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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宣公从监牢释放后,重重地生了一场大病。
昏睡两天后,他再睁开眼睛时,向来精明的眼神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苍老虚弱的老人的眼睛。
他呆呆地盯着顶上的帐子,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酋夫人正背对着床在桌上篦着汤药,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她急切地转过头来。药碗倾斜下汤药泼出,沾染到她青色的衣袖。
“老爷,你终于醒了。”酋夫人慌乱地放下药碗,快步赶到床前。
酋宣公将视线转向酋夫人,他浑浊的视野里映出了妻子悲喜交加的憔悴容颜。
受到煎熬的不止他一个啊!妻子一向保养得宜的丰润脸颊无可掩饰的枯萎下来,她鬓角处的白发抿在整齐的盘发中根根分明,她迅速地老了。一夕之间,他们老了。
从前的酋宣公对于妻子虽然算得上相敬如宾,然而,若说感情浓蜜也是谈不上的。他信奉的是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不屑于儿女情长。因此,他在无子的情况下可以纳妾,他对于年轻的如夫人偏爱几分。对于妻子的温和有礼出于他的修养、出于尊重、出于二十年的亲人相伴,却并不出于爱情。然而,经历了这次的牢狱之灾,在他失去了经营一生的事业后,这一刻,他看着妻子苍老的容颜,第一次以丈夫的身份感受到了患难与共的感动。
他们,终于如当初那一纸殷红婚书上所说,“共效白头”了!
见酋宣公长久地没有出声,酋夫人开始局促不安,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老爷,这次的决定是我逾矩,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您若要惩罚……我……我……”
那一句“不敢有半句怨言”在酋夫人喉咙里滚来滚去,未出口却徒惹一腔酸涩。
“辛苦你了,明日我们就回家。”
听到此话,酋夫人反而愣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只低着头,看着一颗泪珠落在自己手背上,溅起温热水渍。
另一只消瘦却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正好将那一滴泪痕握在掌心。
“我们回家。”酋宣公温柔说道。
记忆中,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火红盖头时温和说道:“路途劳顿,辛苦你了。”
如今他又一次对她说:“辛苦了,我们回家。”
这一生,有这两句话,足够!
两日后,酋宣公谢别陆保,与酋夫人、白严一行,动身返回逍遥县。
返程路途虽然劳顿,却总算平安归来,众人的精神难得放松。
然而,行途过半后,酋夫人发现酋宣公似乎有什么困扰之事,总显露心事重重。
这一日,终于来到逍遥县城。土黄色的路径前方矗立着荒芜的水车和低矮城门。
白严勒停马车,从辕座上跳下来,站在马车前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中一时感慨良多。
这时,酋宣公与夫人也撩开布帘,从车厢中走出来。
听到声响,白严急忙回身相扶:“酋公,我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短短数月,恍如隔世。”酋宣公道。
白严也是长叹:“世事无常,总算是平安无事。咱们快走两步,马上就到家了。”
白严转身去牵马,酋宣公望着白严的背影,眼神中似有纠结。
三人不再多说,快马加鞭来到酋宅。
进得屋内,还不待坐下,就听见一声尖厉的哭号:“老爷!”
紧接着,就看见一女子蓬头泪面,哭喊着从院中奔进来。只见她脚步踉跄、哭天抢地,实在不成样子。
酋宣公心中气闷。但见紫如蓬乱头发、泪流涕下,一身绸缎衣衫也打了褶拧了绺,气结之下又不免心疼,斥责的话也不忍出口,只好安慰道:“好了,我不是回来了?有客人在,快去倒茶。”
紫如捏着酋宣公的衣袖不肯放,但是在酋夫人的注视下也不敢再鼓噪,退到酋宣公身后,还在抽抽搭搭。
倒是酋夫人,一路劳顿却无疲倦之色,很快张罗好一桌饭食,众人入席。
席间,酋宣公按下赈灾粮一事不提,与白严饮酒畅谈,宾主尽欢。
临近席末,酋宣公忽然起身,郑重地向着白严深深一揖。
白严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扶住酋宣公:“酋公,这是作何?”
酋宣公直起身来,神情十分平静与感恩。他郑重说道:“此番牢狱之灾,多亏了白兄奔波营救,此恩我铭感于心。如今,酋家散尽家产,家道衰落,怎敢耽误女儿前程?早前,咱们为儿女定下的亲事就此作罢吧。”
“酋公当我为何人!”白严正色道:“我白家虽是山野农户,但从未出过背信弃义的小人!难道我白严是那贪图富贵、见利忘义之徒?此次事件,皆因我运粮不利造成,归根结底,是我害的酋公横遭此祸,我怎能袖手旁观、明哲保身?酋公放心,我白严一诺千金,小女与令郎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只等小公子学成归来就为二人风光大婚!”
此事这般了结。
几日后,紫如听说了与酋宣公哭闹痴缠。酋宣公气结,拂袖而去。
紫如这厢闹得热闹,白府中也略有风波。
白严回府后,将事情细致讲来,讲到惊险处,一家人均是屏息噤声、冷汗连连。
惹得妻子李氏后怕不已,只抓住白严打量仔细。
待说到酋宣公退婚一节,众人之心更是高高提起,又听得白严义正言辞拒绝,一颗心又沉沉摔下,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忧?
一时安静下来。
白严喝口水,这才察觉气氛诡异。他不由疑惑地看向家人:“难道有何不妥?”
白老父脸色深沉,不置一词。
白严妻子秀眉紧蹙,欲言又止。
只有兄长白正犹豫说道:“酋家经历这番,恐怕再难图起,鸽儿嫁到他家岂不是要受苦了?”
白严皱眉:“大哥!怎可以因为酋家危落,就做背信弃义之事?”
“咱们怎就算背信弃义了?粮食被劫,你也是死里逃生。酋家落难,你不是鞍前马后、竭尽心力营救?那五百石的粮食款咱们也可以不要了,哪怕今后多方照顾补贴均可,只是犯不着拿咱家闺女的幸福送人情吧!”
“怎可……这般讲话?”白严语塞,怒视着白正。
气氛僵持起来,白严气愤,几要发作。只听得妻子李氏在身畔小声说道:“鸽儿是咱们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她……她哪里吃过苦啊……”
“夫人,你怎也是这般见识?酋小公子慧名远扬、文采出众,与鸽儿正是良配,待小公子学业有成、金榜题名,鸽儿就是风风光光的状元夫人,有何委屈?”
“跪下!”忽然,白老爷子一声怒喝!
白正立即跪倒。
“还有你!”白老爷子指着白严,厉声斥道:“跪下!”
白严懵了,但马上跪下。李氏随之下跪。
“不肖子!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贪图富贵,趋炎附势,酋家落难了就要退婚?咱白家的信义就这般不值钱?……还有你,冠冕堂皇,不过是图人家儿子考上状元,做个状元丈人,你好谋划啊!……”白老爷子指着二子,一一训斥。
“父亲息怒,儿知错了。”
“父亲,保重身体。”
白老爷子骂的气喘吁吁:“你们……都去门楼底下,给我跪着,今天晚饭不许吃!”
那天黄昏,白鹤村上上下下、老老幼幼都看到白家两位年过中年的少当家并排跪在白家高高的门楼下,一如二十几年以前的光景。
此后很长久时间之后,白老爷子年老力衰,一个黄昏日落之时,他躺在竹椅上,看着远处大片、大片荒凉的土地,在落日下如血泣。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一个纤细灵巧的姑娘坐到他脚边的台阶上,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一同等待着夜幕。
白老爷子努力抬起手臂,用干枯的手掌摩挲着孙女的头发,又想起了让二子罚跪的那个傍晚,他老迈的眼睛里浑浊的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坚持。
“鸽儿,那一年,你伯父与你父亲争论,要替你退了酋家的婚事!我一怒,罚了他二人在门楼底下跪着。”
“可不是,伯父和父亲可被村民们笑话死了,一个是白家数百亩田地的掌权人,一个是江湖游侠和乡镇保正,竟被您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罚跪。”
“鸽儿,你说,我罚他们对不对?你说……没有同意酋家退婚,到底对不对……”
“白家女儿,岂有让他人退婚的道理?我白梓梧的人生必当我自己做主,富贵也好、贫穷也罢,我只管随我心意,活个痛快!”姑娘扬起脸来,笑看着白老爷子:“爷爷,您放心吧。”
夕阳已经沉落大半,残存的光线燃烧着全部光华,照耀在姑娘的脸庞上。
金色的光辉中,白老爷子欣慰地看着孙女美丽无双的容颜,他放下心来,他知道,白家的历史将由子孙世世代代书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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