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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西瑞独自走在热望路上。他感到异常寂寞,他想打电话约苏琳出来一起吃个晚饭,可手机却被对方挂断了,只得到一条短信回复,说“正在开会,一会儿回复你!”
“都是罗宾这家伙!”西瑞心想:“帮苏琳当上警探,让她连跟我约会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又把福瑞送给了区长,简直是让我彻底恢复了单身!”
正想着,他的皮鞋突然踩到了一个金属质地的硬物,发出“嚓”一声脆响。西瑞低头一看,见那是一枚一鹭元的硬币,忙俯身将它拾起。
“父亲,是你吗?”西瑞心道。
自从两年前回到鹭港后,每当心里有疑惑,他都会在父亲亚桓墓前抛掷一枚一元硬币,请示父亲的英灵给自己予指点。可自从那次自己笃信的“猫靴论”被政客们嘲笑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用这种方式跟父亲交流了。而这段时间来,跟斑猫福瑞的相处,又让西瑞重新开始相信父亲曾给予自己的暗示,让他坚定了找到一切事情答案的决心。
西瑞凝视着硬币背面那只展翅欲飞的灰鹭,心里暗念:“父亲,我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吗?”道罢用大拇指将硬币翘起,弹入空中。硬币在夕阳的光照下旋转飞升,上面印着的白鹭仿佛真的展翅翱翔起来一般。
可没等硬币重新落回西瑞掌中,它就被一个巴掌宽的网兜凌空地劫了过去。网兜是用一根竹竿串着,从身后伸出来的。
西瑞回头看去,见持着竹竿的是一个衣着破旧,大约五六岁的男孩,此时他正将另一只手伸进网兜中,去取自己的“战利品”。
“你为什么抢我的硬币?”西瑞质问。
“怎么是你的硬币?明明是你从地上捡的!”那男孩咧嘴辩道。
要换作平时,西瑞绝不会为这点蝇头小利跟一个孩子争辩。但可能是因为此时特别孤寂,又正好在向父亲祈念,他将那枚硬币视得格外重要。
“我捡到就是我的,快把它还给我!”西瑞也觉得自己的表述有些不合理,但在一时气愤之下,不合理的话竟也脱口而出。
“就不还!”男孩说着转身便跑,蹿入热望路旁的一条小巷中。
西瑞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大约追了一两百米后,西瑞发现这是一条极深的巷子,而且越往深处,人影越稀疏,房屋越显破旧。突然,那个男孩在一个三岔口消失了,巷子两侧的破旧平房顶上却多了几个背着编织袋的身影。西瑞想起科林跟自己说过“总而言之,你以后那些捡破烂的,尽量躲远一些”,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小男孩可能就是科林所提到的拾荒者中的一员,不禁背心一凉。
没等西瑞看清那群拾荒小孩的模样,一根鸡腿骨已从天而降,砸在他的鞋面上。西瑞正欲往后退,又一根鸡腿骨击中他的脚踝,而后又是一根击中他的膝盖。几根骨头虽然力道不大,但准确度惊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朝我扔骨头?”西瑞指着楼顶上的几个人影喝斥道。
“你不是想要硬币吗?有本事来拿呀!”刚才那个抢硬币的男孩立在两名拾荒伙伴中间得意道。
就在西瑞万分无助之际,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苏琳打来的电话。
“喂,苏琳,开完会了吗?”西瑞接起电话,故作平静道。
“嗯,刚开完,你下班了吗?”苏琳的声音中透出会晤后的疲倦。
“下班了,本来想约你吃饭的,可是突然碰上了点事情。”
“哦?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不用,只是一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改天再约你吧!”西瑞不想让苏琳知道自己为一枚硬币跟几个孩子争执的事情。
“哈哈哈哈……”那群拾荒孩子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你摊上大麻烦了!”那个抢硬币的小男孩冲西瑞喊道:“最好多叫几个帮手过来!”
这喊声被电话那头的苏琳听见了,她焦急道:“西瑞,你在哪里,我叫几个同事过来帮忙!”于是便听见她叫唤几个同事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西瑞道。
“哈哈哈哈……”拾荒孩子们又是一阵笑声。“我们在热望路汗水巷。”其中一名个子稍大的男孩叫道:“再不来你朋友就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一根鸡腿骨飞落下来,砸向西瑞握着手机的手掌,若不是西瑞躲闪及时,手机险些要被砸落在地上。
“苏琳,别听他们乱说!他们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西瑞说完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口袋中。他思考了片刻后,对屋顶上的孩子们道:“这样吧,我跟你们玩个游戏,如果我赢了,你们就把那枚硬币还给我。如果你们赢了,我就再给你们每人一鹭元,怎么样?”
西瑞知道一鹭元对于这些拾荒孩子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果然,他们听到这个条件后,开始面面相觑,有的甚至交头接耳起来。
“白蜂大哥说过,不能跟政府的人打交道。”一名个子稍小的女孩说道。
“原来他们知道我是谁。”西瑞心想。
“我们只是跟他玩个游戏,不算打交道。如果赢了,我们每人就能拿到一鹭元,可以买好多吃的。”另一名戴着顶破鸭舌帽的男孩说。
“可万一我们输了呢?”小个子女孩担心道。
“我们不会输,我们有这么多人,玩什么都是赢。”个子稍大的那名男孩道。
“你们到底敢不敢玩?”西瑞挑逗道:“要玩的话,就赶紧派一个人下来!”
“是你抢的硬币,你下去跟他玩!”大个子男孩对先前抢硬币的那名男孩道。
“玩就玩。”抢硬币的男孩说着敏捷地顺着一道残垣从屋顶上爬落下来,直到西瑞面前道:“要怎么玩?”
西瑞在地上拾起两根刚才落下的鸡腿骨,将其中一根递给那男孩道:“我们一人拿一根鸡腿骨,朝向对方,将手掌背在身后,让对方猜骨头在哪只手上。为了避免换手,要将手腕露出来给对方看。谁先猜错就算输,如果两个人都猜对或都猜错,就再玩一局。”
“好,这个游戏太简单了!”抢硬币的男孩说着将骨头背在身后:“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就开始!”西瑞说着也将手背在身后。
男孩试图用两只手分别捏着骨头的两端,这样,当西瑞猜其中的一只手时,他就将那只手松开,好让另一只手拿着骨头。可当他这样做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将手腕露出来给西瑞看。
“谁要是耍赖就算他输!”西瑞看出了男孩的小动作,喝止道。男孩急忙用左手握着骨头,将手腕从身后小心地露出来。而西瑞也立刻用右手握紧骨头,双拳紧贴在臀部,只微微露出手腕。
“你先猜!”男孩道,他握着骨头的左手紧张地颤抖了一下,而这一下颤抖,被西瑞敏锐地捕捉到了。
“骨头在你的左手!”西瑞看向男孩的左手道。
男孩怔了一下,将拿着骨头的左手伸出,显得有些不服气。
西瑞笑了笑道:“换你来猜了!”
“我才不跟你猜同样的手喱!”男孩道:“我猜你一定是把骨头藏在右手!”他甚至没分清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只是在气愤之下胡乱给了个答案。
西瑞只好老实地摊开右手道:“你也答对了。”
“太好了!”房顶上的其它孩子开始鼓掌喝彩。
“好!那我们再玩一局!”男孩说着与西瑞一同将双手再次背在身后。
西瑞仔细地观察着平房顶上另几名孩子的神色,他们恰巧能看见那个男孩背后的动作,可却看不到自己背后的动作。西瑞刚才设计这个游戏,也正是想利用这一点,利用他当记者时训练出的敏锐观察力。西瑞发现,那名小个子女孩的一双大眼睛随着那男孩手中骨头的交接左右飘闪,终于,她的眼神落定下来,紧紧地盯着男孩的左手。西瑞于是也将自己那根骨头握定,露出手腕,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故意将左手的手腕抬高了一些。
“好了吗?”西瑞问。
“好了,还是你先猜!”男孩道。
“你的骨头还是藏在左手!”西瑞用眼神盯着男孩的左手道。
男孩又是一怔,将藏着骨头的左手伸了出来,满脸羞愧地看向房顶上的其它孩子,显得有些惊慌。
“没事,你也能猜对的!”个子稍大的男孩鼓舞他道。
抢硬币的男孩于是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西瑞的两只手腕,见西瑞的左手腕微微抬高,便兴奋地指着那只手道:“就是它,骨头就在这只手里。”
西瑞微笑着摊开左手,可那却是一只空手,而当他伸出右手时,自己那根鸡腿骨头才呈现在孩子们面前。
“唉!输了!”屋顶上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叹息。那名小个子女孩甚至忧伤地哭了出来。
西瑞见这群拾荒孩子实在可怜,本想就此作罢,不再向他们追讨那枚被抢的硬币。谁知那名个子稍大的男孩突然冲他喊道:“你把小妹惹哭,她一哭就要吃药,你要赔给她买药钱!”
“快赔药钱!”其他孩子也应声喊道,同时举起各自手里拿着的骨头,准备掷向西瑞。
“全都不许动!”随着一声尖锐的喝止,一队手持枪支的警察从西瑞身后冲出,为首的一名女警正是西瑞的女友苏琳,蓝黑色警帽下一双狭长的大眼睛此时显得格外锐利,她用枪指着那个抢硬币的拾荒男孩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敢公然挑衅政府官员?”
男孩被吓得不敢动弹,手里拿着一根骨头也在颤抖下掉落在地上。
“苏琳,他们都是一群拾荒的孩子。”西瑞替男孩答道:“他们只是顽皮了点,你不用拿枪指着他们。”
然而苏琳没有听西瑞的劝告,转而用枪指着房顶上的几个孩子道:“你们都给我下来!”
可能是由于受到惊吓,拾荒孩子中那个小个子女孩哭得更加厉害了。
就在这时,几颗棒球突然从巷子边的残垣中飞射而出,准确地击打在苏琳和几名男警的手掌上,将他们手中的枪支击落在地。
警察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灰白色的人影早已从墙角蹿出,用一副竹竿网兜将落地的枪支挨个捞起。
“白蜂大哥!”只听孩子们齐声叫道。
西瑞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自己早晨上班时遇到的帮小女孩修车的拾荒男青年。显然他是来搭救这些拾荒孩子们的,而刚才那些棒球想必也是他在暗中用发球机之类的东西发射出的。
“有什么事,劳烦警官们大驾光临汗水巷?”白蜂冷冷问道,他将盛满枪支的网兜背在身后,从打着补丁的衣袋里掏出一盒破旧的火柴,点燃一支折断的香烟,吹出一口长而细的烟气。
警察们听到“白蜂”这个名字无不惊骇,苏琳原本锐利的眼神在白蜂的威慑下也开始颤动起来。
“我们只是随便来看看,马上就走!”一个长脸的男警察满面惧色道。
“不,我们原本只是打算教育一下这群喜欢惹事生非的孩子,但现在有人抢夺了我们的配枪,这是严重的违法事件,作为鹭港警察,我们绝不会对此尚罢甘休!”苏琳正色道。
“苏琳警官,白蜂这家伙可不好惹!”长脸警察在苏琳背后低声劝道。
“哦?什么?原来这些是枪啊!”白蜂朝背在身后的网兜瞥了一眼,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堆废铁嘞!”
拾荒的孩子们听到这话,都得意地大笑起来,得到白蜂的庇护后,他们一个个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连那个刚才哭得厉害的小女孩也破涕为笑。
“喂,这位新来的政府官员!”白蜂对西瑞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过,‘谁捡到就算谁的’?”
西瑞也感到恐惧起来,他之前的确对那个抢硬币的男孩说过“我捡到就是我的”这样的话,可白蜂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一直在跟踪自己?还是这整件事都是他策划好的?
天已迫暮,气氛渐渐阴暗下来。面对白蜂的质问,对自己的口才一向颇为自信的西瑞竟一时无言以对。此时他真希望罗宾能从千里耳中冒出一两句话来,指点指点他,可那家伙竟然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鸦雀无声。
“拿错了东西,还给失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白蜂嘬了口烟,将网兜里的枪支倾倒在地上。
苏琳身后的几名男警正要伸手去捡,白蜂忽然又道:“但是,你们龙虎政府错拿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们呢?”
几名男警吓得没敢去捡枪,只有苏琳捡起一把枪,插回到腰间的枪套中,问道:“我们龙虎政府拿错什么了?”
白蜂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琳的容貌道:“这位警官,你看上去也是有鹭港血统的,怎么会不知道龙虎政府错拿了什么呢?”
那些拾荒孩子又哈哈大笑起来,苏琳仔细一看,他们全都是有着大眼睛的鹭港本土人。这才领悟到白蜂所说的“错拿的东西”指的正是鹭港的主权。龙虎两国的军事争夺,曾经使得鹭港本土人丧失了对家园土地的管理权。残酷的战争和严苛的战后政策,使得一大批鹭港本土孩子流离失所。白蜂就是战后幸存下来的一名鹭港孤儿,而那些拾荒孩子,则显然是战争受难者的后裔。
苏琳也曾是龙虎政府体制下的受害者,因为“杂血儿”的身份,她和西瑞都被排斥在公立幼儿园之外,受到那些龙国和虎国“纯血儿”的歧视。要不是因为有个虎国将领的父亲,她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到政府体制当中的。她也曾经怀疑过这种体质的合理性,可是随着自己在这种体制中的日益深入,她的怀疑逐渐减少,几乎消失,可此时却被这个叫“白蜂”的拾荒青年的一句问话重新激发起来。
只见白蜂在那个抢硬币的男孩面前摊开手掌,尽管不情愿,但男孩还是将那枚从西瑞手里夺来的一鹭元硬币从口袋中掏出来,递给白蜂。
“给!”白蜂将那枚硬币抛向西瑞。
西瑞应声接住硬币,摊开手掌,看见是标有数字“1”的正面,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我们拿错的东西已经都还给你们了!”白蜂对苏琳和西瑞道:“你们拿错的东西迟早也要还回来!”道罢邀着一群拾荒孩子扬长而去,在即将消息在巷子深处的拐角时,回过头来补了一句:“你们要是不还,我们‘集骨社’也是不会尚罢甘休的!”那群孩子也跟着道:“我们‘集骨社’不会尚罢甘休!”
苏琳身后的几句警察这才敢弯腰捡起地上的配枪,插回到枪套中。
“哼,就这群捡破烂的小毛孩也敢自称‘集骨社’?”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男警嘲着巷子深处揶揄道。
“‘集骨社’是什么?”西瑞问那名男警。
“那是我们鹭港的头号犯罪组织啊,你难道没听说过吗?”男警道。
“西瑞前年才回鹭港,况且‘集骨社’这两年也不怎么活动了,没听过它的名号很正常!”苏琳替西瑞解释,而后转向西瑞道:“其实‘集骨社’这个名字是在三年前突然涌现出来的,那时我都还没有进入警署,只是听说这个组织在一天内相继暗杀了几名政要,并且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些鱼骨头。警署把这些鱼骨头收集起来,发现它们正好能拼成一条完整的鱼,所以才给犯罪者起了个通缉代号叫‘集骨社’。可除了这些鱼骨头外,警署并没有找到任何其它的破案线索。实际上谁也没有办法证明‘集骨社’这个组织真实地存在着。”
“鱼骨头?”西瑞问。
“嗯,是福瑞爱吃的海鲫鱼的骨头!”苏琳笑着道:“可不是这帮孩子手中的鸡骨头哦!”她又环视了一下西瑞四周,问道:“福瑞呢?你不是说要带它来上班吗?”
“额……”西瑞有些吞吐道:“我把它送给我的领导了!”
“什么?”苏琳的一声尖叫响彻了整条汗水巷。
夜灯亮起,西瑞独自一人待在碧水路52号家中。因为他把福瑞送人的事,苏琳没有心情陪他吃晚饭,在汗水路帮他解围之后便独自回家去了。西瑞想送她,但没得到她的同意,只好也独自回到家中。
西瑞饿着肚子正躺在床头,看着手机上苏琳和西瑞的照片发呆,罗宾的声音突然在千里耳中响起:“兄弟,有活干了!”
西瑞心里暗骂道:“这家伙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在该休息的时候竟然又给自己派起了活来。”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只是有些无精打采道:“什么事,罗宾先生?”
“保尔区长好像带福瑞散步去了!”罗宾道。
“散步就散步喽,关我什么事。”西瑞不屑道:“反正你已经让我把猫送人了,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他们在散步吗?”罗宾问。
“你是龙虎政府的高级官员,手眼通天,有什么不知道的?”西瑞早已对罗宾这种洞悉一切的本领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还在为送走福瑞的事感到介意,但如果不了解你的领导,你就没有办法做好你的工作!”罗宾说。
“嗯,明白了,我已经知道他们在散步了!”西瑞厌倦道:“现在我想休息!”他说完一头扎进枕头里,做出要睡觉的样子。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晚安!”西瑞说完关上了台灯。
西瑞入睡得特别快,那感觉就像晕厥过去一般。他在睡梦中闻到一阵炸鸡的香味,那味道就跟他第一次去香橙区政府时吃到的基曼做的炸鸡一模一样。
“乖小猫,来一块吧?”西瑞听到一个深厚的嗓音。
“乖小猫,乖小猫?”那人又叫了两声,西瑞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抚摸了两下。
西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密闭空间中,可那并不像是自己租住的碧水路52号。他立起身子,发现自己的床变得有些倾斜,不,那根本不是一张床,而是一张硕大的椅子。椅子紧挨着密闭空间的两端,椅子上方是两扇窗子,透进些许路灯的光芒。渐渐地,西瑞看清自己所处的是一辆老式轿车的车厢,只不过,这个车厢似乎被放大成了二十平方米的屋子一般大小。
突然,窗户边闪出一个巨大的人脸,几乎占据了整个窗子,更令人惊骇,那宽头大耳的人脸似乎是保尔区长,连他额上的两块淤青都和保尔区长一模一样。
“乖小猫,吃一口吧?”只见保尔区长将一只大腿般粗的鸡腿伸将过来,声音大得有如雷鸣。
西瑞吓得大叫一声,惊跳起来。
一梦惊醒,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都看见了?”这时,罗宾的声音又从千里耳中响起。
西瑞忙将千里耳从耳廓中掏出,发现那个金属弹壳般的玩意上唯一的细小孔洞中突然闪耀出一丝夺目的亮光。那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起伏波动,旋转变化,让西瑞觉得多看一会就像要被夺去灵魂似的。他只好又将千里耳塞回耳廓当中,他这才明白刚才的场景不是梦,而是某种特殊的影像传递方式。
“我看见了保尔区长,还有他的那辆旧轿车。”西瑞说。
“很好,这说明你和福瑞之间已经越来越有默契了!”罗宾道。
“什么?我是通过福瑞看见这一切的?”西瑞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原来并不是轿车被放大了,而是自己被缩小了,自己是通过斑猫福瑞的视野,看见周围的一切。他又回想起自己和福瑞一起窃取印刷厂的试卷时,似乎也有相同的体验。
“没错,不过不要将你看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包括苏琳!”罗宾警告道:“否则你将再也无法通过福瑞的眼睛看到任何东西!”
上班的第二天,西瑞来得很早。自从昨夜在梦中被惊醒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睡着。他想早些见到斑猫福瑞,看它是否安然无恙。可保尔区长却只是一个人来到办公室。
“西瑞,快帮我准备几杯咖啡!”保尔区长气喘吁吁道:“有重要的客人要来。”他摘下那顶灰色宽檐帽,扔在桌上,西瑞看见他额头的淤青似乎消散了许多。
“好的。”西瑞起身答应道:“可是,我们的杯子和咖啡在哪呢?”西瑞仔细地观察过,香橙区政府的两间办公室内除了办公资料和一些简单的办公用具之外,别无他物,连喝水用的杯子都是从自己家里带的,更别说咖啡杯和咖啡了。
“杯子问基曼那个吝啬鬼借几个,至于咖啡……”保尔区长思忖了片刻道:“咖啡先不用准备了,应该有人会带过来的吧!”
“好的。”西瑞正欲走出办公室,突然又想到斑猫福瑞,于是转过头问保尔区长道:“区长,福瑞它……”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保尔道:“今天我出门时,福瑞那只乖小猫睡得正香,我没忍心打扰它,就自己一个人来上班了!”
“是吗?可它平时每天早晨都会吵着我喂给它东西吃的。”西瑞道:“是不是它昨晚吃什么东西吃撑了?”他想证实昨晚在梦中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额……可能是吃了我家的老鼠吧……”保尔区长含糊道:“最近我家的老鼠也特别多。总而言之,我是不会亏待它的!”道罢哈哈笑了两声。
“哦?是吗?”西瑞将信将疑:“可是没有福瑞在,万一那只‘灰胖’又蹿出来,不是会打扰到客人?”
“你放心!”保尔笑道:“‘灰胖’昨天已经被福瑞吓坏了,它今天绝不敢再溜出来了!”
就在这时,科林突然一脸严肃地冲进门道:“区长,艾狄那家伙来了!”
“快!”保尔对西瑞催促道:“快去拿杯子!”
“不用麻烦了,大人们!”只见一个衣着光鲜、发际微白,有着鹭港本土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前,恭敬道:“这种小事,让基曼去做就好!”道罢朝身后打了两个响指。
快餐店主基曼随即端着一个餐盘走进区长办公室,将餐盘上盛着的几杯咖啡分发给保尔、科林和西瑞三人,最后一杯留给门口的中年男子。
“记在莱特公司账上!”中年男子接过咖啡道:“连咖啡杯也一起。”
“是,艾狄先生!”基曼深鞠一躬后,蹿上楼去。
那个叫艾狄的男子于是端着咖啡走进门来,朝保尔和科林点头致意:“区长大人,科林主任,你们好!”
“艾狄,好久不见了!”保尔也致意道。
“艾狄先生,看来你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科林冷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呢?记得你以前都是拎着一壶自己泡的咖啡过来,这次你却直接在快餐店里给我们点了咖啡。可是,你要是把这些咖啡钱拿来交税,恐怕绰绰有余吧!”
“承蒙各位大人关照,能够在香橙区混一口饭吃!”艾狄品了口咖啡,堆笑道:“这几个月都没见区长来收税,我还以为你们把我给忘了呢!”
“嗯,你这家伙,指使几个捡破烂的小跟班妨碍税收,居然还敢在这说风凉话?”科林将手里那杯咖啡重重放落在西瑞的办公桌上,灰褐色的咖啡从杯中溅洒出来,沾湿了桌面的文件。
“科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对待民众要礼貌恭敬!”保尔区长责备道:“什么‘家伙’、‘家伙’,人家没有名字吗?”
“保尔区长,名字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艾狄道:“我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流浪儿!”
西瑞猛然想起自己在当记者时,似乎有在报纸上见过艾狄号人物,他少年丧亲,孤身一人靠拾荒为生,后来凭借自己的所学与努力,创立了鹭港第一个本土电器品牌——“莱特电器”,成为一名传奇的商人。可西瑞从未想到,这样一名商人居然会拖欠税款。而且据他所知,香橙区的税赋无比微薄。
“我也反复强调过,我艾狄绝不缺那点税款。”艾狄续道:“正如科林主任所说,那些税款可能连一杯咖啡钱都不到。”他又品了口咖啡:“但我爱我的民族,我珍惜我的劳动付出。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在鹭港人民支持下赚来的,我宁愿拿它们买咖啡喂狗,也绝不允许它们成为侵略者奴役鹭港人的工具!”他说完突然“啪”一声把手里的咖啡杯重重摔碎在地上。
“喂,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你骂谁是狗呢?”西瑞说着也气愤地将手中的咖啡摔碎在地上:“我们对你以礼相待,你却又是摔杯子,又是骂人。我看你根本不像什么企业家,你根本就是一个痞子!”
保尔和科林都被西瑞的举动惊呆了,艾狄却故作平静地笑了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区长新招的助理大人吧,听说你以前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记者对吗?”
“我以前是谁不重要!”西瑞道:“现在我的职责是协助保尔区长和科林主任治理好香橙区!”
“哼,治理?”艾狄冷笑了一声:“鹭港人受到的高压统治还少吗?他们不需要什么‘治理’,他们需要的是自由!别以为自己有个当警察的女朋友,就可以嚣张跋扈地谈‘治理’了,要治理一个地方,就要先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最重要的是了解谁才是真正应该治理这个地方的人!”
西瑞这才明白,这个习惯欠税的企业家此行的目的可能完全是为了给昨天那帮被苏琳赶跑的拾荒孩子出气。而且他似乎还专门调查过自己的背景经历。
“有枪就了不起了吗?”艾狄不罢休道:“我告诉你们,我的工厂今天可以生产家电,明天就可以生产武器!我想你们也不太愿意看到战争再次爆发对吧,那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除了鹭港,你们还有地方可去吗?如果不想被彻底赶走,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要太过张扬。鹭港人爱给你们多少税,就给你们多少税,全凭良心。你们也扪心自问一下,你们该拿多少?你们龙虎联合政府除了一天到晚搞一些捕猫抓狗的闲事之外,又为鹭港人做了多大贡献呢?”
西瑞明白,艾狄所指的是前段时间发生的全城捕猫事件,这件事在一般人看来的确有些不像政府该干的事,但就此论断龙虎联合政府无所作为,未免有些太过偏狭。毕竟这个政府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内,将鹭港从一个战后的荒岛建设成了一座蜚声国际的现代化都市。只不过香橙区政府的贫困潦倒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政权体系与鹭港本土人之间依然存在着某些无法轻易化解的矛盾。
“这是我最后一次上门交税!”艾狄说着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倒出几枚硬币,递给保尔区长。
“哈哈哈哈,艾狄,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保尔区长点着手掌中的硬币道:“你明明欠了五个月的税款,却只给了我四个硬币,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税额是每月一鹭元吗?这可是我们三年前在纳税人大会上定下的规矩啊!”
“我可没忘!”艾狄微微一笑,指着西瑞道:“剩下的一鹭元,我早就交给这位助理大人了!”
西瑞猛地想起自己昨天在路上拾到的那枚硬币,此刻它仍在自己的口袋当中,西瑞将它掏出来,对艾狄道:“你是说这枚硬币吗?它是我昨天下班后在路上捡到的!”
“助理先生,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健忘啊!这硬币明明是我派白蜂送给你的啊!”艾狄道:“不信你看看硬币上面那只灰鹭的翅膀上,是不是刻着我‘艾狄’的名字?”
西瑞仔细一看,硬币背面那只灰鹭的翅膀上,的确用针尖般的事物,刻着“艾狄”的字样,不知是在捡到时就已经有的,还是被拾荒男孩抢去后临时刻上的,抑或是被那个叫“白蜂”的拾荒者首领掉了个包,换成了一枚刻字的硬币。总而言之,现在已无从证实,这枚硬币是自己平白无故捡到的了。
“既然账没算错,那我就先走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艾狄说着走出办公室门,走上地下室的阶梯,边走边笑道:“我一向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下次你们如果缺钱,还可以找我要,不过不要以再收税的名义,这样或许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钱。在那之前,希望你们用这些钱做一些对鹭港人有益的事。”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区长办公室内的一片狼藉,静静地看着三个呆滞的人。
不久后,基曼走下楼将区长办公室收拾干净,说艾狄临走时交待他做这些。
西瑞将那枚拾得的硬币连同一封手写的检讨书开并上交给保尔区长,检讨书中将自己如何拾到那枚硬币,如何跟拾荒的孩子们周旋,又是如何被女友苏琳和她的同事解围的事情一一交待清楚。
“哈哈,你并没有做错事,有什么好检讨的?”保尔区长览信后笑道:“这样的事情你以后还会碰到很多,习惯就好啦!”他说完将西瑞的检讨书撕成碎片,扔进桌下的废纸篓中。
“至于这枚硬币,”保尔区长戴上老花镜,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刻着的字,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道:“它上面的字多半是白蜂那孩子临时刻上去的,他身手敏捷得很,而且他的字我是认得出来的。”道罢将硬币递还给西瑞道:“既然这枚硬币的确是你捡到的,那么在你还没找到真正的失主之前,它就应该归你所有。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女朋友,我们说不定连这四个月的税钱也收不到呢!”
“哼,白蜂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科林在一旁气愤道:“亏得保尔区长当年教他读书识字,他却情愿做艾狄那家伙的跟班,成天跟咱们政府过不去。”
“科林,你不要责怪白蜂了!”保尔区长劝道:“人各有志,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变得像艾狄这样有出息!”
“艾狄这家伙也未必算得上有出息吧!”西瑞暗自嘀咕道。
“嗯?西瑞,你说什么?”保尔区长问道。
“哦,没什么,我……我只是有件事不明白……”西瑞欲言又止道。
“什么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香橙区的所有纳税人无论收入多少,每人每个月都只交一鹭元钱的税款?”西瑞道:“我虽然还不太了解龙虎政府的税收政策,但我在《鹭港日报》工作的时候,每个月也要交上百块的税收,我的收入应该不会比那个艾狄高吧。”
“哈哈哈哈,所以来香橙区政府工作还是有好处的!”科林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这里工作不用交那么多的税啊!”
“科林,西瑞已经是自己人了,你就没必要再跟他讲那些肤浅的光鲜话了!”保尔区长严肃道。
“好吧,看来不讲实话是不行了!”科林道罢转向西瑞:“著名经济学家米索曾经说过,税收不过是一种象征……”
“好了好了,别扯那些狗屁经济学家的话了,还是让我来说吧!”保尔区长道罢转向西瑞:“香橙区政府其实不应该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一个状态的,西瑞!十几年前,我们曾是能够和塔山、蘩田、芷园、兴港四个区政府并立的强大政府,最辉煌的时候,我们的办公楼也达到过九层高,拥有两百多名工作人员。那时香橙区市民对我们的态度跟现在可不太一样啊,无论是龙国人、虎国人还是鹭港本土人,大伙都认可我们是为民服务的好政府,时不时会主动上门给我们送水果、糕点、咖啡这些吃的、喝的。不过这可不是贿赂,这是市民真心诚意地感激我们的服务,体谅我们的辛勤。虽然当时我只是区区一名财政办公室主任,但我感受到的尊重和爱戴可比现在当区长要多得多!”保尔说着品了一口之前艾狄送来的,现在已经凉透的咖啡,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可是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
“是因为那个艾狄吗?”西瑞问道。
“不,凭他一个人,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足以撼动五大区政府之一的香橙区政府,真正让我们崩垮的是一种民性的变化,我称之为‘鹭港人的觉醒’。”保尔道。
“‘鹭港人的觉醒’?”西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眼,感觉有些新奇。
“是啊,鹭港本土人在龙国和虎国先进文化的教育下,从原本只会对外来者奉若神明,来者不拒的落后种族,变成了一个会思考自己历史和未来,拥有强烈民族意识的团结族群,而这一切变化,就发生在短短十年间。”保尔区长道。
“可能区长说得有些抽象,让我来具体解释一下!”科林道:“就比如你养了一条狗,小时候是很乖的,但长大之后就变得会咬人了!”
“科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随便用动物比喻人!”保尔区长斥道,不一会儿,又转而平静地对西瑞叙述道:“鹭港本土人在十年前开始大量汇聚在香橙区,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政治比较开明,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全鹭港最好的大学。他们开始在各方面赶上甚至超过龙国人和虎国人,尤其在商业和技术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艾狄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靠自学掌握了所有家用电器的维修和制作工艺,后来还成功经营了莱特公司,成了一名富甲一方的商人。可是,尽管他们如此成功,龙虎联合政府的政治力量还是排斥鹭港本土人的,而且,他们越是成功,越是会引发当局者的恐惧,他们担心这些本土人有朝一日会形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动摇现有的政治格局。龙虎联合政府不但在政治上排斥本土人,不让他们进入核心的政治权力范围,而且还动用经济手段,对本土人的商业活动进行打压。其中一项最具代表性的政策就是对收入高于平均水平的本土人征收三倍于龙国人和虎国人的税收。这项政策刚出台时,其实也并没有遭到太多反对,因为鹭港本土人收入普遍还不高,像艾狄这样收入超过平均水平的人并不多,他们也乐意通过向开明的政府多交税的形式为本土同胞多作贡献。记得那时,艾狄每个月来交税时,都会带上一壶自己泡的咖啡,和我们有说有笑地聊上半天。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可就在三年前,一件事毁了这一切……”保尔说着将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喝完,带着苦涩的神情抿了抿嘴角:“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早晨,印象中那是近二十年鹭港唯一一次下雪。前一天晚上我值夜班,一早起来,世界就变成银灰色的了,好像落满了无数灰鹭的羽毛。我刚打开香橙区政府的大门,就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在政府门前的雪地上。我起初以为是哪辆运输车不小心落下的岩石,可当我拨开雪堆时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岩石,那明明就是一具冻僵的尸体!而且那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在香橙区捡了十几年破烂,和他领养的‘孙子’相依为命的孤寡老人。我确定那时他已经去世了,因为我没有探测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那老人去世时面带微笑,可那微笑僵硬得就好像用刀子在脸上雕刻出来的一般。他的一只手里紧揣着一枚一鹭元的硬币,而另一只手中则紧揣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似乎还写着一些字迹。我试图取出那张,可它却被老人冻僵的手揣得死死的。我生怕把纸条扯碎了,破坏了上面的字迹。于是我立刻报了警,法医的鉴定结果是,那个老人死于饥饿。他手里揣着的那张纸条被取出后,上面写着的字让我吃惊,他写道:‘尊敬的政府,我是来交这个月的税款的!’说实话,在看到纸条上的这些字时,我差点掉下泪来,但我确定那不是感动的泪,而是恐惧的泪。我曾经负责调查过香橙区所有纳税人的收入,这位老人似乎也在我的调查之列。他是鹭港本土人,举目无亲,只收养了一个孩子,由于年龄差距较大,他称呼收养的孩子为‘孙子’,而那孩子则称呼他为‘爷爷’。这对‘爷孙’的收入并不高,按照我们当时的税率,他们每个月一共只要缴纳一鹭元的税款。但考虑到他们生活困难,居无定所,我们并没有强制向他们征税。那老人时常感念我们的善举,义务为香橙区政府打扫楼前的落叶,因此我们都习惯地称呼他为‘扫叶老人’。没想到这位扫叶老人第一次主动向我们缴纳税款时,居然饿死在了政府大楼前!”
“那这位‘扫叶老人’的‘孙子’呢?他当时没有跟他‘爷爷’在一起吗?”西瑞问道。
“哦,你说那孩子,记得他当时听到消息后也立刻赶了过来,在扫叶老人的遗体前哭成了泪人。他似乎对他‘爷爷’的状况毫不知情,一直在问是哪个可恶的家伙害死了他爷爷。我告诉他他爷爷是死于饥饿的,并且把他爷爷留下的那张字条给他看,他先是呆了一阵,而后突然抢走了他爷爷拿来交税的那枚硬币,对我说……”保尔说到这时,突然有些哽咽。
“他对您说了什么?”西瑞问。
“他对保尔区长说,‘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学写字了!’”科林抢话道。
“那时我才意识到,纸条上的字是扫叶老人让这孩子帮他写的!”保尔叹道:“诶,我早该认出他的字迹了,那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啊,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他写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白蜂’。”
“白蜂?”西瑞问道:“就是经常跟咱们区政府作对的那群拾荒孩子的头头?”
“还能有谁?”科林道:“这小子八成是当时就跟艾狄这家伙学坏了!”
“科林的推断不无道理!”保尔难得地肯定科林的话道:“艾狄当时已经开始着手创办自己的家电企业,为了获得足够的制造元件,他笼络了一大批本土拾荒少年。这些少年像蜜蜂在硕大的花朵中采集微少的花蜜一样,成天在垃圾堆中翻找着尚可利用的电器元件,供应给艾狄,并且不计回报。在他们眼中,艾狄不仅是个难得技术天才,而且是鹭港本土人的精神象征,他是这些从小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本土孤儿们的精神指引。艾狄时常向他们鼓吹,有朝一日当他的电器品牌成立的时候,一定会给每一位拾荒伙伴发大把的红利。可实际上,这些孩子中有许多最终饿死或病死在垃圾堆中,艾狄也不去理会他们。艾狄甚至纵容他们去偷窃完整的电器,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个拾荒孩子在深夜窃取了一个虎国家庭的空调外机,而这台外机在第二天的早上便出现在艾狄商店的柜台上,只不过被漆上了另一种颜色。白蜂原本是个很本分的,很讲道理的好孩子,我一开始并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变得心浮气躁。但从他最近几年的举动来看,他的变化与艾狄不无关系。”
“哼,我们原本都以为,艾狄那家伙只不过想多挣几个钱,让日子过得好些罢了。没想到他还是一个野心十足的政治运动家!”科林道。
“嗯,也怪我们疏忽大意!”保尔区长道:“扫叶老人为交税而饿死,本来可以作为一个诚信纳税的正面案例进行宣传,可是由于同情老人和白蜂的悲惨,我们并没有这么做,没想到反而让这件事成为艾狄攻击政府的把柄。扫叶老人的死讯刚传开,艾狄就暗中组织香橙区的拾荒少年实施了一场反政府运动,在区政府大楼前堆满了各式垃圾。当天,便有数十名政府工作人员宣布辞职。此后,艾狄又相继策划了反政府运动,在各种媒体和公众场合抨击联合政府的恶劣政策,并且将矛头直指香橙区政府对鹭港本土人实施的‘苛捐杂税’,如此一来,香橙区政府的形象便大受打击。”
“市政府对艾狄的这种行为也坐视不理吗?”西瑞问。
“当然不会,龙虎联合政府处理民众暴乱的手段可是世界闻名的!”保尔道:“反政府运动一开始,政府便出动警力进行打压,被抓进牢房里的运动参与者数以百计。但渐渐地,联合政府发现,这场运动的规模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能力,而艾狄也将他幕后操纵者的身份隐藏得非常好——你也看到了,他不仅按时交税,还对政府官员‘恭敬有加’。联合政府中龙国和虎国势力的博弈,让他们都想争取鹭港本土人这支中间力量的支持,毕竟,这些人也掌握着鹭港近三成的选票。因此,联合政府宁愿折损一个区政府,也不愿得罪在这个区中占主导势力的鹭港本土人,这也就是为什么香橙区政府会一日比一日没落了。”
“联合政府就这样放弃了香橙区的税收权?”西瑞问。
“不,仅仅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群众运动,还不足以让政府放弃近五分之一的税收。真正让香橙区丧失税收权的事情发生在三年前,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人毛骨悚然……”保尔区长说到这时不禁打了个哆嗦。
“您说的是那个‘集骨社’事件吗?”
“怎么,你也知道‘集骨社’?”保尔有些惊讶。
“昨天我听白蜂和那帮拾荒孩子们自称是‘集骨社’,后来询问了一下,得知那是三年前出现的一个暗杀组织,”西瑞道:“想不到它竟然和我们有如此大的关系。”
“哈哈哈哈,白蜂那孩子要是集骨社的人,那我可能早就没命了!”保尔笑道:“这孩子就是爱吹牛!”他转而严肃道:“‘集骨社’这个组织的可怕程度可以说是鹭港历史之最,你可知道他们暗杀的都是什么人?”
“听说是鹭港的几名政要。”西瑞道。
“这是目前官方的说法!”保尔道:“被暗杀的政要的具体身份,鹭港的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就连科林这样在政府工作多年的人也未必知道!”
“哦?”科林表示疑惑,在他觉得,他所不知道的关于鹭港的事情并不多。
“我也是因为有老朋友在市府担任要职,才通过小道消息听说的。”保尔道:“被暗杀的人中,有一个叫考撒,有一个叫德烈!”
“什么?考撒和德烈死了?”西瑞和科林都是一惊。他们对这两个名字都十分熟悉,因为这两个名字分别是龙国和虎国海军最高统帅的名字。二十年前的那场龙虎海战,正是这两位军事统帅的巅峰对决。海战结束后,他们分别担任了联合政府保卫司和军备司司长的职务,手握军政大权,在政治领域甚至有超过鹭港市长的话语权。然而他们的行踪却极其隐蔽,传说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航母上度过,随时准备应对龙虎两国之间的第二次海战。
“是的,他们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保尔道:“而且死得很蹊跷。尸检结果一开始认为他们是劳累过度猝死的,直到在他们的死亡地点发现与其它死者相同的鱼骨头,才断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连环暗杀,但他们的死因至今仍未查明。”
“可是在半年前我还看到过这两个将军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这是怎么回事呢?”西瑞不解道。
“这正是你要学习的政治经验!”科林教导道,虽然也是刚了解事件死者的详情,但他却好像早已掌握了事情的真相一般:“若是龙虎两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军事统帅死了,那岂不是让对方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自己发动军事和政治打压了?”
“科林说得没错!”保尔道:“龙虎两国都想极力隐瞒自己军事统帅的死讯,因此故意模糊了被暗杀者的身份信息,甚至专门请人模仿他们的语调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以此维持自身的军事威慑力。但这起连环暗杀事件无疑引发了联合政府和社会的极度惊恐,暗杀发生后的一周,全市禁止食用和销售鱼类制品,人们‘谈鱼色变’。直到有人将暗杀事件与前些年的本土人运动联系起来,人们才又开始吃鱼,但这对香橙区政府而言绝不件好事……”
“鹭港本土人向来憎恨龙虎联合政府,这种暗杀的确很有可能是他们干的!”西瑞道。
“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但联合政府高层显然相信这点。”保尔道:“遗憾的是,为了隐瞒死者的信息,他们并没有深入展开调查。无论是龙国势力还是虎国势力,都采取了对鹭港本土人消极妥协的态度。而聪明的艾狄很善于捕捉和利用这点,他对外宣称,如果联合政府再对鹭港本土人强征‘苛捐杂税’,那么‘集骨社’还会再采取行动。‘集骨社’这个名字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传开的。”
“哦,原来是这样!”西瑞若有所悟道:“难怪那些拾荒孩子也成天以‘集骨社’自称,只不过他们似乎更喜欢用鸡骨头。”
“是的,他们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保尔道:“说自己是‘集骨社’的人,别人就不敢轻易欺负他们了。借着‘集骨社’的名号,本土人几次向鹭港联合政府提议,要求减免香橙区本土居民的税收。而艾狄本人还当选为市议会的议员,亲自撰写了香橙区‘一鹭元均税制’的提案,也许是因为龙虎两国政客太过忌惮鹭港本土人,这个看似荒唐的提案居然被议会表决通过了。自那之后,香橙区政府树倒人散,也就逐渐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现在艾狄那帮家伙,连这最后的一鹭元的税也不愿给我们,简直是太过分了!”科林气愤道:“我和保尔曾经发誓,就算天天被他们用鸡骨头砸脑袋,也要捍卫这最后一鹭元的税收权!”
“诶,像艾狄这样的人,是绝对不缺这一鹭元的。”保尔深深感慨道:“只是可怜了像白蜂这样的孩子,一鹭元对他们来说,不但是生活所需,而且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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