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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定情信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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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淮!”肖歆急急忙忙跑到水塘边,还没站稳便发现邓宁和顾清淮正面对面站在岸边的杨树下面。

    难道俩人已经说了什么?

    肖歆压抑着砰砰跳动的心脏,一个箭步窜到了顾清淮前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扬声说道:“我们走,到别处说话。”

    “肖歆!”没想到还没转过身,邓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肖歆没想理他径自拉着顾清淮的胳膊不撒手。

    邓宁见状便又喊了一遍:“肖歆,我有东西给你。”

    肖歆没回头,只冷冷说道:“我不要,你走吧。”

    邓宁不放弃,执着地继续说:“我听你们班同学说,你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名,所以,我把我的笔记送给你,等哪天你又想念书了,你还会是你们班唯一的那个第一名!”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肖歆的眼眶便倏地红了起来。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刃,轻易地便扎进了她心里最坚硬的那个角落,哪怕她隐藏的多隐秘,多小心,还是这样被人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了人前。

    那是她的梦想,也是她这一辈子最执念的东西,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家人在一起,心意相连,同舟共济。

    “肖歆!”邓宁紧紧攥着手里的笔记,再次扬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肖歆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沉着又平静地说道:“谢谢你,邓宁,但我已经不需要了,你回去吧,以后我结婚的时候,希望你来喝喜酒。”

    她的目光坦然而坚定,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波澜了,曾经他们是爱人,也是仇人,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是陌生人了。

    “对了,他就是我以后的丈夫,顾清淮。”肖歆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清淮,这是我同学,邓宁。”

    邓宁在听到这句话时,几乎以为自己失聪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蹙着眉重复道:“他是你,未来丈夫?”

    “对,你好,邓同学。”顾清淮上前,沉稳地伸出了手臂,想要与他握手。

    邓宁无法相信这一切,甚至想在这一瞬间钻进地下的缝隙里假装自己没有听见,那么她还是他心里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女,他也仍是那个每次都会与她同行的幸福少年,只是,没有如果了,那英俊的年轻人已经给了他答案,几乎没有停顿的。倏然间,他咧开嘴角,回道:“你好。”其实他想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我们不是只有五天没有见吗,为何事情忽然变成了这样?我明明也感觉得到你和我两情相悦的啊,怎么你却没有等我?”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也伸出手回握住了顾清淮的掌心,良久,没有撒开。

    “谢谢你一直照顾肖歆,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喝酒。”顾清淮温润地笑,手掌的力度逐渐加深。

    邓宁呆呆地看着肖歆,恍恍惚惚地回道:“好,好,好。”

    “你早点回去吧,你母亲在家等你该着急了。”肖歆提议道。

    邓宁僵硬地点了点头,回道:“好。”

    可是他虽然这样说,却仍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走。

    肖歆知道她这一击基本上是打消了邓宁对她的念头,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这人最怕别人的舆论压力,但也最重面子,所以,他绝对不会死缠烂打。

    但眼前的一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邓宁不仅没走,甚至根本不愿意松开顾清淮的手。他攥得紧紧的,几乎怕是丢失了最珍贵的物品一般全神贯注。

    顾清淮自然也不退让,手上力度不免又加大了几分。这些年来,他成日干活,手劲身体都练得很结实了,对比邓宁这样只知道读书的单薄身子,自然是只会赢不会输的,但邓宁似乎也存了较劲的心思,于是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持续了很久,直到邓宁的手被顾清淮攥得失去了直觉才渐渐松了开来。

    肖歆见状,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于是,赶紧拉住顾清淮的胳膊说:“清淮,我们走吧。”话罢,便拽着他离开了水塘边。

    邓宁却没走,他就这样站在了原地,静静看着肖歆苗条的背影缓缓消失,他才暗自苦笑着,流出了那滴再也忍不住的眼泪。

    ******

    肖歆拉着顾清淮直到走出胡同仍然没有松开手,却也没回头,她就一直拉着他,像是要走到村子的尽头。

    顾清淮不知怎的,忽然感觉很有些不爽,于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肖歆柔软的手指,轻声问:“我们要走到哪?”

    肖歆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对不起,想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顾清淮这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遂笑着回道:“我们的话在哪里都可以说。”他不害怕被人看见,也不害怕被人讨论,他做事从来坦荡,况且,他们是要结婚的人,更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见顾清淮的眉目终于舒展了一些,肖歆才放下心来。

    “你生气吗?”她抬头,试探地问他。其实她想问邓宁到底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邓宁一定不会说,因为他不敢,他不敢透露自己的内心,更不敢被人发现,所以,她害怕的是,顾清淮从这一幕中,自己误会了什么。

    “为什么生气?”顾清淮扬眉问她。

    肖歆也不扭捏,随即回道:“因为我哭了。”

    顾清淮一愣,没想到肖歆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是的,她哭了,他也看到了,那一瞬他当真以为她和那个人是两情相悦的了,可当她再一次开口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误会了,她哭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她自己,为她自己不能再当那个全班唯一的第一名而遗憾而委屈而心痛。

    所以,他的心倏然柔软了,为这个坚强又勇敢的姑娘,也为那些和他们一样有梦想却无法实现的年轻人。

    “那你喜欢他吗?”尽管不生气,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介怀的,毕竟他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人是喜欢肖歆的。

    肖歆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喜欢。”

    “那我也不会生气。”

    顾清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坚定。

    肖歆闻言,不由一乐,什么叫我也不会生气,这话听来怎么那么别扭呢,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她喜欢邓宁,他就会生气的意思吗?难不成现在他的情绪会随着她的心意变动而变化吗?

    不过,这些话她没问,也问不出口,毕竟两人还没熟识到那种程度,于是,便换了话题,继续道:“贺大妈说你有事跟我说,是什么事?”

    顾清淮垂了垂眸,这才松开了握住肖歆的手,随即利落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拿着捧到了肖歆的眼前,“这是我爸妈的定情信物,之前母亲把它给了我,让我送给我以后的妻子,如今既然我们决定了要结婚,我觉得应该送给你。”

    这一刻,他的眸子又黑又沉,可不知为何,混合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肖歆硬是从他深邃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温柔。

    于是,望着他手里那支好看的黑色钢笔,她踟蹰了。

    “这么贵重的物品,我收下合适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了。”

    “想,当然想。”她心里真是一百个愿意的。

    “那就收下。”这是母亲的心意,更是他的心意。

    肖歆见他这样诚恳执着,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钢笔。

    “真好看。”她轻声说。

    “你喜欢就好。”顾清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暖意,接着又道:“如果你想继续学习,我可以帮你。”刚才听她和那年轻人的对话,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心里还是向往学习的,所以,他不会问她为什么还要学,也不会问她读来有什么用,因为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对一个人来讲就是没有原因的至关重要。

    “真的吗?”这话听得肖歆惊喜不已。

    顾清淮回:“当然。”当年他从城里来到农村的时候是带了不少书的,有他初高中的教材,也有姥姥姥爷珍藏的不少课外读物,经典书籍。几乎各个学科他都带了一些,直到如今还放在他家炕上的一个小纸箱里。

    尽管当年的那些抱负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那些书也鲜少再翻开了,但他从小就喜欢物理,所以,物理书他一直都在看,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当做工作之余的一点消遣。因为在看物理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仍是那个最恣意最蓬勃的年轻人。

    “当年的教材我都有带来,如果你要看我可以给你,笔记也都还在,现在不过过去了三四年,应该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用给我,过两天借我看看就可以。”再过不久就要恢复高考了,她可不想夺人所爱。不过,她并不想落下现在的课程,所以,才会想现在就跟他借来看。

    顾清淮点头,应道:“好,这两天我就给你送过来。”

    “好好好,先谢谢你啦。”

    顾清淮不悦地挑了挑眉,“那不如再亲我一口以示感谢?”

    肖歆被他的话说得一惊,于是刚要说出口的溢美之词再没了用武之地,而且,还赶紧敛下了笑意,僵硬地告别道:“那我先走了。”

    顾清淮轻笑,不置可否,就那样看着她略带局促的面容,心情不由大好起来。

    “我家已跟贺大妈表明了态度,今天贺大妈去你家就是看你父母态度的,如果你家里人同意,我们会尽快上门提亲的。”

    “嗯,我回去会好好说服父母的,你放心。”肖歆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回,可心里还是没底,于是又跟顾清淮说了两句,她便赶紧回了家里。

    肖歆进门时,贺兰花还没走,她刚一掀开门帘,便听母亲王素芝说道:“麻烦大姐跑这一趟了,我们家里自打相亲回来还没合计一回,等我们考虑考虑再给大姐答复。”

    贺兰花朗声笑道:“好好好,要我说啊,结婚这个事自古以来就是女方吃亏,咱们一旦同意结婚了,就相当于送走了一个大闺女,虽说嫁得不远,但总比不得孩子在家的日子了,我也是有闺女的人,咱们是该认真考虑考虑的,这个我太理解了。那好,家里那口子还等着我吃饭呢,我就先回去了。”

    贺兰花这话其实正说到了王素芝心坎上,在她心里,肖歆就是她身上的肉,尽管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她也总想尽自己所能的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在面临姑娘相亲结婚这一些列事情时,她才会这么敏感,这样咄咄逼人,实际上,她哪里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呢,她所愿的从来都是闺女嫁的好,过得幸福罢了。

    如今闺女已经长到了十七岁亭亭玉立的年纪,哪怕她再怎么挽留又能将她留在身边几年呢,而一想到闺女真的要离开她的画面,王素芝的眼泪差点掉出了眼眶。

    隔了良久,她才堪堪忍住,“是啊,说的就是这个理,好,大姐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了,等有了消息我再让肖歆去你那告诉你。”

    说着话间,她已站起身来准备送人了。

    肖歆也赶紧道:“太谢谢大妈了。我送送您吧。”随后她又转过身帮贺兰花掀门帘,张玉玲、李红英见状也起了身,跟在贺兰花身后出了屋子。

    娘几个一直将贺兰花送出胡同才回屋。

    送走了贺兰花,家里便开始吃晚饭了,男人们从院子里回来,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地坐上了饭桌。

    吃过饭以后,趁孩子们都出去收拾的时候,肖贵良点了旱烟抽了起来。

    他径自坐在炕头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今天记分员给咱家少记了2分。”

    王素芝从针线中抬起头,有些纳闷地问:“为啥给咱少记2分,咱们家人今天都去队上干活了啊。”

    肖贵良狠狠吸了一口烟,脸上的褶子都因为这股子劲头被骤然挤到了一处,越发显得他苍老了许多,“人家说老三那根垄的活没干好,说他胳膊受伤了,比不得正常人,就当女人的工分记得,把老三气得差点打人。”

    王素芝忙停下了手里的针线,皱着眉怒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张老六有啥资格给我儿子少计分,我怎么不信老三的活干不好呢?”

    肖贵良叹口气,半晌没吱声,等那一口烟要抽完了,才继续说道:“张老六跟咱们有啥愁,再说他也没那个胆子,他敢这么挑老三的刺,八成是周卫新的主意。”

    “他?”

    肖贵良点点头,“应该就是他。”

    王素芝闻言,不由怒火中烧,“他这个挨千刀的,他有啥资格扣我们的公分。”那个时候的公分到年底是可以折合成收入的,他们每天干活挣的公分,就是他们那一天挣到的钱,所以,队上的每个人对公分都是看得极重的。也正因为此,王素芝才会这样生气,“我看他才应该受批-斗呢,一天天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看比谁都坏,坏得肠子都黑了……”他周卫新觊觎她闺女不说,这会还要来坏她家了,没门!

    王素芝像是突然发了疯,嘴里连续不停地冒出了对周卫新的骂声。

    良久,肖贵良叹口气,劝阻道:“好了,骂也没有用,这还只是个开始。这种情况以后只会更多。”

    王素芝撇嘴,“他敢,他要真这么明目张胆,我就上他家跟他拼命。”

    肖贵良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媳妇,“他不傻,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来,只会用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方法来坏我们,而且基本不需要他出面。”

    “那我们……”

    “我们没辙,就像今天,广山确实是胳膊受伤了,张老六说广山干得慢也没错,虽然大家都是干那么些活,但他偏挑你这根刺,咱们确实没办法。”要说下午的时候,广山因为自己一只胳膊受伤了,自觉干活肯定不快,所以大家休息的时候他便开始干了,可那又怎么样,等大家都挠完了那根垄要回家的时候,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尽管广山坚持干到了最后,做到了最好,还是被记分员张老六挑了刺。

    当时要不是他硬拦着,广山的拳头就挥到张老六脸上了,可这样又有啥用呢,不仅得罪了记分员,以后家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这还不是最遭的,怕就怕他不只拿我们开刀,还会将矛头对准老四。”肖贵良叹了口气又补充道。

    王素芝闻言,心头不由一震,闺女可是她的命,她绝不能容许肖歆出事的。“那咱咋整?”

    “不说别人,那周二狗就是个危险人。”周二狗原名叫周二发,跟肖歆岁数差不多,为人极不稳妥正经,用村里人的话讲,他就是个二流子,见天的不学好不说,还学人城里人打架斗殴的。所以,周卫新才担心,万一这二狗听说了这些事,偏要给他大哥抱不平怎么办。“要我说,老四还是早点定下吧,好早点绝了周家的念想。”

    现在肖歆毕竟还没结婚,虽然肖歆说了她与顾清淮搞对象的事,但就怕周卫新明知她有对象也不放手。就他这种卑鄙小人,真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王素芝一听这话音,手里的针便再也拿不住了,她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忽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道:“那我最近赶紧给她物色。”

    “还物色啥啊,亲家母那你还怎么开口啊,人家可都看见了。”肖歆这孩子也是的,有的时候就是有那一股子轴劲,从小到大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敢做的。所以,即便闺女真的丢了他老周家的脸,肖贵良心里竟也没那么生气。因为他觉得姑娘这敢爱敢恨的性格也是种真性情,这种纯粹又大胆的作为足以让她活得洒脱,而不必像他们这辈人一样,永远憋憋屈屈地活在别人的眼光中。

    “我看顾家那孩子不错。”说到最后,肖贵良才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王素芝一听,马上横了眼睛,“我不同意。你之前不是也不同意吗?”

    肖贵良抖落了一把烟灰,“我当时是觉得他家成分不好,如果能有更好的,我当然希望老四不嫁到他家,但自打见了那孩子和他母亲,我才真正觉得是我们短视了,人家是城里人有见识有学识,比我们这些土老帽不是好多了嘛,再说咱孩子也一心同意,咱们又何苦再拦着呢,反倒伤了孩子的心。”

    王素芝扔下手里正补着的衣服,气得眼睛都红了起来:“他家那成分啥样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老四到他家能过上啥好日,我怎么不信呢,他们一家三口都没过好,老四去了就能过好了,我不同意,我说啥也不能同意,我不能眼看着孩子进火坑。”

    “你在农村还能找到比那孩子更体面更精神的小伙子吗?他的不好仅在于家庭,但他好的那些却是哪个农村小伙都比不了的。”肖贵良显见的说了不少话,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些,他体会得到媳妇的用心良苦,但有的时候,媳妇做的过分的地方他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他觉得媳妇毕竟是一家之母,他作为男人当给她这个面子,所以才没说,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而且,贺大姐也说了,清淮他姥姥姥爷还在城里,他妈也是自告奋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和他妈就回城里了,你不是一直希望闺女过得好吗,到时候她跟着清淮一道回去难道不好?”

    肖贵良将这方方面面都一一掰开列在了王素芝眼前,他不会强迫王素芝去改变,但他希望她也能够想明白。

    “闺女的性子你也知道,她就是犟,从小到大和你一个样。你觉得她认准的事情能轻易就放弃?”不可能的。这孩子是个再有主意不过的。

    王素芝被肖贵良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混沌了起来,几乎什么也想不透彻了,她想为闺女好,又害怕自己这一时的决定害了她。

    良久,她垂下头,沉声说:“别说了,让我想想。”

    肖贵良便不再吱声了,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背着手出了屋子。

    *******

    肖歆没想到,顾清淮答应给她送书竟然这么快就送了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她刚起来没多久,顾清淮就抱着一摞书到了院外。

    张玉玲喊她的时候,她正洗脸呢,得了这消息,肖歆扑棱了几下水,擦了脸便飞奔着跑了出去。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肖歆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书。

    “还是我拿着吧,挺有些分量。”顾清淮没撒手,肖歆便也没硬抢。

    “这里有一些高二的教材,还有我当时的笔记。”连他最喜欢的物理书,他也拿了来,当然现在他已经用不上了,他现在看的都是从他姥爷那拿的。

    “太好了!谢……”

    肖歆的谢字还没说完,顾清淮就转头朝她蹙了蹙眉。

    于是剩下那字她便咽进了肚里。

    “放到哪?”顾清淮问。

    “就帮我放到下屋吧,那里有桌子。”她曾经经常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屋子里学习,那里还有很多她往日努力苦读的回忆。

    顾清淮点头,然后手脚利落地将书本放在了肖歆指示的桌子上。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可以讨论。”

    “好,那真是太好了。”肖歆简直是乐不得,虽然顾清淮说他们可以讨论,但高二的内容她都没学过又怎么能会呢,不过既然他说了这话,就证明他应当学得还是不错的,毕竟有父母的底子在那呢。所以,肖歆就放心地以为是顾清淮在谦虚了。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顾清淮就告辞了,肖歆心情大好,还出了院子送了他一程才回去。

    早饭过后,肖歆逮住她三哥肖广山问道:“三哥,你昨天帮我劝劝妈没?”

    肖广山还因为昨天的事不太高兴,但在家里他是不想表现出来的,免得让母亲,嫂子和妹妹不高兴,于是赶紧挤出抹笑回道:“说了说了,当然说了,不过看妈的样子还是不太同意。”他确实早就劝过了王素芝,但他到底岁数小,王素芝并没把他说的太放在心上。所以,当下也没有表态,就让他干活去了。

    肖歆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凉,但三哥已经帮了忙,也尽了力,她自然知道感恩,于是凑过去踮起脚尖帮肖广山按了按肩膀:“三哥,你这胳膊啥时候能彻底好啊?”

    肖广山楞了楞神,摸了摸自己还没彻底好的手臂,说道:“估计快了,单位让我好了再去上班,我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实际他心里也没底,大夫说伤筋动骨的总得多养养,但家里条件这样,他还是希望能早一点去上班的。

    兄妹二人就这么又聊了一会儿,肖广山便要出门了,他今早约了小莲见面,所以,不到七点就去了夏家。

    而肖歆望着肖广山渐渐走远的背影,踌躇再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和母亲的这个结最终还是需要她们自己来打开的。

    于是,等到母亲一人在屋里的时候,她便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当时王素芝正在扫炕,农村人秋冬天的时候是坐炕上吃饭的,桌子放在炕上捡下去的时候总会有残渣,再加上小孩子打打闹闹,有脚印有脏东西也是正常,但王素芝素来干净,饭后总要扫半天才能安心。

    肖歆进屋时,王素芝就是背对着的姿势,虽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王素芝并没回头,也没开腔。

    肖歆见状,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她妈跟前,“妈,我来吧。”话罢,她就伸手去抢王素芝手里的小笤帚。

    王素芝斜了斜眼睛,一把躲开了,然后仍旧自顾自扫着,压根没理她。

    肖歆虽有些受挫,但是不放弃,又上前摸了摸她妈的手背,“妈,你看你的手都粗糙了。”她记得她还小的时候,母亲也是个大美人来的,那时候她年轻长得也美,性子大方又爽利,是以,村里很多小伙伴都很羡慕她,羡慕她有个这样好看的妈妈。

    可一晃十数年过去,母亲就这样老了,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可是已经零星有了白发,皮肤也没有往昔那样好了,身材也渐渐变了形。是什么改变了母亲的容颜呢,肖歆想着,须臾间便有了泪意。

    “妈,还是我来吧。”她轻声说。

    王素芝被肖歆的手掌温暖,那颗坚硬的心终于也变得柔软了下来。

    她松开了笤帚,递给了肖歆,然后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她。

    肖歆仰头朝她妈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王素芝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头却是一热。

    姑娘大了,懂事了。她想着。

    肖歆又低头干起活来,良久,她坐起身,凑到了王素芝跟前,然后轻轻枕到了王素芝腿上,说起了她从未对别人说过的那些话。

    “妈,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你和我爸都不同意我嫁给她,可我还是一意孤行,我跟你闹,跟家里人吵,后来你气极了,跟我说‘你要是跟他结婚,就别再回娘家’,但我犟啊,认准了就不回头,即便你说了这样绝情的话,我还是跟了他,跟他结了婚,还想给他生孩子,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他是个坏男人,他骗了我,还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但那时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你让我不要回家,我就挺着不回家,也不告诉你,我一个人忍着,执迷不悟地跟那个男人僵着,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我不跟他离婚,就那么拖着,却没想到,我才拖到了三十多岁就得了重病,再之后我便死了。”肖歆一面说,一面流泪,前世的那些记忆像过往云烟一样在她眼前一一闪过,王素芝看得心疼,忙伸手去抹她眼睛上的泪,但却没有打断她,只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但死之前,你知道了我的境遇,你没有像我那样小气,你一得知就马上来看我了,你为我哭,为我骂那个坏男人,还为我去城里到他单位找他拼命,可是没有用了,最后我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肖歆没有说下去了,她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流,而王素芝的眼中也不知不觉蓄满了泪,她握紧了肖歆的手,轻声说:“乖女儿,那只是梦,都不是真的,你才不会得病,你会永远健健康康的。”

    看着王素芝温柔慈爱的眉眼,肖歆破涕为笑,又接着说:“可当我醒来之后,妈你知道我最遗憾最后悔的是啥事吗,我最遗憾的不是我眼瞎地嫁给了那个男人,而是我这么年都没有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都没再听过你对我的唠叨,教训和大呼小叫,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是你,可是我却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倔强的置之不理。最终我伤了你的心,我自己也没有好过。所以,醒来之后,我决定一定要好好对你,好好对家人,我不想让你再为我难过,伤心,流眼泪,所以,我更希望我做出的每个决定都能得到你的理解。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嫁给顾清淮,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该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我也懂得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重要的是看人品,而顾清淮和他母亲能义无反顾地来到农村陪伴他父亲,他们一家三口在这种艰难环境下患难与共的这种情义让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是个很优秀的人,我愿意和这样的人结婚,也知道和他结婚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原本我想一辈子在你身边,可我也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即便我愿意,你们也不会同意,所以,我找到了他,他也找到了我,我觉得我们会获得幸福,也觉得会获得你们的祝福,因为我们都是这样善良的人,而你又是这样的爱我。”

    说到这里肖歆忽然停下了话音,从王素芝的腿上倏地坐了起来,她双眼炯炯看向王素芝,恳切地问道:“妈,所以,你会同意我的决定吗?”

    王素芝的眼泪早已流满了整片脸颊,此刻望着女儿闪着盈盈泪光的清亮眸子,她心中不由涨起了满心酸涩。

    母女俩就这么久久地对望着,隔了半晌,王素芝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肖歆见状,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于是一把上前抱住王素芝的脖子扬声大哭起来。

    母女俩就这么哭了半天,直到最后肖贵良进屋才停止了哭声。

    而肖贵良见母女俩这番样子,也便明白了始末。

    没有人比她媳妇更爱老四,所以,他知道,妻子早晚都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早上过去,这事便有了新的答案。

    ******

    秋天已经逐渐过去了,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水塘边的杨树早就枯了叶子,此刻在寒风中飞舞的不过是那些没有了衣服的枝桠。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还在饭桌上,王素芝便破天荒地开了口:“晚上叫清淮过来吃饭,我有话跟他说。”

    肖歆刚咽下一口窝头,闻言,不由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等下就去告诉他。”

    这一瞬间她心里的喜悦感动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肖歆给他带了话,所以,刚从生产队干完活,顾清淮便换了衣服往肖屯去了。

    可他没想到,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一条路,却不知怎的忽然出了差头,变得既漫长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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