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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五次问诊: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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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上午 9:00

    “已造成1000人死亡,另有约20万人无家可归。西孟加拉邦邦长表示,这是袭击东部海岸的最具毁灭性的季风性降雨之一。由于大部分公路被洪水淹没,救援未能及时到达。印度总理……。”

    广播突然中断,等待在辛沐的候诊室里的拉贾坐了下来,陷入一片焦虑之中。这时门打开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些担心上次的问诊,担心你。”辛沐亲切地问道。

    “现在依然没有好转,辛沐,事实上是变得更差了。”拉贾眼神倦怠。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了吗?”

    “季风造成的洪水淹没了我父母的故乡,整个村庄被淹。我在新闻里还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紧紧抓着一个汽车轮胎,勉强把头露出水面。他的眼睛,满是恳求之色。这个画面,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睡觉睡不着。我想穿过电视屏幕,去救那个可怜的孩子。人们从四面八方敢去救援,而我却被困在布鲁克林。”拉贾用手捂住双眼。

    “像一个被关在你儿子家里的囚犯?”

    “我儿子走了,他走3天了,去参加一场在圣路易斯举行的医疗会议。他临走之前我们一起看了那个报道,他指着电视说,’爸爸,我真庆幸你不在那儿。’哼,”拉贾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感觉我的生活都离我而去了。我感觉自己,像个陌生人。我忍不住这样想,我改变不了我的感觉。”

    “你有向arun表达过你的感受吗?”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我和他说了心里话。我和他说,看到洪水的那些画面,让我更坚定我要回去。在这里我一无是处,只会碍手碍脚,所以让我走吧。他说他绝不会让我回加尔各答。他绝不会对他的母亲食言。他还和我说,’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跟个傻瓜一样。你回印度干嘛,没有工作,洪水遍地。’然后他说,’朱丽叶会以你的名义向红十字会寄一张支票。’那晚的晚些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他们在厨房谈话。朱丽叶说,’他要走,就让他走吧。’她还说,单独和我呆在屋里的时候,会让她感觉不自在。arun说朱丽叶太矫情太扯淡了。他觉得家里有个男人更好,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保护她和孩子们。然后朱丽叶说我,说我,”拉贾羞辱地说道,“不安分。不安分,被人这么说的感觉,就像一个轮子松了的旧水果车。我做了28年的数学教授,我和卓玛结婚30年了,这是一个不安分的人的写照吗?如果说不安分,不安分的是她朱丽叶才对。她一直表现得像疯子一样,从arun走了之后一直这样。”

    “你说她表现得像疯子一样是什么意思,她干嘛了?”

    “她继续在外面,和白狐先生风流快活。星期六晚上他们出去了,都不顾她的儿子胃不舒服。”arun不满地说道。

    “然后你在家里照顾小孩了。”

    “不不不,我没得到许可。”拉贾惭愧地说道,“她不允许我照顾小孩。她请了一个保姆。傍晚时,白狐先生,亲自来接她走的。当时我正巧在院子里,和他握了手。他可不像封面上那么帅。但很年轻,比我想象中要谦虚很多。我向他的成功表示了祝贺。然后他说的话让我有点震惊。他说‘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然后他们一起走下台阶时,回头看了看我,然后发出笑声。”

    “你觉得他们在嘲笑你吗?”

    “相信我,如果你亲眼看到了,你也会这么觉得。我儿子说,”拉贾羞愧地说道,“我儿子说,他希望我在家可以保护她,而我的感觉恰好完全相反,见她笑的样子我就想狠狠地掐死她。”

    “我想弄清楚,是掐住她让她别笑出声,还是说直接掐死她。”

    “他们在嘲笑我,辛沐。”拉贾重重地说道。他把烟送到嘴边,但又放了下去。

    “我理解,但……”

    “不,你不理解,他们在羞辱我!”拉贾大声地说道,“我只是希望让你明白,他们的嘲笑让我不爽了。因为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了。晚一点的时候,我听到屋前有人在说话。透过窗户,我看见了朱丽叶和白狐先生。他陪她走上台阶,然后,”拉贾眼神闪烁,“然后,亲吻她作为吻别。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这个要看是什么样的吻了。是亲嘴了吗?”

    “不,亲的是脸颊。”

    “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美国人道别时经常会亲吻脸颊。”

    “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总之,他吻过她后,朱丽叶小心地把手伸到他脸颊上,眼睛下方,然后,用弯起的手指背面轻轻地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朱丽叶从来没有这样抚摸过我儿子的脸。”拉贾忧伤地说道。

    “我个人还觉得还有待考量。”

    “这太扯了,辛沐。她让我的家庭蒙羞。目睹吻别那一幕后,我僵在了窗户前。我能听到她,在二楼准备铺床,而且我觉得,我听到了她锁上她卧室门的声音。她甚至不去看看她儿子。然后我想睡觉,但是我没法不去想朱丽叶,她躺在床上,她在想着谁。我觉得如果她直接和白狐先生私奔去了更好,或者就这么消失了最好。”拉贾甩了甩手说道。

    “消失?你指的消失是什么意思?”辛沐追问道,“我得说,你今天的用词有些……。”辛沐没有说下去,他转而说:“我真的想理解,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如果你的感觉真的像我今天我所听到的那样极端的话,我……”

    “一开始你问我是不是又做了令人不安的梦,我又做了一个。”拉贾打断了辛沐。

    “相同的吗?”

    “不,不同的。”拉贾无力地摇了摇头:“相当恼人。”

    “你想和我说说吗?”

    “嗯,我想,”拉贾认真地点了点头,“或许它可以帮助你了解我的感受。”

    “我希望如此。”

    “我看到我儿子arun,躺在家门口外的大街上,他没有意识了。孩子们都在屋里,透过窗户向外面看,他们很害怕。街道后面是一片森林,生长着茂密的黑色树林,一个长着一头深色长发的女人,从森林里走出来,她穿着白色的长袍,如月亮般洁白,我站在我儿子身边,此时那个女人正向着屋子这边走来,我想要抓住我儿子的胳膊,往回拉,但是胳膊脱落了,就像一块旧石膏这样。然后我在想,我要用这条手臂来保护孩子们。”

    “保护孩子们免受这个女人的伤害吗?”

    “这条手臂很重,很厚实。我可以狠狠地伤着这个女人。然后,”拉贾顿了一下,“我就醒了,在我正准备打这个女人的时候。”

    “你觉得这个女人是谁?”

    “我也不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你觉得她到底是谁呢?”拉贾问道。

    “嗯,有时候,梦里看起来的样子和他本人现实中的容貌不一样。”

    “你觉得会是朱丽叶吗?”拉贾疑惑地问道,接着他又否定了他的想法,“不,她有着深色的头发。深色的,像玛瑙一样。而朱丽叶的头发是金黄色的。”紧接着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戴了面具的朱丽叶。”

    “你就是这么看朱丽叶的吗?你认为她是个威胁吗?”

    “我不知道。她的生活很神秘。”拉贾顿了顿说,“那个女人绝不会是卓玛。”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绝对不会伤害我妻子的。”拉贾重重地说道。

    “你会伤害朱丽叶吗?”

    “我感到奇怪的是,我无法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哪怕是当她走得很近的时候,我用力紧紧抓住我儿子的手臂,我可以感觉到血液流入到我的手中,她离我非常近,以至于我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所戴着的鲜花的香味,但是我看不到她的脸。”

    “像el greco《头插鲜花的女人》里那样吗?”

    “什么?”拉贾抬起了头。

    “你最开始说道薇迪雅的时候提到的那幅画。”

    “我知道!但你什么意思?”拉贾质问道。

    “嗯,沉默了32年后,你又提起了她的死,这并不奇怪,她的某些方面,哪怕是一些最细微之处,也可能出现在你的梦里。”辛沐停顿了一下,“你说你有种感觉,需要保护你的孙子孙女,你说你感觉到血液流向你的手,你说你准备好去伤害这个女人了。”

    “听着辛沐,我不想再谈论这个梦了。”拉贾摇了摇头。

    “好的。”辛沐十指合在一起,“我可以问下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我很困惑,刚刚你还在让我帮你解读这个梦,帮你分析你的感受。所以我很愿意这么做。比如,这个从树林里出来的女人,很明显对你影响很大。你同意我说的话吗?”

    拉贾低下了头,用双手擦了擦脸。

    “你扯断你儿子的手臂的画面,有时候,在梦里我们会表达出很原始,或者说,很野性的一面,我们的意识……”

    拉贾大声了说了一句孟加拉语。他站了起来,背着辛沐,然后转身过来,指着辛沐大声吼道:“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已经确定了,在梦里出现的人不是薇迪雅。你所暗示的东西让我很不爽。我,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薇迪雅。”

    愤怒也可以是一种将自己的真实感情埋藏起来的方法,这样人们就不必面对、感觉和处理。紧接着辛沐说:“你为什么觉得,我认为你会伤害薇迪雅?”

    拉贾沿着书架旁来回走动,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根本不了解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拉贾大声指责到。

    “但是我想去了解,我想知道。”

    拉贾避开辛沐的眼神,走到窗前。

    “我可以问你,你从梦里醒来之后做了什么了吗?”辛沐问。

    “我去看了看孩子,他们睡得很香。之后我下楼去了朱丽叶的房间,我忍不住想去看看,她的房门是不是真的上锁了。”

    “结果呢?”

    “上锁了。”

    “如果她没锁,你打算做什么?”

    “她的房门锁上了,这才是关键。”

    “不,我在问你,如果她的房门没锁,你打算干什么。”辛沐重重地说道。

    “我想过打电话给你。”拉贾转过了头。

    “你为什么没打?”拉贾站了起来,站在拉贾旁边。

    “因为那是午夜。而且一切都感觉,很混乱。然后我上楼回到我的房间。我写信给卓玛。”

    “我可以问问你写了什么吗?”

    拉贾坐在了窗户前的木凳上,他忧伤地说道:“我真的想过打电话给你。”

    “下次我希望你这么做,好吗?”辛沐做了下来,认真地注视着拉贾。

    “好吧,或许吧。”拉贾垂下了眼睛。

    “拉贾,你现在的生活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失去了妻子,你开始谈论一段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你担心你的儿子,你担心你的孙子孙女,你对你儿媳有着矛盾的想法。你对发生在你家乡的洪水感到深深担忧。我很担心你,拉贾。所有紧张情绪一下涌向你。我理解,这种情况下,很难让自己不要失控。而且,我建议,你可以考虑多来几次。比如一周两次。”

    “你认为我疯了吗?”

    “不不不,没有,你没疯,我向你保证。许多病人都一周来两次,但并不说明他们疯了。只是多关注下自己,更深入地治疗,对他们有好处。”

    “朱丽叶和arun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拉贾手不断摸着嘴唇,“我不想再增加他们的负担。”

    “你需要我跟他们谈谈吗?”

    “不不,别这样,我不希望这样。”拉贾垂下了头。

    拉贾起身,整理了一下沙发上的靠垫,向门走去,“你常祈祷吗?辛沐。”

    “有时候会。”

    “那么请祈祷吧。”

    “为了什么?”

    “为了让印度的雨可以停下来。”拉贾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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