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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昶投奔了寒戏。
是的,寒浇带兵征战在外,斟寻自是空给了寒戏,寒戏不可能不趁机挖墙脚,寒浇也心知肚明,所以寒浇留了几个心腹,一面稳固己方,一面扶着老爹去压老弟。
他以为凭他的强悍,纵使寒戏在背后放狗咬他一口,也流不了多少血,可惜他没料到,寒戏放出来的根本不是软糯可爱的小幼犬,而是嗷一嗓子就能让山头抖一抖的野狼王。
当然了,狼王是姒少康送去给寒戏的。
在姒少康的添柴加薪下,寒戏一点点的撬开了墙脚,当寒军与有鬲军焦灼不下时,寒戏已经以始料未及的速度挖走了寒浇小半城池,原本被寒浇压制的局势生生反转,若寒浇再不回朝,恐怕辛苦一场,都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若说只是斟寻的势力被夺,寒浇还能忍忍,回头再收拾自家弟弟,但当寒浇得知,自己的得力干将淳昶,当真放弃脚踏两条船,选择了真爱,投奔了寒戏后,他再也无法留在有鬲好好的和伯靡对着干了。
男人最不能忍的是什么?
曾属于过自己的人现在属于了别人!曾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现在选择了别人!
寒浇怒了!
消息传来时,正值初秋,落叶微黄夜渐长,秋雨听的人如痴如醉,寒浇匆匆赶回斟寻,手上人马已不足一万。
令人唏嘘的是,纵使寒浇是呈放弃状匆忙离场,纵使有默禹出马乘胜追击,也只是把寒军打成不足一万而已。
而且,寒浇惯用的虎将还在过邑守城,寒家最骁勇善战的兵卒还在过邑待命,默禹伯靡他们面对的只不过是三军中最不成气候的斟寻兵,这群斟寻兵只不过是有了寒浇坐镇,居然就让两个惯会捞好处的人只捞到了些小零头。
果然,能扼住时代之咽喉的,还是我们年轻人啊!
寒浇比寒戏要敏锐得多,他一回来,姒少康便立刻撤了那些扶持寒戏的人手,缩回壳里让兄弟俩自己斗。寒戏的实力膨胀得太快,并不稳固,几番交手下来,又慢慢地让寒浇占了上风。
与此同时,姒少康对过邑的考察也有了进展,他结合了小九对军中情形的描述和我偷瞄来的布局图,已与小九一道定下了夺城的初步方案。
枯叶落尽,北风袭来,寒浇重掌大权,姒少康也终于觉察到,他远道而来可能并不是来救命的,而是来送命的,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决定返回纶城。
在我口吐恶气、扶额苦笑之际,琪儿却开始抹眼泪。
我问她原因,她说原因有二,一为情深而感动,二为离别而惆怅。
我深觉刚刚吐出的恶气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琪儿、池雾甚至包括小九在内的一干人等,都认可此番姒少康是为了英雄救美而来。可你们瞧瞧,姒少康他都在过邑做了些什么?他说服了朱鹤、调整了布局、暗算了寒浇,除了以小九的名义送了点伤药外,还有哪一条和英雄救美能扯上边?以本姑娘之真知灼见,那“英雄救美”四字里,唯一靠谱的也就是个“美”字了。
姒少康走后,琪儿空前绝后的落寞,使得所有人又一致误解她遭受了我的虐待,从而臆想出了我一定十分抑郁、十分悲愤、十分雨泣云愁的结论,该结论还让同样抑郁悲愤雨泣云愁的婍雪夫人寻到了灰暗中仅存的一束曙光。
诚然我并不愁,诚然婍雪是真心愁。
淳昶投奔寒戏了,婍雪的地位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一方面是老爹叛变,靠山倒了,寒浇回来一定饶不了她;另一方面是老爹叛变时没带上她一道跑路,却把能带她一道跑路的人都给带跑了,使得她现在就算想跑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琪儿很鄙视淳昶,觉得他弃亲生骨肉于不顾,我却很能体谅他,毕竟谁私个奔也不会拖儿带女。
待到万物复苏之际,婍雪的伤感情怀达到了顶峰,琪儿的思春情怀达到了顶峰,远在斟寻的寒浇亦踏上了时代的高潮,他总算收拾完了小弟,把人家赶回了弋邑,自己也打算班师回朝了。
我本是很欢迎寒浇回来的,一收到消息便命了伯靡将三万有鬲军送往过邑,准备一见到寒浇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将他毙了,然后率领众兵灭杀过邑贼寇,谱一段惊天动地、气贯长虹的史诗。可我万万没料到,史诗尚未开谱,自己就先栽进了婍雪的最后一搏里。
婍雪在外早已耳目尽断,可不知为何,她还是算得极准,就在寒浇回朝的前一夜闯入了地牢。
丝丝水汽凝在凹凸障壁上,聚成暗黑色的泪滴,落到角落里的青苔上,发出喑哑的回响。婍雪立在一丈开外,原本梦幻迷离的桃花眼陷下深深的眼窝,单薄空洞的白衣在黑幕里尤显突兀,像极了地狱修罗。她的身后,十几名侍卫一字排开,举起的火苗肃穆又坚定,眼瞳里是笃定的誓死相随。
这就是婍雪。别的女儿家没了后台,便是真的一无所有,任人欺凌,可婍雪还有她自己的爪牙。
那十几名死士,个个武功不俗,我就算全力也无十分把握杀尽,而我一旦在此刻尽全力,便再无可能灭浇夺城。我只能赌一把。
身体被完完全全地束缚住,缓慢的脚步声从地底传来,一步一踏,全都踩中了心跳。婍雪在我身侧蹲下,手指间捻了把匕首,刃口流动着幽蓝光泽,她却把玩得轻描淡写。
她微微垂首,极认真地看我,就像在欣赏什么作品。她的手指自我额上蜿蜒爬下,眼里秋波漾动,那样的干净清澈,她低低呢喃,“我不恨你了,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虫。”
我很不解她为何不恨我了还要拿把刀来恐吓我,她的手已经划到了我的颈脖,“可你大概是要恨我了。”话毕,她手起刀落,将那匕首直直扎在了我的左肩上。
囚室里那么静,我的一声痛闷须臾便被湮灭,婍雪拔出匕首,血光映在她脸上,染红了瞳色。她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玉瓶,从里头倒出一颗雪白的药丸,捏在指尖将匕首上的血液细细涂抹于上,她依旧在自顾自说话:“这是药引。”
早有侍卫替她撬开了我的嘴,她将鲜红妖冶的药丸强塞入我口中,腥气与苦味席卷而来,她死死捏住我的鼻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我迫不得已咽下药丸才松开手。
哪怕外头已是暖春,地牢里却依旧阴冷,婍雪丢开匕首,垮塌在地,勉强挥了挥手,让侍卫将我放开。肩头的血渗个不停,我已经脱力,艰难地用右手将自己支起靠在墙头,捡过她丢在地上的匕首。
婍雪的侍卫立马挡在她身前,举起长刀对准我,我抽了抽嘴皮子,说不出是该嫉妒她还是嘲笑她。
她已身临绝境,可依旧有人对她忠心不二;我已虚弱到抬一抬手都很费力,她那群傻部下居然还以为我能杀得了她。
我捡那把匕首自然不是为了杀她。
婍雪做事周密又严禁,可她每次想折腾我又不想把我折腾死时,都险些把我折腾死。比如上次派人来揍我,比如此次来给我喂毒。
好好地喂个毒,她非放点我的血做药引子,放血便放血吧,她取完她要的居然就忘了我这边还持之以恒地继续放着,要不是我自救意识强,恐怕她那□□还起不了效果,我已然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我用匕首划开衣角,扯下布条包好伤口,当即将那匕首扔得远远的,万分不屑。
婍雪坐在前方好笑地看着我,“原来你使小性子的时候这么可爱,难怪夫主会喜欢你。”默了默,又道,“真希望夫主现在还喜欢你。”
我讶然,不明白她是不是误食了要喂给我吃的药,她已低叹了声,垂下眼睑,“我给你喂的药七日后毒发,但凡他还有一丝怜惜你,便让他来寻我。”
她起身,在木火噼啪中离去,末了还道:“用你的命换我的命,希望你觉得值。”
我捂住受伤的左肩,明白凭我如今的状态,想要刺杀寒浇,是不可能的了。
我靠在墙头歇了良久,寒气一层一层侵入身体,齿间发颤的厉害,左手早已僵硬,之前还有些许痛楚,此刻已感觉不出是自己的了。是以当我尝试攀着墙垣站起来时,已是力不从心。我甚是渺茫地想,姒少康连夏日都要裹着冬衣,那漫长的一季冬,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后来听说,次日辰时,寒浇把随行的侍卫甩在身后,独身一人骑着盗骊便入了城,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归素阁。彼时的归素阁仅余几位下人,个顶个的死气沉沉,见到寒浇竟一时未作出反应,唯有芳儿与琪儿闻声叩拜,礼数周全,还算长脸。
归素阁有一院好花草,恰逢春日,寒浇本以为他会看到满庭芬芳,不想推门而入却是衰草枯杨。他见到有些憔悴的芳儿,他见到有些颓唐的琪儿,然后他听她们说,艾夫人早就身陷囹圄,都在地牢里关了一年有余了。
寒浇冲入地牢时我正在做梦,梦里有什么一直在追我,还有一双手紧紧地攒住了我,带着我朝前奔逃,恍惚中,我听到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骤然惊醒,昏黑里有一个人死死地扣着牢门,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喉口的喘息竟比我还溃不成军。
我扯出一个笑,“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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