的全是汉人,全是死人!”
“就算他死了,也是要我去收尸。”女子平静说了句,她看着平宣,竟是温柔笑着。
“姐姐。”清瘦少年走上前,牵住女子的手。他站在女子身旁,是最坚定地支持。
平宣再无话可说。他高呼一声:“出发。”
平宣为首,大公无畏。
众人不情愿地跟随,是一片抱怨哀骂。
姐弟二人,相互扶持着,踏往未知前程,一步一步,走来……
白仔梧走出家门,略透一透气。不过是村中走几步,就听到了闲言一筐。
“似乎是被休了。”
“白家女子可是贞义,侍奉公婆养老送终。”
“遇上了忘恩负义的负心汉,实在可怜。”
白仔梧听得心烦,返身回了家。
家中,却正在争吵。
伯娘拿着笤帚将媒婆春大娘一路打出。
“白家大嫂,我可是好心。牛员外年不过四十,家中殷实,儿女已成人,不用姑娘嫁过去辛苦做后母。我是心疼咱家好姑娘,才压了王家女儿,上你白家门说和,你别撒泼,不识好歹。”
伯娘叫骂:“这么好的亲,你自己结去。白家不稀罕!”
“你莫不识好歹!二嫁的女人就莫要清高了,小心孤老家中,死后连个去处都没有。”春大娘对骂。
伯娘抡起笤帚,砸将过去:“我们白家女儿,就是养在家中一辈子也轮不到旁人说闲话!”
大门重重关上。
春大娘灰头土脸地往外跑,口中不住骂道:“怪我多事!我要再上你白家门,叫我做得没脸没皮的猪老老。”
春大娘迎面看见了白仔梧,面上现出尴尬,不再骂了,快步离去。
白仔梧走到门口,隔着紧闭的大门,还能听见伯娘气的咒骂。那一声低泣是母亲。
“弟妹,别生气。乡下妇女就是爱嚼闲话,莫理她。”
悠长一声叹息:“我不是生气,是心疼鸽儿,她受了这样的委屈。”
白仔梧竟是眼眶一酸。
她自京城情伤而归。父母亲人不敢多问,只每日精心照顾。
她尚未理清今后打算,亦是无法和父母多谈。
原来父母亲人不仅要担忧与她,还要面对世人言论。
白仔梧愧疚,悄悄自后门入,避回房中,装作不知。
到了晚上,忽然听见大门被拍响,白严高声喊着:“开门,来人帮忙。”
大家奔出。
只见白严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回来。
看这少年,瘦骨嶙峋,一身破烂衣裳,满面泥垢,昏迷着毫无知觉。
“是饿晕了。”白严一边将少年放下,一边解释。“回来路上,见他昏倒在路边,双脚血污,想是跋涉长路。”
大家七手八脚的喂水喂饭、清理包扎,终于将少年收拾出原本面目。
白仔梧大惊,脱口叫出:“花儿!”
话说,小叫花花儿因哑女案被判了死刑。临行前,大理寺监狱被劫,死刑犯花儿不知所踪。
那正是酋同儒将花儿救出,连夜送往百里之外。
酋同儒对花儿说:“要饭的走全国,吃遍百家饭,今后唯有北京城永远别回来。”
花儿感恩,铭记酋同儒之言,远远离走京城,做一名行走四方的小叫花。
今生恐再无机会与恩人酋大哥相见,但崇敬恩情一刻也不敢忘记。当花儿在西安府辖内听到自京城而来的商人谈论烟火案,得知了酋同儒被判了流放时,算算时日,他们已经出发将近三月了。
花儿誓要追随,一刻不停追赶南下。
日夜赶路,行到此处,终于支撑不住,又饿又累,昏倒在路旁。
幸好遇到白严侠善心肠,将他背回家中,请医喂饭,救了回来。
花儿醒来,见到白仔梧,当即悲痛大哭。
“白姐姐,酋大哥对我有大恩,我当牛做马也是要还。如今,他被奸人所害,流放到最穷苦偏远的滇地,我是一定要追随去的。”
白仔梧亦是震惊,强自镇定,安抚花子:“花儿,你莫急,总要养好伤才能上路。”
勉强将花儿安抚下,花儿却是时时念叨,深恐追赶不及。
“酋大哥侠义,他看得起我们叫花子,带着我们讨生活,我们这才有了饭吃有了地方睡。”
“白姐姐,你莫要气酋大哥,是他交代我要暗中照看你,你卖酒,就让我每日去买。你被成衣铺老板欺负,他就叫我们趁夜揍了董瘸子一麻袋,替你出气。你去国子监,他叫我们暗中护送,看着你上了山门才许回转。”
……
白仔梧房中静坐整晚,从头细细梳理着过往经历。从年少之时,到经历情伤,桩桩件件。艰险悲伤的时候的多,欢喜的时候少,她却不后悔,反而庆幸。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人生境遇,亦如是。她被挫折情绪遮了心,看不清道理。借着花儿之事,她才想的透彻了。
此一段经历,与她,是成就。成就了此时此刻的她。
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也许嫁了人,不过是略有些趣味的妇人,终究是困住了眼界。
见识过广阔天空,怎甘心圈养栅栏,就算是头顶上有一方瓦片遮挡风雨,岂如自由飞翔的痛快写意。
是不是要困在方寸之落,委屈要一段不甚如意的婚姻,生子,老去?不出几年,村子里说着闲话的妇人中就会有她的身影,她会一面羡慕一面嫉妒,对旁人的历险蜚短流长,却是终其一生再也走不出半步。
她想的明白了,她不要这样的人生。
她再想,对于酋同儒,她还是执着吗?或者是爱?
她辨不分明,对他,确实有着情窦初开的情丝,寄托着她少女时对于爱情的全部幻想,以及艰辛的付出和追寻,那是她整整十年的岁月,她年少的生命和他紧密相联。
也是有情,也许只是执念,她却是真真正正追寻他十年,因他悲伤,也因他欢喜。
此刻,想着他,还是有恨有怨,心底却不舍得苛刻,因花儿的话悄悄欢喜,回忆着他的点滴,动容、原谅……
这样就够了,不必深究是不是深爱。有这样一个借口,让她义无反顾地走出去,走到未知而广阔的天地中去,这才她想要的一生。
父亲怒恼:“这样你还不死心?还要跟他?”
母亲疼惜:“他富贵之时弃你,你为何还要贫贱追随?”
只有爷爷懂她。
白老爷子端坐在堂屋正位,身后供着白家列祖列宗。他的目光望着白仔梧,又像是穿过一间房屋、一座院落,落在广袤辽远的土地之上。
他曾在孙女入酋家之时赞她有义,今日,他真正骄傲。他看到了家族的变迁,看到了土地沧海变桑田的生生不息。他知道,在中华广阔的地域之上,白家的历史将由子孙世世代代书写下去。
“姐姐。”花儿用力拉着白仔梧的手。
他有些害怕。
一路追来,茂茂秦岭,他们走过来了;天堑蜀道,他们走过来了;蜀地、贵州、直到大理,还有百里绵延、雾瘴迭起的黎山,他们都走过来了。此时,他们正走在怒流奔腾、鹅毛不浮的贡江之上,江对岸是刚刚暴乱、屠杀了整城汉人的佧佤族人。
孟起归降。是杀了亲弟、杀了族人、弃了姓名,却正是因为弃不掉骨血里的野性。
他们一步步走向的是这样一个蛮始而陌生的维摩城,那个城里,有着他们的亲人、恩人,丈夫、兄长,未知生死。
花儿怕了,若是酋大哥已经……他紧紧拉住白仔梧的手,叫声:“姐姐。”
白仔梧挺直着脊背,拉着花儿的手温暖而有力,她镇定应道:“我们会找到他。”
白仔梧的脚步在浮桥之上摇摆,胸口最深处,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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