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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声大响,墙壁顿时塌下半边,两条被捆绑的人影疾跌而入,“咚!咚!”两响,摔于叶语面前。
叶语双瞳骤然收缩,指了二人喊道,“是他们!便是他二人!”疾扑上前,抓住其中一人,又打又骂,哭道,“是他杀了叶若姐姐,是他,不许如碧出府……”
那二人见了是她,顿然一惊,连声嚷道,“你是何人?”
“夫人,你认错人了罢?”
“小贱人,莫要乱说!”
……
二人虽大声呼喝,却色厉内荏,两双惊恐的眸子四处瞧望,最后落于文子安身上,脸色齐变,喝骂声不觉弱了下去。
破损的墙壁外,郎谦带着两名随从慢慢踱入,于一旁椅中坐下,垂眸向叶语一望,问道,“方才你所说之人,便此二人么?须瞧的真切!”
叶语咬牙道,“此二人害我一生,我岂能认错?”
郎谦轻轻点头,向二人道,“文氏如夫人告你二人杀伤人命,你二人可认罪?”
左首那人忙道,“方才如夫人只说熊将军杀人,却并未状告在下!”
另一人大惊,急声喝道,“刘义!你切莫胡说!”刘义被他一喝,顿然不语,垂首跪于一旁。
文子安闻熊将军话语,身子微微一动。邱逸一旁俯身问道,“公子?”
文子安轻轻摇头,说道,“无事!”心中却是暗道,此人,果是雪夜文夫人房中之人!
郎谦向那熊将军道,“熊学明,是与不是,由不你不认!”缓缓自袖中取出厚厚一本册子,信手翻开,漫道,“我大元兵马,甲于天下,军纪之严,怕是先前历朝历代不曾有的。你二人身在行伍,不会不知罢?”
熊学明忙道,“大人明鉴,我等一向严守军纪,从不敢违!”
郎谦唇角微勾,笑道,“如此便好!”抬目向二人一扫,举了册子轻摇,说道,“你二人每次出营,均为典营官记录在册,只需与如夫人核对日期,便可知一二!”向叶语一瞥,说道,“据如夫人所言,第一次见你二人,为丙丑年腊月……”
一路念将下去,几年几月,几时出营,几时回归,均是记载详细。竟有大半日期,曾被叶语道出。那二人听的脸色渐变,刘义强笑道,“我二人时时出营公干,有这样记录也不稀奇,自个儿却不记日子!”垂目瞧了册子,满目狐疑。
熊学明却道,“大人说笑,军中记录,向不外传,大人如何取?怕是旁处假造册子,来诓骗我二人。”
郎谦点头笑道,“此言倒是不差,只是熊将军忘了,案发之时,我郎谦,是胡和鲁将军乘龙快婿,成日随岳父、夫人出入军营。取这案册,易如反掌!”
熊学明脸色微变,结舌道,“大人既是将军爱婿,自然知晓,我等出营,是身负将军所派差事……”抬眸向郎谦一瞅,又强道,“既是将军所派,我二人奉命而为,又……又……”话说半句,闭口不言。
言下之意,自己奉命行事,做下事来,只问将军便是。只是此时胡和鲁已死,早已死无对证。
郎谦于案上“啪”的一拍,喝道,“纵然将军命你二人作为,却不曾命你二人杀人!”
熊学明脖子一挺,大声道,“大人,本将并未杀人,莫听这妇人片面之辞!”
郎谦霍然站起,一手指了他道,“两年前,文府发生命案,那一日,你二人一早出营,去了何处?”
熊学明强道,“我二人出营非只一次,陈年旧事,又如何记?”
郎谦跨前一步,冷笑道,“那日,你二人到了文府,向文夫人索要兵书不获,便命她将叶语唤入山洞奸淫。不想被叶若误闯撞破,拉扯间,你二人恐人知觉,便杀人灭口,是也不是?”
熊学明冷笑道,“此为大人猜测,妄图强加于人,尚须证据!”
郎谦怒道,“要你招供,怕非难事!”扬声喝道,“来呀……”
话声未了,却闻熊学明喝道,“郎大人,你身为刑部侍郎,竟要私设公堂么?”转头向叶语一望,仰首冷笑道,“若大人认定我熊学明有罪,便请大人升堂问案!”冷笑连连,竟似有恃无恐。
叶语闻言,脸色顿时变的惨白,却咬唇不语。公堂审案,自己被污之事召告天下,到时自己无颜再活不说,也使文子安蒙羞。那熊学明自然是想到此节,郎谦顾着文子安,投鼠忌器,不敢动他。
郎谦不料有此,微微一怔,向熊学明凝注片刻,冗声道,“熊学明,如今你若认了,本官或可从轻,果真升堂审理,怕你后悔莫及!”
熊学明一窒,却又冷笑道,“大人说熊某奸淫文大人侍妾,又杀死文少夫人丫头,这等大罪,熊某担当不起,还请大人升堂,熊某要当堂喊冤!”
郎谦摇头道,“你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非祸及家人,方肯罢休么?”转身行至破损墙壁处,躬身道,“有请长公主!”
“长公主?”熊学明与刘义齐惊,抬头望去,果见两名丫头掌灯前引,阿茹娜长公主款款而入。二人大惊,忙伏地叩头道,“公主!末将见过长公主!”
文子安闻声,起身见礼。阿茹娜摆手道,“公子免礼,且坐罢!”由郎谦引入椅中坐下,垂目向那二人一瞅,淡淡道,“熊将军,一年前,胡和鲁将军战死,巴尔思小姐重伤。你未等朝廷旨意,便善自投奔驸马,只言取文氏兵书,以为进阶之礼,是也不是?”
熊学明闻她直言道出,已不不认,只强辩道,“末将赴文府索取兵书不假,但杀人之事,却是嫁祸!”
阿茹娜冷笑道,“你既招认去文府索要兵书,就和叶语之言相和,杀人之事,还要抵赖么?”
熊学明脸色一阵青白,咬了咬牙,硬道,“末将只是逼迫如夫人盗书,并未杀人!”
叶语默听多时,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哭出声,骂道,“那日你逼我盗书,又行……又行……被叶若姐姐撞破,方杀她灭口?此时,却为何抵赖?”
熊学明怒喝道,“我纵逼你盗书,却不曾碰你,你与旁人有私,却来混赖与我!”呼喝怒骂,夹杂叶语哭声,闹做一团。
阿茹娜皱眉喝道,“闭嘴!”
熊学明一惊,忙又俯身跪好,叶语却又在他身上捶了两下,方捂了脸,跪坐地下,呜呜哭泣。
阿茹娜向叶语一瞥,方道,“熊学明!切莫说你有未杀人,单只你不奉军令,私自投奔,便有结党之嫌,你纵是一死,怕也不足以抵罪罢?”
熊学明大惊,颤声道,“末将是仰慕长公主巾帼英雄,驸马勇猛无敌,方意欲投奔,岂敢有营私之念?公主要借此逼末将认下杀人大罪,万万不能!”
阿茹娜闻他狡赖,不由怒从心起,霍然站起。尚未说话,却闻文子安温文声音淡道,“熊将军,你当日刺杀叶若时,留有证据,怕是赖不!”
熊学明一怔,回身望去。此时暮色渐浓,文子安身形隐于暗处,看不分明。熊学明细思当日,杀了叶若之后,曾于洞中瞧过一周,虽然匆忙,却并无遗漏,不由冷笑道,“文大人,若当日凶手果真留有证据,却为何将此案拖至今日?”
文子安淡淡摇头,说道,“虽有证据,却须追查!”自袖中摸出一物,交于身旁邱逸。
邱逸大踏步行于二人身旁,将手一张,喝道,“熊学明,可识此物?”
熊学明俯首望去,但见一粒铜扣挂着一块碎布,陈于邱逸掌上,不觉脸上变色,结舌道,“这……这……不过军服铜……铜……”心中惊慌莫明,已难成句。
“熊将军!”文子安淡然语气又道,“当日,你慌乱间逃出山洞,却不知叶若临死将此扣拽下,被我文子安寻获。只因这铜扣为军中特制,我不曾将它交予刑部曹大人,只托郎大人暗访……”
“不错!”郎谦点头,“当时郎某见了此扣,亦是心惊。其时胡和鲁将军与巴尔思小姐领兵出征,营中留守将士不多。郎某但愿此事为其他将军部下所为,哪知一查之下,那日出营之人,只你二人,而你……”
一手指了熊学明,冷道,“回营之后,你即刻领取一袭外袍。我赴典库官处细查,你所交回袍服,破损处,与这纽扣所带碎布丝丝紧扣!”话音一落,手臂向后一伸,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包裹,挥手一掷。
包裹“扑”的一响,跌于熊学明面前散开,内中露出一袭长袍,正是将军服色。熊学明脸色顿时惨白,闭口垂头,筹思对策,却闻刘义颤声道,“熊将军,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你认了罢,莫要连累小弟!”
熊学明大怒,大声喝道,“闭嘴!二人所做之事,为何要我一人承担?你快活之时,又何曾让过我?”一语出口,骤然惊觉。急急闭口,却为时已晚。
叶语放声大哭,郎谦与阿茹娜微微点头。文子安叹了口气,双眸微阖,轻轻摇头,邱逸探手于他肩头轻按。
隔了片刻,郎谦又道,“此事查的真切,本欲速报刑部,将你二人正法。却因旁事拖延,方将此事搁下!”
文子安苦笑道,“文某家门不幸,出此命案,又发妻休离,竟无瑕过问此事!”
阿茹娜淡淡一笑道,“此案未获,你二人自以漏网,竟勾结卓力格图大都督麾下骑都尉原青岩,探查巴特尔将军军营分布,此事,可是有的?”
杀人命案揭穿,熊、刘二人早已六神无主,骤闻此言,更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敢接口。
阿茹娜冷笑道,“巴特尔将军仓促出兵,只带万人,你二人于京中,四处传布他重伤谣言,令将军所部人心惶惶。而原青岩趁机游说,令巴特尔将军部下纷纷投效胡和鲁将军,巴特尔将军腹背受敌,只退兵十里,孤营驻扎。”
文子安淡然平和的声音悠悠接道,“其后,胡和鲁将军分明已觅驸马下落,却按下不报!巴特尔将军觉察,欲出兵查探,却为胡和鲁将军所部把守要道,不使他父子相见。”
阿茹娜轻轻摇头,又道,“随后,胡和鲁将军与蒙根其其格分兵,一面搅扰巴特尔将军,一面引南疆叛军围困驸马!胡和鲁是我大元第一战将,只是他为独揽兵权,这用心,未免险恶!”
熊学明闻至此处,不禁说道,“胡和鲁将军与巴特尔将军不和,由来已久,非我二人之错!”
“非你二人之错?”文子安冷笑,“胡和鲁与蒙根其其格率军出征,这大都城中所遗,大多为巴特尔将军精锐。你二人勾结原青岩,四处鼓动游说,令巴特尔将军所部人心涣散,明知他父子遇险,却无人敢请旨增援。”
熊学明咬唇道,“大人说我二人勾结原青岩,恐是大人猜测,却并无证据!况此时原青岩已死,已是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文子安轻笑,“熊将军可知,那原青岩是我文子安何人?”
熊学明一怔,微一凝思,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结舌道,“原……原青岩,是……是……”
“是我文子安的姐夫!”文子安轻轻点头,“他那骑都尉之职,便是我文子安替他营取。因我与将军府素有嫌隙,方将他转入巴特尔将军麾下……”说至一半,轻笑一声,便不再说。
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熊学明颤声道,“难不成,那原青岩……原青岩……并非……并非真心投靠……投靠胡和鲁将军?”
“自然!”文子安的声音里,带上一丝调侃,笑道,“要不然,至后来,公主如何集齐三万兵马,十几员大将?”黑暗里,文子安的笑声,带出些许惋惜,说道,“可惜啊,姐夫立此奇功,本可拜将封候,不料一着之差,落的魂归他乡,唉——”轻轻一叹,就此默然。
“原将军,确是难!”阿茹娜清朗的声音里,却含上一丝笑意,“熊学明、刘义!”向二人淡然而呼,说道,“你二人先传播流言,扰乱军心,后刺探军务,报予胡和鲁,令胡和鲁不思平叛,却同室操戈,欲将驸马父子置于死地,你二人之罪,怕要祸及全家罢?”
轻飘飘的话语,落于熊、刘二人耳内,恍如响个炸雷一般。熊学明犹自不语,刘义却已浑身颤抖,磕头道,“公主饶命,小人所为,与家人无干,公主,小人全都招认,只求公主放过小人家人!”他双手被绑,只伏了身子以首磕地,嘭嘭直响。熊学明见状,亦知大势已去,只同声哀求。
阿茹娜待二人求了一刻,方慢慢道,“要我饶过你的家人,倒也不难,只是你二人罪大恶极,却不能轻饶!”
此时二人心胆皆寒,闻可饶过家人,忙连连应承。阿茹娜摆手令二人闭口,说道,“你二人只须将文家一案原原本本招出,军中之事,本宫便不再追究,只问你二人杀人之罪!”
那二人大喜过望,连声答应,定了定神,将文府之事,从头说起。
当年,文天祥被捕,大元天子本欲招降,奈何文天祥誓死不从,最后于大都柴市口问斩。文天祥为宋末良相,一向善于运兵。不知从几时起,大元军中传言,文天祥留有一部兵书,落入当时逃亡的幼子手里。十二年后,其子被俘,并未寻兵书。但文氏有奇书的传言,在大元将军心里,始终深信不疑。
元惠宗即位之后,逢莫尔格勒王爷受伤卸甲,交出兵权,落入胡和鲁手中。胡和鲁欲文氏兵书,于自己亲信中选出熊学明图谋。熊学明借故识文夫人后,寻隙拿了她的把柄,命她盗取兵书。哪知等至文子安之父身死,兵书亦未寻。
其时文子安年幼,文夫人多所套问,一无所获。等到文子安渐渐年长,聪明才智渐显,欲加无法套问兵书下落。
后胡和鲁又增派刘义相助熊学明。二人为了继续在文子安身上寻找兵书,便将主意打到他身边丫头身上。先后胁迫文夫人将如碧、叶语二人送于二人奸污,以名节相逼,命二人寻找兵书。
大元军纪极严,向不许营中引入娼妓。这二人久处军中,虽有家室,却相聚不易。先前淫了如碧,了些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于园中窥见叶语,便向文夫人强索。
文夫了迫于淫威,设计将叶语送于二人。二人逞,越发肆无忌惮,虽说追索兵书,却往往借故为二人而往。文府小楼与那假山山洞,便成了二人淫乐施虐之所。
其时,因胡和鲁出兵,军中再无旁事,二人便时常潜入文府作恶。文子安夜间所闻,与叶桑小楼所听,便是二人所为。那日一早,二人又至文府,循例先至文夫人处,询问兵书下落。后又命文夫人将叶语唤去山洞,二人先行前往。
在山洞中久候不至,二人不由心焦难忍。正于此时,却见叶语慌慌张张奔入洞来。熊学明欲念正盛,亦不询问,上前压倒寻欢。
刘义官阶在他之下,只能一旁强行忍耐。哪知洞内声响,将叶若引入洞来,刘义一见,扑前抱上,便意欲奸淫。叶若惊怒之下,大声呼救,拼死挣扎。
那时文子安官声日隆,熊学明恐事情败露,不能善了。情急之下,取下叶语发间玉钗,将叶若刺死。见叶语大哭,只将她挟持,拖入后园深处藏匿。待她情绪平稳,方以名节威胁,放她离去。
其后,二人虽又赴文府逼迫,却仍然无果。几个月后,南疆战乱已平,胡和鲁战死,蒙根其其格重伤。二人欲自寻出路,方将此事缓下,后寻隙投靠巴特尔将军部下。心知自己并无寸功,难以立足,便以文氏兵书相诱……
二人细细讲述,郎谦亲自执笔,撰写供状。闻至此处,郎谦微一沉吟,将手中羊毫搁下,问道,“你说拿文夫人把柄,又是何事?”
刘义磕头道,“小的受命只有六年,之前的事,确确不知!”
熊学明向文子安一瞅,踌躇道,“此事……小人虽然知晓,却实实与小人无干!”
文子安心知秘密将要揭开,身子不禁微微颤抖,问道,“熊将军,丙丑年腊月,初次下雪那夜,我母……文夫人曾言道,她所做之事乃是奉你所命,却又为你要胁,可是指的此事?”
熊学明脸色顿变,磕头道,“大人!夫人之言虽是,却不可以言语推断,小的……小的……实是并无加害二夫人之意!”
文子安一惊站起,颤声道,“你是说,我亲生母亲……是……是为人所害?”他素知自己生母丫头出身,虽被父亲收房,实无名份。后因生了他文子安,母凭子贵,府中方唤她为“二夫人”!
至此,熊学明已知无法隐瞒,只道,“小人初识文夫人时,文夫人方刚嫁入文府。她本是千户之女,为大元朝廷选派,嫁给令尊,管束令尊出入,令尊并不知晓。”
“小人察觉她为令尊倾倒,便以她身份要胁,逼她寻取兵书。哪知一晃几年,兵书未获,她却生了两个女儿。小人每每索问,她只是搪塞敷衍。”
“小人怒极,却无他法。便在那时,文夫人的丫头……不!不!是令堂……是二夫人,二夫人突然有孕,令尊坚意收房,文夫人方才方寸大乱。小人再寻她时,她只道,只需我助她夺回丈夫,便助我取兵书……”
文子安闻至此处,颤声接口道,“如此,你……你便命她下毒手,将我……将我娘亲害死?”
熊学明大惊,忙道,“不!不!小人实是不敢,只……只是……”
文子安咬牙道,“只是如何?讲!”
熊学明结结巴巴道,“小……小人只说,只……只须寻故拿……拿了二夫人把柄,便……便可……”
文子安点头道,“只须拿了把柄,便可令她听命于你们,不但助你盗取兵书,亦可令她不敢再与我父亲近?”轻轻摇头,泪水滚滚而落,哽声道,“你们……你们只为一部子虚乌有的兵书,便害死这许多人命,可曾想过报应?”
熊学明跪伏于地,默然不语。
郎谦缓缓问道,“其后呢?你们拿了二夫人何等把柄?”
熊学明颤声道,“其……其后不久,二夫人便暴病身亡,小人确实不知何故!”
郎谦重重一拍案几,喝道,“熊学明,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
熊学明忙道,“小人不敢,小人死罪已成,又何须隐瞒?只是二夫人之死,小人实在不甚清楚!”说罢连连磕头。
郎谦向文子安一望,又转头瞧向阿茹娜,见他二人一个不语,一个皱眉摇头,便道,“熊学明、刘义!你二人罪大恶极,原该诛杀全家。”
熊学明、刘义二人齐道,“小人该死,但求大人开恩!”
郎谦点头道,“今日两桩公案,一桩关乎你二人家人生死,一桩关乎文如夫人名节,你二人若依本官,本官便饶过你等家人!”
二人大喜,忙道,“小人愿听命大人,求大人指条明路!”
郎谦道,“三日后本官升堂审案,一不问你二人欺辱如夫人之罪,亦不问你二人私探军务之罪。只问文府丫头叶若被杀一案,你二人须当堂应下,认了死罪,旁事本官均可揭过!”
刘义忙道,“大人,小人确实与杀人血案无关!”
郎谦冷笑道,“那么,你是要本官问你私探军务之罪?”
刘义一惊,冷汗涔涔而下,忙道,“不!不!小人领罪便是!”自知杀人之罪,不过斩首,而私探军务,却是全家抄斩。两害相权,他虽然并未杀人,此时也只认了。
郎谦见二人均伏首领罪,点头道,“改日当堂审案,你二人若是反悔,却又为难。”将手中三张供状交于随从,说道,“这三张供状,你二人须签字画押,三日后升堂,你二人胆敢胡言,便怪不本官!”
那二人至此,哪敢不依?只于供状上捺了手印。郎谦见诸事已妥,点头道,“待你二人伏法,此供状我自会销毁,你二人行刑之前,却不许乱说!”挥手命人将二人拖去。
叶语见此事这样了结,跪前向文子安磕头,泣道,“谢姑爷保全叶语名节,明日,叶语便回叶家请罪,其后削发为尼,再不入文府半步!”
文子安轻轻摇头,淡道,“叶语,是文家对不起你!三日后开堂,我先还叶若一个公道,至于你……”微微一顿,低声道,“且等等罢,终须也还你一个公道!”
郎谦见叶语发丝凌乱披垂,仍伏地不起,示意丫头相扶,劝道,“叶语,如今虽知真相,但你若出家,又置公子何地?公子耗费许多心神,并非为此!公子既助了你,你终须也替公子着想才是!”见她不语,命丫头扶她下楼,送于晓月处劝慰。
文子安扶着邱逸慢慢起身,向阿茹娜道,“公主大恩,子安……”掀袍欲跪,却被阿茹娜一手扶住,摇头道,“子安,你我之间,何须说个谢字?”扶他站起,方缓缓道,“当年,若非你连出奇计,决胜千里,又岂有我阿茹娜今日?”言下唏嘘,不胜感触。
当年,驸马阿木古郎据关以守,哪知南疆叛军突施偷袭,混乱中,阿木古郎率亲兵杀出重围,逃至一座小山上驻守。
消息传至大都,巴特尔将军连夜出兵,兵不卸甲,马不离鞍,飞速赶至,奇兵突出,夺回雄关。只可惜,他仓促出兵,只带万余轻骑,据关而守,已是难能,却无从寻觅阿木古郎的下落。不日之后,胡和鲁与蒙根其其格赶至,向叛军邀战。
战阵之中,胡和鲁有意设计,令巴特尔将军迎击叛军大部,他自己与蒙根其其格却侧方迂回。巴特尔所部拚死力战,方护巴特尔脱身,巴特尔却已负伤在身。
巴特尔识破胡和鲁险恶用心,亲写书信,由亲信带回,交于阿茹娜手中。只盼阿茹娜入宫请旨,朝廷另派精兵。哪知此时大都谣言四起,巴特尔所部军心涣散,竟无人敢往。
危急间,阿茹娜念及当年,蒙根其其格逼婚,文子安宫中求援,曾道,“公主助我,他日公主有命,子安必不相负!”
惶急无助之下,阿茹娜只传文子安问计。文子安问清情势,先请阿茹娜传信,令巴特尔假意归服胡和鲁,又使派亲信,将巴特尔假意归服之事泄露于熊、刘二人。
其后,将巴特尔将军营中防务泄露给原青岩。他深知原青岩急功近利,因胡和鲁权重,早欲投效,却不其门。便设法引熊、刘二人与他相识。
原青岩自以天赐良机,竟以军中防务为阶,暗投胡和鲁,使胡和鲁堕入文子安算中。其后,南疆沙场之上,巴特尔依文子安之计,与胡和鲁周旋,屡收奇效。
奈何巴特尔将军所部人马太少,欲夺兵权,却是万难。正于此时,文子安突受重伤,阿茹娜无从问计,南疆战局再转,巴特尔所部又再处于危难。待文子安清醒,知南疆战事,方不不劝阿茹娜出兵,并详细授以攻略。
阿茹娜依计而行,于大战中,使计令胡和鲁迎击南疆叛军主力,双方两败俱伤,胡和鲁力战而死。阿茹娜自率轻骑驰救阿木古郎,蒙根其其格阻击,却中阿茹娜之计,引入叛军之中。
两次使计,阿茹娜皆以原青岩作引。蒙根其其格中伏,将原青岩当作奸细,将其诛杀。两败俱伤之下,唯阿茹娜所率三万精兵犹存,胡和鲁余部只归入麾下。
阿茹娜率兵收拾残局,叛军皆灭,迎归驸马阿木古郎。其时,阿木古郎所率三千亲兵尽皆战死,唯余阿木古郎一人!
阿茹娜思及沙场惨烈,不禁轻轻吁了口气。当年,若无文子安连出奇计,今日,自己非但不能回朝,驸马父子也早已是朽骨一堆。心中略有疑惑,向文子安道,“子安,你先祖,果然不曾留有兵书?”
文子安一怔,苦笑道,“公主不知,千数年来,并无兵法可出《孙子》其右,只是使用之人有别罢了!”轻叹一声,说道,“子安幼时,常道父亲懦弱,为人欺辱至此,竟不敢相抗。此时想来,竟是子安不及家父!”
阿茹娜奇道,“常闻令尊碌碌,子安何出此言啊?”
文子安摇头道,“公主差矣,我父之才,胜子安万倍。只是我父深知,虽只琴棋书画,亦会招祸,故将万般才华尽掩,求一世苟安罢了。”
阿茹娜默然良久,说道,“公子之意,阿茹娜尽知……子安,你竟如此憎恨大元朝廷,宁肯将这盖世之才废弃,亦不愿为朝廷出一分力么?”
文子安默然片刻,淡道,“公主,南疆之事,子安万不已。公主助子安出脱九儿,亦为子安诛杀原青岩,缉捕杀害叶若真凶。子安感激不尽,只是子安无意军务,还望公主莫要强求!”
阿茹娜闻他说的坚决,叹道,“倒是大元朝廷无福!”也不再相劝,与二人别过,打道回府。
文子安与郎谦出了小楼,长长吁了口气,叹道,“两年悬案,三日后当可了结,郎大人,便请与叶家知会一声罢!”躬身拜谢。
郎谦依文子安之计,在刑部后衙修了一个与文府一样的假山石洞,又将洞旁小楼上,按文府小楼模样摆设,用以惊哄叶语,引出真相。此时一切真相大白,不觉大大松了口气。
郎谦见他施礼,忙双手扶住,说道,“大人何须多礼,当年若非大人相助,郎谦焉有命在?更莫说有今日的郎谦!”
当年,郎谦入赘将军府,受尽蒙根其其格凌虐。文子安不但助他相避,还沙场设计,令胡和鲁战死,蒙根其其格身受重伤。胡和鲁只有蒙根其其格一女,而蒙根其其格,却留有二女一子。
二女一子皆幼,郎谦便以蒙根其其格夫婿身份,掌管将军府事务,将军府大权归入他手。郎谦命人将二女送回原藉,再不入大都,其子送入国子监,再不入行伍。
后文子安托阿茹娜运营,将郎谦升为刑部侍郎,郎谦将蒙根其其格留于将军府,命八名男宠相陪,任其自生自灭,自己纳一小妾,搬入刑部后衙。
思及当年,郎谦心生感触,若无文子安,又怎会有今日的郎谦?
回至文府,夜色已深,文子安命叶语自去,由张淮扶了,入后堂向文夫人请安。
闻文夫人如常询问,只随口应答,暗想熊学明之语,心中却一片烦乱。面前妇人,将自己自幼养大,自己一向以母敬之。而今日,却知她果然与生母之死有关……
生母为人所害,此仇怎能不报?只是,若仇人果真是文夫人,养育之恩,自己又岂能忘怀?
回至屋中,文子安默默独坐,心绪纷乱间,闻邱逸说道,“公子,可令邱逸先行探查?”
文子安一怔,苦笑道,“事隔二十余年,又能有何线索?”叹了口气,说道,“你莫成日守着我,如今,朝野皆知,我文子安不过一个废人,应是无人加害!”
邱逸轻声应了,隔了片刻,方道,“公子,日后,可有计较?”
文子安微微抿唇,心中闪过一抹娇俏身影,不禁神思飘荡。九儿说,要他再娶她一次。如今,儿子文渊已交于叶家,可以在江南自由自在的长大。自己若再娶九儿,便此于大都相伴终老……
心中略动,文子安又轻轻摇头,自己困于这牢笼也倒罢了,岂能令九儿再也见不到儿子?只是,如今重聚,若不与她一处,又如何能舍?一时间,胸中一团窒闷,轻轻摇头,不愿再谈,转了话问道,“邱逸,你于大都两年,竟未寻到哥哥下落?”
邱逸观他神色,也不再追问,回道,“只闻六年前,有人入宫行刺,受伤逃离。细查那人身形武功,想是哥哥所为。这六年来,竟是并无消息!”怔怔出了会儿神,方道,“夜深了,公子歇了罢!”
文子安应了,由他扶至床边,叹道,“你年纪尚幼,成日这样随着我,不是了局,待我生母之仇事了,你便去罢!”扶了床塌,慢慢躺下。
邱逸替他盖了被子,方欲接口,但闻院外脚步声响,向房门而来。邱逸宁静身形,顿如被风飞卷的一片流云,倒掠而出,轻漫飘渺,瞬间隐入黑暗。
文子安微怔,却静卧不动,侧耳凝神,只闻外门开关,细碎脚步向内室悄悄行来。“九儿!”文子安心底自念,唇角不觉掠上一抹笑意,却闭目假寐,并不起身。
原本细碎的脚步声,变更轻,叶轻痕踮了脚尖,悄悄靠近,“子安!”出声轻唤,探首向床内望来。黑暗中,但闻均匀的呼吸声,“子安!”又唤一声,闻他仍不应声。一双明眸,于黑暗中一闪,身子前俯,一只冰凉小手已塞入他脖颈。
文子安骤然受凉,身子一跳坐起,引出一片清脆笑声。“子安!”叶轻痕低喊,一跃上床,攀上他脖子,笑问,“方才,可是睡着了?”一手于他脸颊揉搓。
“嗯!”文子安轻应,吁了口气,笑道,“做了娘的人,还是这样淘气,却吓着子安!”
“嘻!”叶轻痕轻笑,腻上身去,于他唇上一吻,又按他躺回,笑道,“子安岂不是正喜欢了九儿淘气?”甩脱鞋子,向内挤来。
子安笑道,“是啊,偏偏子安喜欢!”无奈语气,带着一丝宠溺。
“嗯!”叶轻痕身子向上移了移,伏于他身上,轻道,“子安,九儿后晌来过,不见子安,你去了何处?”伸出一指,于他脸上勾画。不待他应答,柔软小嘴,已将双唇封上,温存吮吸,辗转缠绵。
“唔——”文子安渐觉气闷,不觉轻挣。但觉唇上一轻,小嘴暂离,方透入一丝空气,不由喘道,“九儿,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嗯!”叶轻痕轻应,柔软身子扭了扭,滑入内侧,掀被钻入,张臂将他抱了,说道,“九儿来陪着子安!”
“九儿!”文子安好笑摇头,侧耳静神,闻室内已无邱逸声息,方轻轻叹了口气,环臂于她脑后,揽她入怀。静了片刻,慢慢道,“九儿可知,郎谦已升任刑部侍郎?”
叶轻痕“嗯”的一声,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何提他?”
文子安闻她不悦,不由一笑,说道,“九儿问子安去了何处,子安便须提他!今日,是郎谦请了子安去!”
“郎谦相请?”叶轻痕微诧,撑起身子,俯首向他凝注,问道,“子安,闻说近年,郎谦与子安极是亲近,果真如此?”
“嗯!”文子安轻轻点头,说道,“子安伤后,朝廷免了子安大司农之职,旁人均避而远之,只有郎谦时时问候照应。”轻轻摇头,笑道,“子安知晓,九儿不喜郎谦,实则,郎谦却非坏人!”
一手将她拉下,环臂揽入怀中,轻道,“那年,叶若被害,子安曾应过九儿,终须还她一个公道。今日,正是郎谦拿到当日真凶,请我过府问些当年事!”
叶轻痕心头一震,疾跃而起,嚷道,“果然?是何人杀了叶若,子安可曾问过?凶手既拿,为何不给叶若偿命?”连珠价问,双手拉了文子安衣襟,连连摇晃。
“九儿!”文子安含笑摇头,忙将她小手拉开,说道,“此案已明,三日后,郎谦便会开堂审理,到时,自会知晓叶家!”
“哦?”叶轻痕眼眸微眨,侧头想了想,说道,“那到时便去瞧瞧!”又侧身躺回,一手于他肩头轻抚,说道,“子安,九儿昨日与二哥商议……”
文子安闻她竟不再问,微觉诧异,突然闻她提及叶惊弦,心中不禁怦然而动,截声问道,“九儿与二哥同回?”叶氏兄弟虽均待他不薄,却是叶惊弦最为亲厚。
“嗯!”叶轻痕点头道,“还有六哥!”脑袋蹭了蹭,于他怀中寻到个安适之处,续道,“子安,九儿与二哥商议,这大都是非之地,不宜久居,子安……可愿随九儿回江南?”心中彷徨,一手于他胸前勾划。
“回江南?”文子安心头一跳,但觉呼吸艰难,苦笑道,“子安出不大都,如何随九儿回江南?”一时间,心绪纷飞……江南,往日倒也罢了,自从九儿离去,自己魂牵梦萦,多少回梦到江南?只是从未敢想,这一生,自己可也能去?
叶轻痕轻道,“只须子安肯了,九儿自寻哥哥设法!”
文子安默然不语,暗想文氏三代,大元朝廷仍看管至此。如今,自己研习兵法,又为阿茹娜知,纵不逼迫加害,又岂肯轻易放离?若叶家执意助他逃脱,又不知引出何等风波……正在心绪飘荡,思潮起伏间,骤闻远处传来几声尖声惊呼。
文子安瞬间回神,惊跳而起,问道,“九儿,你可听见呼叫声?”正欲翻身下床,但觉手臂一紧,已被叶轻痕拉回。紧接着肩头一紧,一双小手压上,耳畔清脆声音笑道,“这样深夜,想是有人见鬼,子安莫理!”拖他依旧躺回,手脚横上,再不许起身,低笑道,“时辰不早,快些儿睡罢!”
文子安心中疑惑,凝神再听,却再无声息。正心中猜疑,便闻叶轻痕道,“子安,你身子不好,眼睛又瞧不见,却还管这等闲事?”话声渐显浓重,似欲睡去。
文子安微微一笑,俯首于她额间轻吻,轻道,“那便睡罢!”侧首于内,方阖上双眸,但觉怀中身躯扭了扭,似是寻找舒适所在。耳边,叶轻痕轻声嘀咕,抱怨道,“不想子安瘦成这样!”又再扭了扭,轻声叹道,“日后,多养养方好!”鼻息绵绵,已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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