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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丰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天还不亮丰收独自一人起床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拎起短棍跟着杨廉带着四五个随从骑了快马,飞奔着往鸿瑞县城来。一路上凡是路口必设关卡,凡是村庄必有人巡逻,多则十几人,少则三五人,都是手拿刀剑,臂缠绿布的汉子。路过的人都要盘查,若是没有路条或者对不上暗号,直接擒拿,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一种上杨廉也与丰收小声谈起,义军刚起事的时候,组织比较松散,对贫苦百姓也都一视同仁。但不想却被官府和劣绅组织的乡团钻了空子,他们几次扮成灾民,混入义军队伍,骗取了义军军民的信任,再乘机杀害义军首领放火烧掉义军的粮食,造成的损失很大。还有一些义军里的叛徒受不住财色的诱惑,降了官府,凭借着对义军布置的熟悉,带着人偷袭义军,几次差点把义军打散了。义军这起事时间虽然不长,但每道关卡和巡逻哨都是用血换来的经验教训。
到了鸿瑞县城,盘查的更是严了,不过好在杨廉一马当先,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鸿瑞县城的一处大宅子门前,几个人下了马,杨廉请丰收在外面稍等,自己一个人先进去。不大一会,就出来一个汉子,问哪个是丰收,丰收应了声,汉子便带了他往宅子里进去。
丰收径直被领到了,正对宅子大门的一处大堂里,此时天刚放亮,借着微光,丰收看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正首位坐着一位身披金盔金甲威风凛凛四十左右的将军,左右手分坐着其他人有的穿着盔甲有的空着布衣,不过个个都是左臂膀缠着绿布。丰收向左右各拱了拱手,说:“小民丰收,拜见各位义军好汉。”
那正首位金甲将军正是“王公将军”王琐,丰收进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丰身身材异常高大,身形又非常魁梧,从门口进来,几乎将门外的光给遮了个严实。虽然王琐不知道李廉说这位大汉武功高强是真是假,但光看这身材也知道丰收不是平常人。
王琐急忙吩咐:“来啊,给好汉赐座。”
丰收背对着门坐下,王琐问道:“好汉可是来投奔我们义军的?”
丰收说:“我只是路过匀州,想来向将军讨个路条,好往西逃荒去。”
王琐刚刚还想劝道,杨廉赶快站了起来,说:“禀王公将军,丰收兄弟一路辛苦了,不如请他先下去休息,我们也还要讨论军机大事。”
王琐低头一想,便说:“那请丰收兄弟下去休息,中午留下来吃饭,我们再细聊。”
丰收便起身拱手告辞,待丰收出了门,杨廉再重新坐下。王琐说:“诸位兄弟,我们举义起事也差不多一个月了,不知道各位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东方将军朱率说:“我现在有精兵两万多,长枪短刀人手最少一件,牛马骡三千多头。”
西方将军秦营说:“我有精兵一万五,有三千副强弓,十万支箭。”
北方将军杨正说:“我现在精兵两万,骏马三千,牛骡七八千头,大车几千辆。”
这个数一报出来,大家都哗然了一下,纷纷问道:“二将军,你是如何弄到三千匹骏马的。”杨正是杨廉的弟弟,行排老二,所以大家都叫杨廉为杨将军,叫杨正为二将军。
杨正嘿嘿笑道:“咱们匀州北边有一座山,那山下有一个孙家的秘密养马场,孙家从寒州往南方贩的马都在这里歇脚,这马场以前的伙夫告诉我的,我当天就带人去抄了,好家伙,全是好马。”
另外几个将军听的纷纷羡慕不已,杨正又说:“我告诉你们,孙家马场里最值钱的不是这马。”
王琐颇有兴趣的问道:“哦?那值钱的是什么?”
杨正神秘的说:“我在马场还发现了几大仓的黄豆。”
“黄豆?”几个将军都疑惑了一下,杨廉皱着眉头说:“孙家用黄豆喂马?”另外几个人一听这话,纷纷露出气愤的表情,他们都是在这大灾年吃草根树皮都差点饿死的,可是孙家竟然用黄豆这么好的东西来喂马?
杨正说:“不错,他们家的马夫说黄豆最涨膘,西北的马去了南方容易掉膘卖不起来价钱,所以要在匀州马场养一阵子,用黄豆喂壮实了再卖到南方。”
众人听了又是骂了一阵子这些贪官劣绅,便问杨廉的情况怎么样,杨廉说:“我比不得众兄弟,我只有八千精兵,不过各色兵器倒是备齐了,而且最近也都抓紧在训练阵法,已经小有成效。”
王琐一拍大腿说:“好,这样算起来,加上中军我们已经有将近十万能战精兵了。”
众人一听也都随声附和,十万人可不是小数,要知道匀州府平时是个太平地儿,军备松弛,整个州也就几千常备军。杨正便问道:“王公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打匀州府?”
王琐一挥手说:“不急,匀州府不是那么好打的,我们慢慢计议。”
杨正阴笑一声说:“嘿,有啥难的,匀州府虽然是个大城,可是没几个人守,咱们这么多人,一人踹一脚也把他的城墙踹蹋了。”
杨廉瞪了他弟弟一眼说:“王公将军这样说,肯定有他的考量,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王琐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说:“不错,匀州府不是那么好打的。首先我们举事这一个多月,很多豪强劣绅都逃进城去了,他们凑钱重金招募乡勇,现在已经凑了不少人,而且他们装备也比我们好。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昨天匀州府来了一支援军。”
王琐说到这顿了一顿,四下扫了一眼,杨廉一脸严肃,另外几个人都不是很在意,王琐便问杨廉道:“南方将军,你怎么看?”
杨廉说:“不知道这援兵来了多少数量,什么装备,主帅是哪位,先锋是哪位?是不是京城来的天府军?”
王琐对杨廉点了点头,另外三人这才注意到这个事,把身子稍稍坐正仔细听王琐说,王琐说:“若是来的天府军倒也还好说,这次来的援兵虽然不多,但名头实在太响,若是说出来不用说诸位了,就是六岁孩童估计也都听说他的威名。”
众人神情更加庄重,王琐低声说:“来的是林家军。”
“咝!”在场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杨廉问道:“主帅是?”
王琐把声音放的更低,显得更沉重的说:“林禾亲自挂帅,先锋官是林禾的小儿子林顷,来的是血翅军,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援兵人数很少,只有六千人。”
这几句话一句比一重沉重,最后一句看似很轻松但其实更沉重。在这个帝国每个人都知道林家军,林禾和他的林家军常年驻守边关,抵御北蛮和西夷。为帝国在西北边边疆二十多年打了大小百余战,从没输过一场。最有名的就是血翅军草原千里大奔袭,突袭北蛮汗王大营,一举擒获北蛮汗王以下王公贵族上千人,北蛮自此十多年不敢犯境。而非常巧合的是,那次突袭北蛮的血翅军的人数也只有区区六千人。
朱率说:“林家军驻守西北边境,离这里隔着三四个州几千里远,我们才起事几天,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王琐说:“我也不清楚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不过听匀州城里的兄弟说,他们看血翅军进匀州城的时候,每人配三匹好马一路上马不停蹄换马不换人,所以行军速度快的像飞一样。。”
杨正说:“怪不得叫血翅军呢。”
杨廉说:“我记得这个名号还是北蛮王族一战之后,先帝封的呢,就是说他们像长了翅膀一样快。”
朱率有点慌了,说:“那咱们是不是赶快换个地方啊,血翅军行军这么快,说不定现在已经进攻我们的路上了。”
王琐有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各位将军也不要着急,林禾老帅急援匀州,是怕我们打进匀州府。他现在对我们的情况还不了解,断然不会直接与我们开战,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一直没说话的秦营皱着眉说:“王公将军说的是,只是我觉得现在匀州府城可能不太好打了。且不说匀州府城高墙厚,如今又有血翅军增援。光是这段时间匀州劣绅招募乡勇就有上万人,这些人装备精良,如今又听林老帅调遣守城,战斗力成倍增加,我们的实力怕是打不下来。”
王琐点头说:“不错,如今匀州府确实是不好打,而且我们现在虽然人数众多,但装备不好,兵将训练也还不够,和正规军开战要吃大亏。”
秦营说:“只是我们现在粮食也不多了,必须要开拓新的地盘,不然几十万张嘴,就算林家军没打过来,我们自己就饿死了。”
说完众人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
杨廉突然说:“王公将军莫非已经有了良策?”
王琐站起身来,略微得意的说:“不错,诸位将军,既然匀州府咱们打不得,咱们就换个地方打。”
仿佛一道光从屋顶照了进来,大家一下子感觉大堂里明亮了很多,纷纷站起来拱手行礼说:“愿听王公将军调遣。”
王琐得意的说:“匀州既然来了援兵,那咱们就调头去打身后的槐州,槐州受灾不重,粮食很多,而且一向太平,富商也多,现在军备也松弛。若是我们调头去打槐州,一举奇袭定能攻克。而且这样一来,林家军就变成了在我们身后,只要派一只军队沿路阻击骚扰让他们不那么快增援,那么槐州唾手可得。”
几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其他人的眼里都放出了异样的光芒,杨廉说:“妙计啊。王公将军真是好计策。”
秦营也说:“此计是很好,只是槐州离我们还比较远,而且我们也都不熟悉去槐州的路,另外就是谁去打槐州,谁去拖住林家军,这都要好好商议一番。”
几个人都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去打槐州肯定不是很好的活,鸿瑞县离槐州还有一两百里路,而且还有望槐关这样的天险又是必经之路,就算过了望槐关还要奔袭槐州府城,这里的人自己都没走过这段路,现在要带兵打过去,一路的艰难可想而知。不过如果留下来挡住林家军,想想那林老帅和血翅军的威名,腿肚子都要抽筋,想比之下这几位将军还都是愿意去打槐州。
四位将军都犹豫着没说话,王琐哈哈笑道:“诸位将军不要忧心,阻击林家军的事,我亲自去。”
这话一出另外几个将军都吓了一跳,纷纷劝阻说:“王公将军不可犯险,你是我们的首领,怎么能让你去呢。”
却不想这王琐是越劝他,他越起劲,坚定的说:“既然我带领大家起事,自然要身先士卒,最难最危险的事自然也要我做。”
几个人又劝了一番,王琐一挥手说:“就这么定了,我带中军精税沿途阻击林家军,不求正面接战,只要分段骚扰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就行。杨廉和秦营两位将军带本部精锐突袭望槐关,事不宜迟,你们今天就回去准备,今天晚上就要动身。杨正和朱率两位将军你们负责帮前军殿后,各部的家眷亲属若是不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发些粮食,若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带上。马驴牛骡全部用来载辎重粮草,要尽快安置安排好,要跟上前军的速度。”
这安排虽然粗略了一些,但大的方向已经指明,细节的部分就要看各人的把握,几位将军心里有了数也不慌了,各处回营准备。唯独杨廉留了下来,又向王琐推荐了丰收,还特意强调了丰收是望槐关逃难过来的,若是攻打望槐关由丰收带路肯定事半功倍。
王琐看了天色,还是半晌午,不到午饭时间,不过也不能等到午饭再见丰收了,就让人备了点吃的,再上了一罐酒,请丰收进来大堂聊一下。
祝丰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晨
就在匀州的“乱匪”在商议着军事计划的时候,远在西京帝都的朝堂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六部尚书侍郎、枢机处、军事府、御史台、翰林院上百位官员在朝会上骂的不可开交,本来平时只要一柱香就开完的朝会,如今从太阳还没出来开到日上三竿,还没半点头绪。
宰相李霖铁青着脸站在百官最前列,对身后吵闹的乱局看都不看一眼,现在的局面虽然看起来很乱,但只要他随便一开口,百官立刻就鸦雀无声了。他之所以没有开这个口,就是要借百官的口来说出他心里的想法,宣示他在这个国家这个朝堂上的政治存在不容被忽视。朝堂上的乱象是他愤怒的表达,因为今天宰相李霖非常不高兴。
同样在百官最前列,站在宰相李霖右手位置的国舅常华此时却满面春风,他也不去看身后吵闹的百官,仿佛这百官骂的不是他一样。其实百官或明或暗或高声奏禀或小声谩骂,都是冲着常国舅来的,六部骂他霸权,枢机处说他僭越,军事府告他自作主张,御史台参他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御史台这帮书生骂的最狠,个个口溅飞沫、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骂的是声嘶力竭,若不是他还有个当了太后的妹妹坐在皇帝身后的帘幕里,估计连他老常家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子孙十八辈都要被骂了
其实常国舅是有职位的,而且还不低。他是民事省议事大夫,统管民事省同属三枢,地位和宰相李霖相当。正常来讲,这些百官见了他都应该尊称他一声“常大人”。可是百官现在都是“相党”的人,而自己又是“后党”首脑,所以百官为了故意突出自己是裙带关系上位,故意不称自己为大人,反而一口一个“国舅”叫的起劲。
这些事国舅爷常华忍了很久了,后党在与相党的权利争夺中一直处于劣势。毕竟李霖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宰相,根深叶茂,而少帝才登基一年多,太后也才刚刚垂帘听政,自己虽然位置很高,先帝在的时候一直用“外戚”的名号压着自已,所以自己没什么权力,只是个空架子。这满朝文武,只有几个世家子弟因为常氏家族渊源的关系,勉强算的上是自己的人。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要得到改变了,因为自己凭借地方官场上的优势,做了一件“先发制人、先斩后奏”的妙事。
如果说这个朝堂上还有一个人比宰相还生气,那一定是坐在朝堂上最高位置,高高在上的大夏帝国少年皇帝周昌了,周昌去年登基的时候才刚刚十四岁。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正是心性还不稳的时候,最容易动怒。他虽然年龄小,但也是皇帝,是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不管是国舅还是宰相都应该是自己的臣子,自己说的话他们就要听,可是今天早朝当班的太监已经喊了无数次:“肃静。”却都淹没在百官的争吵当中。话虽然是太监喊的,却是他少年皇帝的意思,朝堂之上,一国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重地,百官们却敢无视他一个皇帝的存在与喊话,这让他怎么能不愤怒。
现在朝堂上的乱局也出乎皇帝身后的太后常氏的意料,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一些事,但没想到李霖的临场反击会来的这么坚决,更没想到李霖的势力之大远超他和他弟弟之前的预料。看着百官的吵闹喧哗,太后真担心这个宰相李霖若是在今天朝堂上废了皇帝,百官也会拥护他。自己虽然贵为太后,自己的儿子虽然是皇帝,可是今天的情形却看的出来,在这诺大的西京自己的势力是多么的孤单。
少年皇帝周昌叫了一声值班太监总管尤丁,尤丁转身低头伏到周昌身边,周昌愤怒的说了两个字:“退朝!”
尤丁愣了一下,急忙转身挺直腰板喊:“有事早奏……!”
这句话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许品已经冲到百官最前面,高喊道:“朝事还没议完,陛下不能退朝。”朝堂礼仪这事还真的就归礼部管,许品也有资格来说这话。
少年皇帝“腾”的站起身来,指着许品骂道:“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你不站出来说话,朕要退朝你倒蹦出来了,你是存心为难朕是吧?来啊,给我拖出去杖责二十。”
没想到许品硬着脖子,用非常大的声音,公然顶撞。说:“臣无错,陛下不能罚臣,陛下失仪是臣的责任,但朝堂秩序是当值太监总管负责。臣没做错,也没有越权,臣倒是要请陛下责罚当值太监总管尤丁。”外面高大如天神一般的执金吾呼啦啦进来一堆,挤开百官,像抓小鸡一样抓起许品连拖带搂给拉出朝堂,就要开打了。
百官这不下吵吵了,因为他们都是冲着常国舅去的,而许品已经朝当今天子开了炮,这战火已经升级了。一个读书人薄弱身板,二十廷杖实打实的挨身上,就算没进棺材这辈子也下不来床了。百官再叽叽喳喳的吵也没用了,都已经见了血,要出人命了。周昌已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天子之怒弥漫在庙堂之上,级别低一些的官员都已经能感觉到脖子后面发凉,那皇权的屠刀随时要砍了他们脑袋一般。
枢机处参议何泉走到百官最前面,跪下,先将朝笏放在左边,然后摘下乌纱,也放在左边,然后以头忤地“呯!呯!呯!”三个响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架式比站起来怒气冲天的皇帝还要吓人,这是要拼了乌纱帽向皇帝进谏啊。若是平常的官员拿官身前途进谏自然比不上抬棺惊朝来的更有气势,可是何泉不一样啊。何泉虽然职位并没有位列三公,在枢机处也只是挂名的参议,再加上年纪大了,这上朝本来也是可来可不来的。可是何泉资格老岁数大,七十多岁的老头,伺候过几代皇帝,为了大夏朝鞠躬尽粹,拼死拼活几十年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现在早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把乌纱摘了下来进谏做保,这顶乌纱的意义可比他的老命值钱多了。
周昌也有点震住了,一个二品尚书他打就打了,打死了也罢了,最多事后再追个封加个官,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可是朝廷若是亏待了老臣,这怕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太后常氏也觉得事情激化的有点严重了,现在天子发怒了,百官就抬出老臣来对抗,若是再这样针对下去,怕是要出大乱子。于是在帘后小声叫道:“陛下。”
周昌回过头去,尤丁早赶过去毕恭毕敬的从太后手里接过一张纸条,再转身双手捧给周昌,周昌打开扫了一眼,说:“传谕殿外执金吾先不要行刑。”
许品的裤子都被扒下来了,光个屁股对着上午晒人的太阳就那么趴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今天在百官面前,在李相面前可是长了脸了。
周昌又坐回龙椅,对下面吩咐道:“老爱卿平身吧。”
何泉以头伏地说:“老臣有本上奏,不敢平身。”
少年皇帝强压着心里的火,说:“那总要抬起头来说话吧?”
何泉高喊:“臣遵旨。”这才慢悠悠的把头抬起来,费着劲挺起上身,长身跪在台阶下。
周昌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说:“老爱卿有什么要上奏的啊?”
何泉拱起手把朝笏放在眼前,说:“臣要参劾民事省议事大夫常国舅五大罪状。”
常国舅冷笑着看着何示苍老的背影。周昌摆摆手说:“何老爱卿,风闻言事是御史台的事,你就不要掺合了。”
何泉高声道:“臣不是风闻言事,臣所言五大罪状皆有实证。”
常国舅冷笑道:“何老大人真不容易,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费心去收集我的罪证。”
何泉头也不回,说:“常国舅罪大恶极、劣迹斑斑,西京老少人尽皆知。罪证俯拾即是,哪里还用去收集。”
“够了。”周昌喝道,再这么吵下去朝堂又要变成妇人骂街了,说:“老大人直接说常国舅的罪状吧。”
何泉将朝笏举到眼前,说:“老臣何泉,以白身跪谏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又是慢慢的伏下身磕了三个头,再直起身来,举着朝笏说:“民事省议事大夫国舅常华,身为三公一品世代受朝廷恩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仗着自己皇亲国戚、高官重臣的身份,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今老臣拼死进谏常国舅五大罪状,忘吾皇明察。其罪一:欺君罔上;其罪二:玩忽职守;其罪三:结党营私;其罪四:擅权妄为;其罪五:大逆谋反。”
常国舅脸色如常,但心里还是惊了一惊。平日里他被百官骂的多了,心里也就不当回事了,这何泉白身跪谏他也没觉得有多严重,包括这前几条罪状都是老生常谈了。可是这最后一条“大逆谋反”他就不能任由何泉胡说八道了,这个事如果被坐实了那常家被夷三族是跑不掉的,不过坐实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不坐实,也会有相当恶劣的影响,因为御史台有风闻言事的权利,如果何泉这老头的胡说八道给了御史台提供了一条思路,那御史台那帮家伙隔三差五没事就“听说”常家要谋反,一次两次他压的住,十次八次呢?假话说多了都成了真话了,所以常国舅已经在心里暗暗的开始酝酿反击的动作了。
何泉继续说道:“常国舅身为民事省议事大夫,主管天下民生,百姓疾苦应第一时间报告陛下,如今天降大旱,屏州匀州两地饿殍千里,易子相食。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暴民作乱,常国舅先于十多天前就接到匀州乱匪的消息,却以权强压,不上报朝廷。大乱不报,欺君罔上、其罪一也!”
“常国舅身为民事省议事大夫本有带领六部和地方太守积极赈灾之责,如今灾情遍及五州已经持续一年之久,饿死百姓无数,造成民怨四起,暴民作乱、屏州匀州两地饿殍千里,易子相食。可是常国舅却瞒报灾情,粉饰太平,至今未能有一套求灾策略。赈灾不利、玩忽职守,其罪二也!”
“常国舅身为三公之一,一朝重臣本应为国家谋福,为陛下分忧。然而常国舅却以权谋私,任人唯亲,匀州太守陈亦本来出现民乱就应该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可是他却把民乱先报告给了常国舅,地方大员眼中只有国舅没有朝廷,只有私党没有国家。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其罪三也!”
“常国舅身为民事省议事大夫,本来管不到军事府的事务,对兵部也只有监督之责而无领导之权,更无权越过军事府和兵部直接调兵遣将。可是匀州民乱一起,常国舅为了掩盖自己失职,竟然胆大妄为,没有兵部文书,没有军事府调令,更没有枢机处印鉴竟然直接调动边军进关平乱。无视国家法制,擅权妄为,其罪四也!”
“常国舅既是朝廷重臣,也是内臣,自古内臣勾结外将,其居心叵测者十之有十。林禾做为边关大将,辖地千余里,精兵数十万,责任不可谓不重,权势不可谓不大。可是在一无文书、二无调令、三无印鉴的情况下仅仅凭着常国舅的一封私信,就铁骑入关,直捣匀州。此次去的是匀州,若是下次去的是西京又要怎么办?内臣勾结外将,文臣染指兵权,犯上谋反,其罪五也!”
周昌听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他还小,心性未定,最容易被人说动的年纪。此次为了对抗相党,他的母后确实给了常国舅太多权利,为他的计划做了太多的便利,如此下去怕是相党还未斗倒,这后党又要成为心腹大患了。尤丁又从帘子后面拿了一张纸条呈到皇帝周昌面前,纸条上只有四个字:“保你舅舅。”周昌又坚定了信心,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李霖手下的这帮文臣斗倒了常国舅。
何泉因为年龄大了,站了一早上,又跪了小半天,还高声嘶喊,此时体力已经不支,嗓子也有点哑了。但他仍然坚持着,用最大的声音继续说:“国舅常华,受国家之恩却损百姓之德,居百官之首却挖社稷之基,得陛下信任却怀不臣之心,读圣贤之书却谋大逆之事。实在是不忠不义误国误民之徒,像此等奸佞实乃国家之患,朝廷之耻,百姓之害。老臣白身跪谏,请陛下杀常华以谢天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再次慢慢叩了三个头,到了第三个头要起身的时候,老头身子已经晃了一晃,明显要坚持不住了。
宰相李霖脸上的阴云散去了一些,心情也好了很多,赶忙上前一步,扶了何泉一把,想搀扶这位老臣起来。何老头伸手挡住了李霖说:“宰相大人不必操心下官,下官今天是打算死在朝堂上的。”李霖又退了回来,心情大好,这两年其实他冷落了何泉不少,因为之前一直觉得这些老家伙尸位素餐,办事拖拉,责任心不强,就会互相扯皮。所以他想要提拔新人,为这朝堂注入新的血液,让这朝廷重新焕发活力。可是今天早朝出了突发事件,这些新人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他之前就猜想匀州民乱,常国舅会先于自己知道,可是没想到常国舅比他早了十多天就知道了,这十多天的时间里,常国舅暗中运作连结他的太后妹妹,趁陛下年幼,瞒着整个朝廷快马调他的世家好友,远房亲戚西北镇守将军林禾入匀州平乱。林家军的战备情况实在让人惊讶,接了书信马上就能调集六千精骑以及路上所用的粮草,仅仅只用几天的时间就到了匀州府。而常国舅更是好手段,不仅瞒住了整个朝廷,而且还暗中通知到沿路关隘,给林家军放行。虽说地方大员多是常氏一族的人,可是如此复杂的渠道运作,不仅在几天内就完成,而且还是在西京,自己眼皮底下完成谋划和号令的发放,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对一向自负的堂堂一朝宰相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林禾虽然只入关了六千精骑,但匀州乱匪都是些饿急眼的农民纠集的乌合之众,林家军一到没什么意外就肯定能很快收拾局面。常国舅的这一套精心安排,自然不是为了匀州百姓,而是为了三公之一军事府大元帅的位子。自从前任军事府大元帅沈杰告老之后,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着,因为军事府不能一直没有主事人,所以自己趁机把军事府的事务也都抓到手里。相党这边因为都是读书人多一些,所以一直没有能力十分突出,战绩十分优秀的人来做这个大元帅,因此自己一直都是强压着非议,把这个重要的官位一直空着。若说整个朝廷里真正有资格来做这个大元帅的,林禾肯定是排第一个,林禾军事资历足够,战绩也非常优秀,在西北边军更是很受军民爱戴。只是林禾是和常国舅一条心,自己断不可能让他来坐这个位置。若是西北边军和中央军权都归了国舅,三省中常国舅就掌握了两省,在这个朝廷上至少也有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资本,甚至会动摇自己耕耘了十几年的根基。
此次匀州平乱本是一个挑选“相党”将军立功上位当大元帅的好机会,只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被常国舅给抢了先机。常国舅的这些安排虽然舍近求远,但是后发先至,估计过不几天就会传来林禾大破乱匪的捷报,到那时谁也阻止不上林禾坐上大元帅的位置了。
今天的朝会常国舅先声夺人,林禾的血翅军昨天已经到了匀州,与乱匪形成对峙之势。相党这边的安排一下子全乱套了,但相党这些官员的反应实在是让李霖失望的很。虽然他们个个踊跃向前恨不得指着常国舅的鼻子骂他的祖宗十八代,可是这都是最无力最没用的作法。常国舅这一招暗渡陈仓实际上是把矛盾公开化了,敌人的刀子已经亮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挑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搞沷妇骂街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了。这种时候就应该像何泉这种老臣这样子,以命死谏,什么罪名大就往什么罪名上靠,不怕事不真就怕事不大。也难为这老人家亲自出马了,估计何老大人也是等了半天看相党这边实在没人抓住重点才忍不住站出来的吧。何泉之前一直想调自己的儿子量州太守何湃进京当官,这个事李霖压了很久,不过现在他会着重考虑何湃的调任问题。
其他朝臣被何泉老大人一刺激,再看到李霖亲自去扶何泉,凭借着官场敏锐的嗅觉,都闻出来了点不寻常的气味。于是各部各衙门的大小官员纷纷挤上前来,高喊:“臣有本上奏,臣要参常国舅擅越无礼。”
“臣要参常国舅勾结豪强,欺压百姓。”
“臣要参常国舅教子无方,横行霸道。”
……,……!
一时间朝堂之上又乱成了一锅粥,只要是相党的或者是想成为相党的都纷纷跳出来踩常国舅一脚,尤丁喊了几次“肃静”,大臣们才慢慢安静下来,不过何泉身边又是跪了一片,个个都摆出要死谏的架式。周昌问常国舅说:“舅舅,何老爱卿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自己解释一下吧。”
常国舅冷着脸往前挪了一步,行了个礼这才说:“像何老大人这种老家伙,上不忠君,下不爱民,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早就应该回家养老了。”
跪着的大臣里一个人顶撞常国舅大声说道:“何老大人忠公体国,所言所奏句句属实,国舅休要拿老大人的年纪来狡辩。”
常国舅一看好像是御史台的御史吕粹,就微微转身,冲着吕粹说:“句句属实?那么我来问你,何老大人为何不说林家军入关是陛下下的手谕呢?沿途关隘林家军畅通无阻,也是因为陛下的手谕呢?句句只说老夫怎么样,却不提陛下。这句句属实,是想借老夫攻讦陛下,还是说陛下擅权妄为?”
吕粹一下自己吸引了火力,简直开心的要跳起来了,吸引了火力就是要成为焦点啊,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你这老奸贼,休要拿陛下说事,你肯定是蛊惑了陛下做出了这等荒唐事,若是凭陛下手谕就能调动军队,还要这三省六部大小官员做什么?若是军队仅凭手谕就能调动,被你这等居心叵测的小人伪造了手谕这还不天下大乱了?”
周昌这时说道:“不要吵了,调动军队这个事情确实不合理法,但匀州民乱事急从权,舅舅只是将消息告诉了我,调林家军入关这些事都是朕决定的。舅舅从大局出发做事越权也能理解,但事后没有及时知会各机要部门,也是失职,罚俸半年。”
常国舅抢先一步行礼:“老臣甘愿受罚。”
这罚俸半年实在是不痛不痒,百官又吵吵了起来,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摆出今天不杀常华全家这事就没完的架式。李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往前挪了一步,说:“诸位大人在朝堂上要注意体统!”
百官一下子收住声音,李霖又说:“诸位大人都是读书人,都是朝廷的脸面,若是有什么意见,回去写好折子交上来,陛下自有公断。”
大小官员纷纷露出羞愧的表情,低头躬身伏地的退了下去,重新列队站好。何泉老大人也在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归了队列。
李霖这才面向周昌,平举朝笏说:“陛下,针对此次匀州民乱,臣有些看法。”
周昌阴着脸说:“爱卿请说。”
李霖说:“臣以为匀州民乱事态发展已经非常严重,陛下和常国舅当机立断,事急从权处置也可以理解。”听到这里周昌暗暗的松了口气,这是宰相愿意和解的意思,常国舅的心却紧绷起来,因为他知道李霖这个老狐狸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让步。
李霖继续说道:“但是权宜之计非长久之计,如今林家军已经入驻匀州,平定匀州局势也是指日可待。虽然大的方面已经向好,但前期的疏漏和后续的补充还是要做。臣以为要从三方面着手,林家军虽然善战,但势孤力单,朝廷应当尽快派援军携粮草前往支援,臣请封右骁骑将军蒋凤为平乱大将军,林禾为平乱副将军,林顷为平乱先锋官。”
常国舅也端着朝笏说:“臣附议!”在常国舅看来,等朝廷兵马粮草到了匀州,林家军已经把局面收拾的差不多了,至于主将副将再怎么抢功,这头功是林禾的肯定跑不了。
李霖又说:“西北军军纪一向散漫,如今主帅林禾不在军中,朝廷应当对西北军多加约束,臣请封冲天营主将陈青为宣抚使加西北军监军,监管寒州军务,即日赴西平府上任整束军纪,重立朝廷威望。”
常国舅心里不住的冷笑,李霖这是想趁林禾不在自己老巢,派人接管了西北军。可是李霖也不想想,林家经营西北军几十年,那早就是林家水沷不进的私军了,让陈青这个毛头小子去,短时间能有什么效果。常国舅仿佛是嘲讽一般的高喊:“臣附议!”
李霖说:“匀州太守陈亦身为一方父母官,却玩忽职守,赈灾不力,以致酿成今天的大祸。臣以为应该把陈亦革职查办!”
常国舅急忙说:“匀州民乱乃是天灾引起,赈灾不力六部都有责任,只怪陈太守一人不公平。”
周昌说:“陈亦是第一线的主官,赈灾不力应当负主要责任。”
常国舅说:“如今匀州用兵正急,而且乱局未稳,冒然换撤主官对大局不利,待乱贼平复再论功过不迟。”
周昌说:“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没有什么早论晚论的。”
李霖说:“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过不掩功。应当将陈亦的罪责请吏部出个折子,再交由枢机处讨论,该撤职的撤职,该下狱的下狱,绝不姑息。”
常国舅说:“陈亦怎么也说是太守,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怎么能凭枢机处几句话便对一方大员下了结论。臣以为当请吏部上个折子,在朝会上讨论。?”
李霖说:“常国舅所言甚是。”
常华心里感觉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不过陈亦他是一定要保的。这一次林家军入关的局之所以做的这么顺,陈亦的先密报给自己,同时压住给朝廷送信的八百里加急是第一功。有功之人若是在自己手里折了,以后谁还敢信服自己。陈亦这个事确实不占理,不过只要拉到朝堂上来扯,自己凭借三寸不乱之舌和朝堂上所有能动员的势力怎么也要拖他个几个月,到那时匀州大势已定,陈亦在匀州前线随便捡几个功劳,最少也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只是李霖最后那句“所言甚是”让他相当不舒服,自己和李相斗了这么久,他从来没对自己服过软,而且李霖本身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做事处处有玄机。这次匀州平乱自己占了便宜,但李霖肯定要想办法找回场子,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给算计了。
不过当下也想不了那么多,先保了陈亦再说。朝会从天不还亮开到快晌午,站了几个时辰这些老臣的腰腿都站的僵硬了,再加上争吵呼喊,个个精疲力竭,像何泉这种老头子几乎是被搀着走出去的。李霖快步走出正殿,看都没看边上光屁股趴着的礼部尚书许品,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疾步前行径直上了轿子直接回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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