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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白食
她柳欣妍既承诺了白药，便轻易不会食言，正转身准备出门寻觅可赚钱的法子，却被人叫住了脚步。
“柳欣妍。”
柳欣妍转身，却见程文轩披了件灰色泛旧的大氅子，立在门边，在这飞雪的冬日里竟颇有种能“独钓寒江雪”的气势。
“怎么了？”
“你不用管。”
“不用管什么？”
“寒毒。”
两人的对话直白，而又干瘪，过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程文轩知道，柳欣妍在等一个解释。更知道，他的解释必定不会被认可，但他还是想说出口。而连他自己都不得而知的是，这是他内心想去尝试的一个试探。
“我失去了记忆，但既然我之前便有这毒，而又没去理会它的话，说明我能承受得起，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
柳欣妍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吃亏的是你自己。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程文轩就是一阵痛批。
“本姑娘都如此在意，你竟还敢说出这句话。你之前为何不理会，我管不着，不过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得好好给我将养着。否则你就对不起我从乱世荒草里，把你背回来时所流的汗。明白吗？”
程文轩仍旧静立在那里，心里却一团乱麻，如此强势的女子，以最为强硬的口吻说出了他此刻最想听的话。
“问你呢，明白了吗？”
程文轩木讷地点点头，应下了。
柳欣妍展颜一笑，转身哼着小调离开了院子。
“如何，是不是觉得她是这世间一奇女子？”白药从屋里走出，拍了拍程文轩的肩膀道。
程文轩斜睨了他一眼道：“我总觉得，你知道我是谁？”
白药耸耸肩道：“略知一二，不过你现在既是程文轩了，那便多做一会儿也无妨。毕竟糟心事那么多，清静清静也好，这乡村古道最能静心。”
程文轩不愿搭理他，只将目光投向远方，柳欣妍消失的那处
柳欣妍出了门，沿着镇上的街道溜达，偶经一处聚福楼，里面正发生争执，碟碗摔了一地。
一圈下来，柳欣妍对着镇子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这聚福楼应当算得上这镇上的大酒楼了。无论规模还是装潢，比起普通的酒楼档次都高了不止一个层面。
柳欣妍朝着围观的人群一打听，才知道这是有人不满意这聚福楼的菜品，挑刺儿呢。
要说这人有个什么来头，倒还真没听出来。翻来覆去就那么句他是从京城来的商客，身份尊贵，这小店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完全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但具体怎么个高贵法，却是一字未提。
只见他夹着块鸭肉，朝着小二嚷嚷道：“你瞧瞧这肉，都糊成一片了，能吃么还？”
店里的小二一个劲儿解释道：“这糊酥鸭为本地特色，它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来人一摔筷子道：“你真当爷什么都不懂，任由你忽悠？赶紧把你们大厨叫出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否则不能善了！”
店小二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委屈道：“这位大爷，我家厨子是本地的村民，嘴笨怕是给大爷您解释不清，要不我去问问了再回你？”
“嘴笨，还是手笨啊！你说这一道菜也就算了，你再瞧瞧这黄糖菜心，这么小一棵一棵，给爷塞牙缝都不够的。还有这菜上这白色的小块小块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倒是给解释解释啊！”
店小二急得团团转，一旁的掌柜也是不知所措，那焦大厨每日供应的菜品都是限量的。做完了预定的菜式便会离开，现在这人怕是早回了乡下种地，哪儿来得及找回来。即使找回来了，这大爷还不得把整个店都给掀了。
掌柜的也急啊，从侧门拉住了个小二，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小二应了声，匆匆从后面溜走。
前面那位自称从京城而来的大爷，见无人辩驳竟越发得意起来。扯着嗓子开吼道“什么破地方，吃个饭都那么啰嗦。这菜色是给人吃的吗？”
掌柜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陪着张笑脸，在一旁站着。
那人骂骂咧咧了一阵子，突然拉住掌柜地道“行了，大爷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也没给个反应？”
掌柜的一脸苦笑，心道，我这都陪着老脸给你笑了，你还要个什么反应。如果可以他也想两手一插腰，将人扫地出门啊！
“这样吧，话爷也不多说了，你把这顿菜钱赔给爷，爷就息事宁人。”
柳欣妍心道，原是个想赖账吃霸王餐的。这酒楼倒是个有头脑的，为了预防吃霸王餐，竟是先付账后上菜。不过，也说明这家酒楼菜色好，不缺人来。
柳欣妍避过人群，绕到酒楼前厅的一处角落，随手拉住一个衣着打扮都似小二的人道“你是这家酒楼的小二？”
小二先是被柳欣妍带着伤疤的脸吓得一抖，缓了一阵才弱弱地点头称是。
“既如此，去把你家掌柜的叫来。”
小二不明所以，但此刻也没什么事。心想着，掌柜肯定情愿与这姑娘交谈两句，也不愿再站在那儿受气。便挪着脚步，凑近了那桌，在掌柜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掌柜想来也是个能装的，吃惊的表情连连变了好几个，才告歉道“抱歉，突发急事，容我先去处理处理，再来同大爷你商量这饭钱的事。”
掌柜上了楼，示意小二同时也领着柳欣妍上来说话。
柳欣妍一进包厢，掌柜便开门见山地道
“这位姑娘是想同我谈何事啊？”
柳欣妍近距离审视了下这位掌柜，是个有些城府的，不似那小二以自己的容貌为异。
“小女子来请掌柜的，是想问掌柜的，楼下那人的饭钱是多少？”
掌柜不明所以，诚实相告道“他点的可道道都是大菜，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我们瞧着他点得多，还给了些折扣，只收了他十八两银。”
瞧着掌柜的愁眉苦脸的模样，原本有些肥肉的脸，硬生生挤做了一团，柳欣妍不厚道的笑了声。
“姑娘何故发笑？”
柳欣妍咳嗽了两声，收敛了笑意道“掌柜的，我能帮你处理了这事。”
“真的！那敢情好。姑娘你可不知道，我们老板近两日去地里收租，不在镇中，否则哪容这人如此猖狂。我虽遣人去寻他，可这最快一来一回也得耽误个大半日。他这么闹个大半日，酒楼得受多少损失啊，若姑娘肯帮我，必定答谢姑娘。”掌柜的说完赶紧站起，朝着柳欣妍鞠了一躬。
柳欣妍抬手扶起掌柜地道“掌柜的，不必言谢。我也需不着掌柜的答谢什么，掌柜的只需允诺我，那人之后倒贴的钱归我，再陪我演出戏即可。”
掌柜的一听有这好事，忙不迭地点头称好。同时也很是好奇，这姑娘究竟有何能耐。
柳欣妍找掌柜要了条丝巾，将脸面蒙上后，才出了厢房，径直往着大汉所在的地方走去。
“据说是你在找小女？”
柳欣妍一开口，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那大汉见面前站着个风姿绰约，纱巾蒙面的女子，自以为定是个美人，认定是自己桃花运到了。用手胡乱抹了两下脸上的油渍，嘿嘿笑道“姑娘你是？”
“我是这家酒楼的大厨，你觉着我做的菜不对？”
“对，对”大汉黑眼珠子轱辘一转接着道，“只是觉着火候过了些，过了些。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柳欣妍捏着筷子，摆弄了两下。指着大汉之前挑刺的两道菜道“这道糊酥鸭讲究的是外酥里嫩，外面皮质金黄，说明烤鸭的火候刚好。至于这皮质之下与肉相隔之处的黑灰，本地人都知道这正是糊酥鸭的精华所在，芝麻。我话仅能至此，更为具体的做法不好公开。若不信，你可再多尝两口，或者再让旁人替你尝尝。”
大汉擦擦额角并未存在的虚汗，应道“是，是。”
柳欣妍在用筷子搅了搅另一道黄糖菜心，开口道“这道菜，取的是一棵包菜里最为里面未曾见光的菜心，本身就已带了几分黄色，而且更为鲜嫩清香。再在熬好的黄糖里过上两道，甘甜可口。但为了提升它的口感，在起锅微凉片刻后，淋上了一勺新鲜蜂蜜。你看见的那微白的部分，是蜜块。”
一席话说得周围的人拍手叫好，掌柜也甚为佩服的朝其抱了抱拳。
柳欣妍，就近拎了茶壶，添了杯茶，撩了面纱的一角喝了口润润喉。
这才接着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好好的菜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倒腾出这些花样来做什么。不符合大爷的口味就是不行！”
这是眼瞧着不行，来耍横了，她柳欣妍就没怕过横的。
大汉为了钱，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了，直接挥手就是一巴掌。柳欣妍抬手一抓，再反手一拉，将大汉的整条手臂背在身后。
“真是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做厨师的，别的不会，就是手劲儿大了些。”
大汉呼哧着只喊疼，柳欣妍见好就收，放了他一马。
“这就是你们酒楼的素质吗，与客人对质不说，还攻击客人！”大汉无耻嚷嚷着。
一旁的掌柜委实看不下去，张嘴欲分辩两句，却被柳欣妍横手拦了下来。
“交给我。”柳欣妍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大汉道，“你不是京城人士吧？”
“你，你胡说！”面对柳欣妍，大汉言辞比之方才闪烁了许多。
柳欣妍从糊酥鸭里挑起一块鸭肉道“这糊酥鸭并非本地菜品，而是从京城传来的。你一京城人士居然不知，如此言之凿凿，得理不饶人之人，方才我口误时居然未曾反驳？”
大汉握紧拳头，他确不是京城人士，方才只为装装样子，增加气势，方便赖账。虽不知该如何分辩，但大汉依旧嘴硬道“大爷我是哪里人士与你们何干，反正这菜大爷吃不顺口，赶紧退钱！”
柳欣妍朝着掌柜的道“掌柜的，赶紧报官吧，前两天镇里不是丢了几千两官银吗？我瞧着这人行为怪异，藏着捏着的，实非好人，指不定这钱就是他与他同伙合谋偷的。”
这罪名一安上，大汉不干了，挑起脚地骂着柳欣妍，说她栽赃陷害。
柳欣妍朝着掌柜递了个眼神，掌柜的瞬间明白了，叫了几个伙夫就把大汉压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丢进柴房。
掌柜的心思活泛，朝着围观的人群道“此事发生在小楼实属遗憾，幸而我家大厨机敏，待会儿我们便会将此人押送官府，究竟真相如何自有官府定夺。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还望大家海涵。今日凡到座的，每人皆送一壶烧刀子！”
本还唧唧喳喳，指指点点的人群，一听这话，哪儿还有不捧场的，再无人提及那个大汉。
柳欣妍再度默默在心里给了掌柜一个高评，这个掌柜圆滑世故，机智敏锐。让她禁不住想起来前世的一位下属，被黑道称之为“弥勒佛”的人。也是这般肥肥胖胖，笑起来时眯着双眼睛，心里却一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姑娘，姑娘？”掌柜的见柳欣妍双眸无神，开口唤道。
“嗯，没事，我们走吧。”柳欣妍甩了下头，将这些有的没的思绪全甩了出去。
“好。”掌柜的在前面引路，带着柳欣妍朝柴房走去。
路上掌柜的好奇道“姑娘，这盗银库的贼人已被抓获，虽官府尚未公布，但事实却是如此，你？”
“看来你家背后老板此地势力不小啊，尚未公布的事儿你都知道？”
掌柜的尴尬地笑笑，打了个哈哈过去。
“这是好事，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遮掩什么，毕竟树大好乘凉，这道理你我都明白。我也不会，到处乱说什么。”柳欣妍给了掌柜的一个放心的眼神才继续道，“官银被盗者已被找到这事别提，全力配合我就行，我保证你这一上午的收益都给你圆回来。”
“这，他付的起吗？”
柳欣妍笑道“自然付得起，刚才动手时，我瞧见了他内衣带子里的银票子。就那大小色泽，绝不少于这个数。”柳欣妍伸手在掌柜面前比了个三。
“三，三百两。”掌柜喜上眉梢，忐忑问道。
柳欣妍朝他勾了勾嘴角，朝前一指示意对方带路。
“对了，姑娘我还有一事很是好奇，这糊酥鸭明明是岭淮的菜肴，为何你会说是京城的呢？”掌柜搓着双手道。
“难道你看不出，我在诈他吗？”
“那万一他知道戳破了你，这戏不就唱不下去了吗？”掌柜的皱着眉头深思道。
柳欣妍摇摇头，一拍掌柜的脑门道“傻了吗，究竟是谁无理取闹在先，装懵卖傻，打算骗吃骗喝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掌柜的一拍手，崇拜地望着柳欣妍，高人实在是高人啊。
这不管那大汉选哪条路，都是死路一条啊。若那大汉知道了解这糊酥鸭的来历，那必定便知，这鸭皮与鸭肉之间隔着的是层芝麻，就相当于直接承认自个儿方才是故意找茬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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