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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李鸷有些发蒙，李昞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大统十四年公元548年、南梁太清二年，东魏武定六年，侯景勾结梁国临贺王萧正德发动叛乱时不过本部八千人，而梁军勤王之师虽互不统属，甚至相互倾扎，可毕竟兵力多达三十万，侯景可不是当年率七千孤军北伐下三十余城，攻陷尚未分裂仍一统北方的大魏都城洛阳的陈庆之，若非有强大的外援他能击败各路援军兵围建康活活饿死萧衍？“
“陈庆之可是许多梁人心中的军神啊。”李鸷听李昞提到了那位曾经震动天下的南梁名将不由得两眼放光，“侯景怎么配与他相比，当年他同陈庆之交战时哪次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的。”
“虽说当时的大魏叛乱四起，那位陪着萧衍下了二十多年棋的陈庆之有乘虚而入之嫌，可就凭他最后于黄河北岸孤城北中，以区区数千人对阵兵力号称百万，由尔朱荣与元天穆率领的，云集有高欢、宇文泰等等几乎现今所有北方名将的大魏主力，激战三日十一仗后打得尔朱荣都想撤兵这一点，就令我等不得不膜拜啊。“李昞遥想起昔年那位凭借区区七千白袍军就搅乱整个北方的统帅亦不由得叹服不已。
“可惜属下当年尚幼，无缘得见这位童谣传唱：‘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上将。”李鸷脸上满是遗憾地摇头感叹，然后回归话题道：“主公还没有告诉属下，为何大冢宰会暗地里令宇文护支援侯景呢。而且按您的意思，恐怕我国昔日输送过去的物资数量极其巨大吧，当年我大魏可并不富强，大冢宰真舍得就那么白白拿给侯景？”
“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啊。”李昞轻叹一声后道：“李鸷，你也说了，那时我大魏还远远谈不上富强，那我就先问问你，作为一个追随家父多年的老家臣，从我西魏建立伊始，你们就在一起经历过无数场同东魏的大战，想来你对当年东西两国的形势应该是很是了解的吧。“
“是的，属下不到二十就开始追随老主公了，他所亲历的各大战役臣下基本上亦都有幸参与。”
“那在你眼中，两魏的战事是个什么样子的？”
“算是互有攻守吧。”李鸷皱眉边思索边说，随后眉头舒展开来，“情势有利时我国还数次攻下了洛阳呢。”
“攻下洛阳？哼，转眼间就又失去有何用处？”李昞摇了摇头，“你知道诸葛孔明吧，汉末三国里蜀汉最弱，诸葛亮却屡屡北伐，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是诸葛亮心怀汉室，感念刘备的知遇之恩？”
“这只是一方面。”李昞感叹道：“其实他亦是无奈，不过是以攻为守罢了。”
“主公的意思是当年我国亦是以攻为守么？”
“不错，你仔细想想，就如同那诸葛孔明的北伐，看似气势如虹，可何曾真正威胁到过对方的根本？“李昞喝了口水，将水袋随手扔给一个手下后续道：”洛阳不过一残破的前沿，得失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其战略价值。“
“主公目光如炬，言之有理。“
“少拍马屁。”李昞失笑道：“其实两魏对峙时我朝的形势比那诸葛亮都还不如，凭借历经战乱，人少地窄的关中之地对抗坐拥山东、河北等富庶大州的高欢，不过是苦苦挣扎求存而已。“
李鸷想了想，脸色难看地点头道：“现在想来当年两魏大战时我国还真是数次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啊。“
“当时能支撑下来一靠的是宇文泰卓越的大局观和强大的综合能力，二嘛自然是靠着王思政，贺拔胜，还有父亲，岳父大人等等将领的浴血奋战，可最重要的却是第三点——难以想象的好运气。“李昞说着随手将手中马鞭挽了个鞭花，接着微运内劲使得鞭子如同一细棍般往左右各画了一圈，“可你再看看现在，哪里还是那个风雨飘摇的西魏？无论疆域，人口，钱粮，都数倍于当年，而这一切，皆受益于侯景之乱。“
“对呀，还真是侯景之乱后我国才攻陷汉中，巴蜀与荆北诸郡的。”
“据我判断，宇文泰在侯景投梁之后表面上看好像同对方断绝了往来，实际上却必定一直令宇文护与其保持秘密的联络。当侯景发动叛乱后，宇文泰更是审时度势，立即通过宇文护给予侯景援助，以使其祸乱更深。其后咱们这位大冢宰很是完美的把握住了一个‘度’——在大力支持侯景，让他搅乱江南，为祸最烈，自以为是悍然称帝时果断将其抛弃，并乘机全力侵袭因侯景叛乱和萧梁宗室相互攻击而抽空兵力的汉中，巴蜀等地。因而侯景祸乱数年的最终结果就是，原本最为富强的南梁迅速衰弱，而三国里最为弱小的我朝却得到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以及蜀地的钱粮，巴郡的井盐、丹砂等重要资源。就国力而言，虽因诸郡新附，人心不稳之故还不及齐、梁，可也相去不远了。以后只要经营得法，赶超另外两国也是很有可能的。“
“主公所言令臣下真是茅塞顿开啊，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为何侯景开始叛乱时明明实力不强却一帆风顺，到了他兵多将广，建国称帝后却迅速败亡，原来是失去了大冢宰的暗中支持啊。”李鸷恍然大悟般言道，“这家伙也真够笨的，全然被大冢宰玩弄于股掌之中当刀使啊。”
“你也不用太过夸大宇文泰所起的作用，侯景之所以能改变整个天下的局势，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南梁自己。你看看侯景占据建康之时那些大梁的宗亲们都在干什么？萧绎借机杀死了萧慥和萧誉，致使萧詧投靠我大魏，为日后的败亡埋下了伏笔；而萧纶、萧范和萧大心等诸王亦相互攻伐，想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梁人可谓是在自掘坟墓，全然不顾大局，所以即便如今侯景早已败亡，可大梁却已然日薄西山，大权在握的陈霸先亦是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而且你刚才说侯景笨，那更是大错特错了，侯景可是一丁点儿也与此字不沾边的，他何尝不明白宇文泰的意思，其不过是利用宇文泰的支持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李昞说到这里却又冷冷地笑了笑后方续道：”可惜此人毕竟志大才疏，稍微取得一些儿成果就暴露出自己凶残暴掠的本性来，于是倒行逆施尽失人心。就凭其所作所为，可谓最后无论是否有外力支持，败亡那都是必然之事。”
听李昞这么说，李鸷倒是突发奇想道：“这么说来倒像是大冢宰设下的一个赌局，最后坐庄的他大杀四方啊。“
“哈哈哈，李鸷啊，你这话倒是很有些意思。”李昞大笑着拍了拍李鸷的肩膀后却又摇头否定道：“不过有一点却不对，那个坐庄的并非宇文泰，而是当时掌控东魏的高澄，大冢宰也只是这个赌局的参与者，只不过到了最后他赢得最多而已。”
“高澄？”李鸷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怎么又冒出个他来。”
“当然是高澄。”李昞目光灼灼地言道：“对于侯景此人，高欢就曾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详细分析过，因此侯景反复不定的性格高澄想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在高欢死后，侯景占据河南叛乱，于我西魏和南梁之间摇摆不定，结果却被东魏名将慕容绍宗击败，最后只得引八百残兵逃亡南梁，彻底投靠了萧衍。高澄既知侯景为人，当然不能错过这大好的机会，于是利用梁国在派兵接应侯景时被他们击败并俘虏的萧渊明大做文章，操纵萧渊明给萧衍写信，明为两国和好，实则是为离间侯景同南梁之间的关系。而侯景在得到消息后自是惊惧不已，在多次上书请战皆被驳回之后，干脆伪造了东魏国书来试探萧衍，结果发现对方真的随时都可以将其当作一枚弃子，因而最终愤然起兵反叛。靠着侯景之乱，高澄轻易获得了这两百多年来北方政权都梦寐以求，却又无法染指的富庶之地——江淮，兵峰更是隔江直指南梁都城建康，因此谁又能说东魏，也就是如今的齐国，不是这个赌局中的大赢家呢？”
“原来是这样。”李鸷恍然道：“大冢宰想必就是看见这个赌局开起来了，也就立即参与了进去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当时就连宇文泰也都全然没有想到，他自己的运气会那么的好。”李昞说到这里，原
“在那个时候坐庄的高澄竟意外身亡，如此说来还真是天佑我大魏啊。”
“意外？”李昞眉头微挑，冷声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主公的意思是？”
“哼，整个事情看起来好像是个意外，似乎就是因高澄不愿放兰京归梁，致使对方不满，于是刺杀于他。”李昞对这个人所尽知之事却有着自己的看法，“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在高澄戒备森严，同他那些近臣密谋篡位之处，那兰京如何就敢下手？还有他那六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从何而来？要知道高澄的侍卫肯定不弱，可激战下来就连两个侍卫长都一死一伤，这难道是区区几个家奴能干出来的？”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过呢。”李鸷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后面色忽然一变，“主公，这些刺客不会是来自清风细雨楼吧，根据情报，接下来咱们可是极有可能将要面对这群杀手的呀。”
“胆敢刺杀像高澄这样身份之人，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清风细雨楼了吧。”李昞虽然这么说着，可却依然一脸淡然。
李鸷虽说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心中的好奇却仍然挡不住，于是问道：“可是主公，若是清风细雨楼刺杀的高澄，那谁又是买凶之人呢？”
“谁？你说是谁。”李昞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先想想那个时间点，正是高澄即将篡位的前夕，有谁必须赶在其登基称帝前除掉他？你再仔细想想，又是谁，才是高澄死的最大受益者。”
“天，您是说如今的齐主，高洋！”李鸷一脸震惊，“只有他，才最不想高澄当上皇帝吧，因为那样一来，说不定就会弄出一个太子来，若真如此，那就算是日后高澄死了，也轮不到他高洋来继位了。再有，高澄若是当了皇帝，再想刺杀他就难上加难了，恐怕即便是清风细雨楼，也不会再接这样的委托了吧。”
“司马师不死，司马昭如何能上位？”李昞说着却话语一顿，然后盯着李鸷道：“你可知道，那高洋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见李鸷茫然地摇了摇头，李昞于是继续道：“那就是招揽天下第一独行杀手——刘桃枝。如今的刘桃枝，在得到齐国的全力扶植之后，已然建立起了另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号称天下第二的’执天行‘。高洋这么做显然是怕自己重蹈兄长的覆辙，他要靠着这个执天行来对抗清风细雨楼并保护其自身的安全。在这个世上，也的确只有杀手才是对付杀手的最佳工具。”
李鸷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主公所言，真是……真是令属下有些不寒而栗。”
“哎，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说回那个所谓的赌局吧。赌局即开，那必然是有人赢得盆满钵丰，有人输得倾家荡产。”李昞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生于这个乱世，谁人又能不陷于一个又一个凶险万分的赌局呢？“
听李昞这样说，李鸷很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赌赢的是咱们大魏。”
“还好是大魏。”李昞轻声重复了一句，随后却笑道：”其实这也好比一个眼光独到的生意人，成功的第一步就是敢于投入资金。想当年的嬴子楚不过是秦王一庶出且不为重视并被送到赵国为质的王孙，于邯郸穷困潦倒，可吕不韦却认为是奇货可居，最后更是凭此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商人，权倾朝野。如今思来宇文泰亦是如此，他压上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资本，最后却换来难以想象的收益。“
“大冢宰还真是厉害呀。”李鸷感叹了一句后却疑惑地问道：“主公啊，可属下有一点就更不明白了，按您所言，我们这次江陵之行无论拿到什么样的证据，对宇文护而言都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打击，那为何我们还要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呢？”
“长安太闷，公子我出来散散心不可以吗？”
“啊？可赵柱国和独孤柱国他们……“
“行啦，和你说笑罢了。”李昞很是随意的背靠着一棵大树，脸上还带着丝惬意之色，“岳父大人他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还有此行，为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将来？”
“对，将来。“李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大冢宰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个天下终归是要交到他的那些儿子们手上的。无论是嫡长子宇文觉，还是我那位连襟——庶长子宇文毓，亲近的都不是宇文护，相反，对于这个堂哥，都是很有些芥蒂的。当未来他们执掌大权后，在亲信们的运作下，那些现在看起来犹如鸡肋般的证据就能瞬间变成一把铲除异己的屠刀。“
李鸷莫名的打了个冷颤，涩声道：“还是主公与柱国们思虑周祥，属下只需听令而行就可以了。”
“更何况。“李昞淡然地瞥了一眼李鸷，”现在这些东西于朝堂上公开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宇文泰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资助侯景的，所以在这些所谓的证据面前，他不得不惩戒宇文护。罚俸、降级是免不了的，如此一来至少可以打击宇文护一党的气焰，延缓其势力的增长速度。此消彼长，将来决战时岳父大人他们或许能有利一些吧。“
李鸷偷偷看了下李昞的脸色，有些小心的轻声道：“主公，听您的语气，似乎不太看好独孤柱国和赵柱国他们啊。“
“哎，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李昞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摇了摇头后才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是。”
“好了，大家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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