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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你平常是有多压榨人啊，不就是提前解散吗，至于一蹦三尺高吗！你看看那些家伙，一个个像是过年一样！”朱飞达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
“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么，体校来了个新厨师，就在二食堂。最近体校后勤改制，几个食堂就杠上了，各家大厨都拿出压箱底的手艺招揽生意。你还别说，二食堂新来的这个大厨，做的红烧排骨不比……不比你妈差了。”
说到后来，朱梦启脸色有些讪然，朱飞达则是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他已经把话题转开，没想到这个便宜‘老爹’还要自己给自己挖坑。
只听朱梦启轻咳一声，续道：“所以啊，不是老爹压榨他们，是那群小子肚里馋虫作怪。你先去冲个澡，新进的春季服装，我一会儿在你柜子里放一套。”
朱飞达虽是编外人员，但待遇和其他球员基本一样，也有一个自己专属的储物柜。
平素的换季服装，都是由后勤人员直接分发到球员各自的储物柜里，他也不例外。现在他人走了大半年，衣服还有，不过改为直接发到朱梦启手里。
“从这个角度看来，朱梦启的暗度陈仓之计在细节上设计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心思如此细腻，应该是个有心之人。”朱飞达暗暗想道：“看来有必要再仔细推敲一下朱梦启这个人。”
是的，朱飞达原来的父母只是是原来的，而不是现在的，在他现在的认知中，所谓的‘父母’只是自己两个特殊的‘伙伴’，必须好好应对，以便不让自己今后的生活‘失控’。
“失控”，他最讨厌的状态。
虽然和记忆中的并无二致，但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朱飞达还是眉头紧皱：一根根高昂着头的水龙莲蓬紧密的排列着，上面厚厚的褐色锈迹已经完全掩盖了金属本身的色泽，每个水龙头对应的地板都是一大圈儿惨白，最中间的甚至有几处现出了红色的砖头，只有边缘处和细细的过道上，还能看出一点原有地板的亮泽。
一股水腥气加上淡淡的汗臭，让朱飞达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只是身上的粘腻让他不得不生生顿住这种冲动，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
这真是久违了的一种感觉，和他十多年前高中的集体大澡堂有得一比，只是，那时候他只觉得大澡堂便宜实惠，比家里自制的淋浴敞亮畅快得多。
“至少热水量大充足……”朱飞达喃喃道：“看来不只是这身体影响着我，我还影响着这身体，**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这还真是个问题了……”
朱飞达一边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撕扯着不知是身体还是意识的不适感，一边手脚麻利的冲洗完毕。
儿子从换衣间——其实就是由高大的储物柜在浴室外围起来的一点相对封闭的空间——出来以后，朱梦启不由得眼前一亮：
精神抖擞的冲天短发和修长犀利的入鬓剑眉相得益彰，逐步显现出线条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终于初露端倪，更不用提那白腻如婴儿的肤色。
“至少有了当年十三栋卖相第一孩五分的风采！”朱梦启心下判断道。
“老朱，傻笑什么呢？”朱飞达在朱梦启眼前晃了晃手，道。
“哦，你今天速度挺快啊，要不是见你身上水汽没散，还以为你直接换了衣服出来的呢。”朱梦启回过神来，笑道。
“走吧，去尝尝二食堂新厨子的拿手菜，保证合你的口味。”朱梦启一把搂过朱飞达，半拖着他，边走边道：“你小子又长高了多少，再过两年恐怕要超过你老爹了。”
朱飞达克制住了闪避的冲动，待朱梦启惯常的亲昵动作过了，才把横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拿开，笑道：“老朱，注意点形象，给下面的球员看到你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恐怕以后没人怕你了。”
朱梦启笑道：“不怕老师的学生有很多，不怕教练的球员，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几个。”
朱飞达见他笃定的样子，不由哂笑道：“除了怕老婆，教练有什么怕的么？”
朱梦启撇了撇嘴，道：“当然是怕指标考核了，没达标，预算、晋升、奖金，上面也不会给你达标。所以，你以为我喜欢冷着脸训人，都是些毛头孩子，教训你们又有什么乐趣了？”
两人闲话间走出了篮球馆，正好看见前面不远处三个人正边走边聊，是篮球部教练组成员。
一些画面在朱飞达脑海中闪过，他望了前方三人一眼，又和朱梦启视线交汇了一下，轻笑道：“也不见得吧……”
朱梦启“哼”了一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作为篮球部的扛把子，在整个宝山区少体校，朱梦启绝对算是中层以上的领导了，所以父子二人当然不用和球员们去争大锅菜，而是直接上了二食堂的二层小餐厅。
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整个二层小餐厅空无一人。
“老朱，你说这里烧菜的原料，和下面大食堂用的是一样的么？”朱飞达拿着塑封的菜单一边翻看一边闲话道。
“应该是一样的，不过是更干净更用心罢了。现在承包商的合同一年一签了，他们应该会更用心的。”朱梦启打量着朱飞达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
“那我们在这里吃饭，需要付钱么，这上面的菜都是明码标价的？”
“当然不用付，不过需要签单，各分部领导层都有自己的配额，超出了要从工资里扣除的。”
朱飞达闻言心头一动，笑道“那按照老朱你现在的层级，配额有多高？”
“八百多，相当于我工资的三分之一了。”
“吃不完怎么办，还会给你当奖金么？”
“哈哈，怎么会，这又不是我私人的配额。主要是和相关部门领导联谊用的，像后勤部、器材部、工程部，大家定期聚个餐，混个脸熟才能更好的合作。”
朱飞达不去管这番话中有多少水分，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问道：“我们体校有多少分部，所有的部主任级别都是八百块么？”
“当然不是！我们体校十几个分部吧，除了部门大小，还要看成绩好坏。就像三大球都是独立成部，规模都是中上等。排球部和我们人员相当，不过人家女排成绩好，副主任配额都比我高，足球部最大，但成绩不行，配额和篮球部相差无几。”
朱梦启回答完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盯着朱飞达的眼睛问道：“小朱，你喝酒了么，今天话可真多！”
朱飞达迎上朱梦启的眼神，笑道：“当然没有，以后也不会再碰那玩意了。怎么了老朱，你是烦我多话，还是有点不习惯？”
朱梦启连连摇头，急道：“没烦没烦，怎么会烦！你没喝酒就这么多话，让我想到你小时候，总是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自从上了小学开始，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少，要不是十二岁生日你非要喝一罐啤酒，我还以为你说话能力蜕化了呢。”
说到不露声色机心暗藏，朱飞达丝毫不惧任何对手，但那满满的舐犊深情却让他立刻败下阵来，他低下头装作继续研究菜单，嘿然道：“老朱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主意多了大了，可别吓着你。”
说着他们菜单递过去，道：“我点完了，你看看行不。”
朱梦启看了下菜单，两荤三素一汤，搭配的正好，便起身把菜单递到后厨窗口。
刚回来坐下，便听朱飞达问道：“我们体校有自由搏击项目么？”
整个少体校部门林立，说是一个低龄的综合性大学也不为过，朱梦启皱眉想了半天才道：“真没听说过，在我印象里这不是奥运项目，好像听谁提起过，美国那边挺流行。”
“不是奥运项目就不办么？！那国内也没有类似的项目了？”
“如果非奥运项目有办的，那很可能它是全运会项目。据我所知，它也不是全运会项目，所以，是的，国内的公立体校都应该没有。为什么问这个，如果你想打架更厉害，可以练练拳击，那是奥运项目。”
朱梦启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道“你话变多了，不会打架的习惯也要拾起来吧？”
朱飞达笑道：“什么叫打架的习惯？总共也就两三次，还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放心，我不是想去打谁，只是突然想到你说的和平年代的战场，自由搏击应该更像战场吧？”
朱梦启道：“你看过拳击吧，那打得鼻青脸肿的颇为不雅，我们要战斗，更要战斗的艺术。”
朱飞达道：“呵呵，老朱你说话注意了，小心一会儿冒出一个练拳击的过来，好好教教你战斗的艺术。”
朱梦启笑道：“到时候恐怕不知道谁教谁了，他们也许懂得拳击套路的艺术，但打架斗殴的艺术恐怕差点。”
朱飞达长长的“哦”了一声，直看得朱梦启浑身不自在，道：“看来老朱当年打架也是一把好手，真是一个不错的榜样！你的脚伤和打架有关么？”
朱梦启先是脸色一僵，随后释然的笑了笑，道：“当然无关，正常的伤病罢了。”
朱飞达却是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凛然，便道：“这正常的伤病中有人的因素么？”
朱梦启脸色郑重起来，道：“朱飞达你记住了，如果你有机会成为职业球员，保证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
朱飞达收敛了笑容，沉声道：“是的！”咽了下口水才续道：“老爹！”
朱梦启叹了口气，道：“运动员的伤病除了意外都是人为，你妈不让你不想让你吃这碗饭，我理解她的想法。况且，你读书一直不错……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只想你以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留下遗憾。”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两人都各自沉默起来，还好，厨师窗口的叫喊声拯救了这种尴尬。
两人同时起身，朱梦启道：“你去打饭窗口那里。”
直到菜都上齐，才由朱飞达率先打破了沉默：“老朱，当年你打到国家队，是主力还是替补？”
朱梦启摇了摇头，轻笑道：“既不是主力也不是替补，我只是打到了国家集训队大名单，还没到选拔主力和替补阶段，我就受伤离队了。”
“那按照你当时的能力水平，你觉得能通过最终的选拔么？”
朱梦启咂了咂嘴，道：“就算通过选拔，恐怕也是十二人中的后几位了，能不能上场还另说。”
朱飞达道：“如此看来，在职业体育这条路上，你跟老妈差了不少层级，她可是国家队的主要替补。”
朱梦启笑道：“确实，你老妈天赋在我之上。”
朱飞达道：“你说天赋？！难道不是她比你更努力么？”
朱梦启笑道：“你想说其实努力更重要？不要完全听信老师和课本，其他方面我不了解不敢说，至少在竞技体育方面，如果天赋不足，你是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的，早在初始阶段就被筛选出去了。”
说着他顿了顿，脸上现出深思的神情，续道：“个人的经验有时候代表不了普遍规律，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再问问你老妈。至于努力，在我们当时的大环境下，竞技体育这条路走到一定程度，个人努力的差别微乎其微，你说努力程度相当的情况下，什么决定着你的上限？”
“天赋？”朱飞达故意说的不那么肯定，他端起饭碗，续道：“那老朱你看我的天赋是什么程度，能赶上当年的你么？”
朱梦启笑道：“你绝对在我之上，如果顺利的话，弄个国家队主力替补应该不成问题。”
“替补？”
“主力替补！不要小瞧这个，那时候代表着你在行业内是前十左右的水准，很难得的。就算你是个天才，也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行！”
“那现在你手下的这几批成员呢，有谁有这个天赋的么？”
“目前看来，没有。郑有如果运气够好，能打到上海一线队替补就不错了。”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次没有尴尬。
午餐进行到一半，这次由朱梦启打破了沉默：“你最爱的红烧排骨一筷子不动，我最爱的清蒸鲤鱼倒是吃得欢，怎么着，跟老爹置气么？”
朱飞达笑道：“老朱，我讨厌胖子，十分讨厌，讨厌的程度远超我对红烧排骨喜爱的程度。”
朱梦启双目圆睁，嘴里的米饭重新滑到碗里都不自知，他结结巴巴得道：“可是，可是你都胖了五六年了，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讨厌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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