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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阿布见苏德不语,默了片刻,微微咬唇,又道,“二哥,你知不知道,大哥将我推给那日松,除却争位,还有一个原故!”见苏德眸中露出询问之色,不由轻嗤一声,不屑道,“大哥瞧上了莫尔格勒王爷的遗妃,那日松的庶母,乌日娜妹妹!”
苏德一惊,霍然站起,喝道,“阿布,此话不敢乱说!”
“乌日娜妹妹亲口所说!”脱脱阿布轻声低语,语气却不容置疑。
苏德狠狠咬牙,额上青筋崩现,只“嘿”的一声,又再坐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脱脱阿布见他脸色难看至极,心中顿觉松快,端起茶又再抿了一口,悠悠道,“只是大哥也不知晓,那日松垂涎乌日娜妹妹美色,也非止一日!”
苏德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方道,“中秋之夜,我便察觉那日松瞧清心散人的神色有异,原来如此!”默了默,方又缓缓道,“从那一日,我便知道那日松并非真心待你,只是不料……不料……”
“不料大哥也会如此不堪!”脱脱阿布摇头,身子半倚,双眸与苏德对视,正色道,“二哥,你若应我,助我说服父王,解除与那日松的婚约,我便替你求阿茹娜长公主相助,夺得世子之位!”
“阿布!”苏德失声惊呼,随之却又默然。
他心中深知,自己身为御前行走,与皇帝虽较为亲近,但从未沙场立功。而索恩年少从军,大小几十仗,积功不小。大元朝廷尚武,军功高于一切,莫说他有那日松相助,便单是自己与他独力相争,在皇帝与肃王爷眼里,自己也未必有三分胜算。
过去十余年,大元兵马多半在胡和鲁将军手中,自从三年前,南疆一战,胡和鲁战死,兵马大权便落入巴特尔将军之手。而长公主阿茹娜的驸马,便是巴特尔将军的独子阿木古郎。脱脱阿布与阿茹娜素来交好,若果真能得阿茹娜相助……
想到这里,苏德不禁怦然心动,俯首略思,抬头问道,“我只需替你解除婚约,并无旁事?”
脱脱阿布微微点头,见他意似不信,不由叹道,“二哥,叶六已然另娶,阿布已无家室之想。那日松,阿布断断不嫁,可若是大哥袭了爵位,肃王府怕再无阿布容身之所,阿布答应助你,实则也是为了自个儿!”
苏德俯首沉思,良久不语。脱脱阿布也不催促,只端了茶慢慢细品。一盏茶饮尽,方闻苏德冗声道,“阿布,你的亲事,二哥自会尽力,你说过的话,切莫忘了!”
脱脱阿布点头道,“二哥放心!”再不多言,起身辞出。
此番结果,虽在算中,但是,脱脱阿布仍是不觉心冷。二哥苏德行事,虽不及大哥索恩激进,但自己这个妹妹,在他心里终究是比不过一个王位。
回至房中,脱脱阿布推说身上乏累,将下人挥退,展开纸笔,写道:
二哥:
阿布再次不辞而别,万望莫怪,婚约一事,尚请二哥代为周旋,阿布感激不尽!现附一信转奉长公主阿茹娜殿下,公主必有助益。婚约解除之日,我兄妹自会相见,望兄勿念!
妹,阿布字
短信写好,装入封套却并不封口,又再换过张纸,挥就一信,言辞恳切,托阿茹娜替苏德运筹,信函写好,另取封套封好,封上写道,“阿茹娜长公主亲启”。暗思自己离大都之前,与阿茹娜之间虽有不快,但相隔日久,终究是闺阁密友,自己亲自写信相托,她必不会不理。
两封信并摆桌上,脱脱阿布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若真能如此,异日我回转大都,侍奉父王终老,于愿足矣!”她深知启程之后,有那日松同行,怕再也难以逃脱。方才与苏德一番交涉,虽是心中所想,却也有迷惑之意,只盼苏德因这一番言语,放松对她的注意,让她轻易逃脱。
生恐引人怀疑,她并不收拾衣物,只取几件首饰揣入怀里,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心中默默盘算如何逃走,如何出城,又如何先避开追兵,多绕几段路程,避开大元密探的追踪,再转途吉安,去寻找谢天川。
剑津虽小,但这驿馆建的倒也颇为气派。两扇红漆大门之内,是一处颇为宽大的庭院,用来停放车轿。大门两侧与院子两侧各有一排屋子,大大小小,二三十间之多,如今住着苏德小王爷的百余亲兵。
正中间是一排大屋,住着苏德小王爷的近身侍卫。越过大屋中间的中门,之后是处小小的庭院,庭院那方,是一座两层的砖彻小楼,苏德小王爷与剩余护卫均住在一楼,阿布郡主占了二楼,只有两侧住着苏德派来的四名侍卫。
脱脱阿布知道,那四名侍卫名为服侍,实则是苏德怕自己逃走,安置的看管。楼身两侧均有楼梯,如今要想从楼梯下去,必得经过侍卫所住的房间。脱脱阿布纵不去瞧也知道,那四人虽未立在门外,却一定轮值盯着自己的房门。
为今之计……
脱脱阿布转头去瞧屋子的后窗。这小楼的后边,是驿馆的后院,楼下是一捆捆堆放的干草,隔着一片空地,便是长长的数排马厩,足足可以拴放数百匹骏马。如果从这里翻窗而出,纵然爬下去不易,落在干草上,自然也不会受伤,而马厩低矮,易于攀爬,大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驿馆。
闻赫天讲述江湖中事,江湖中的夜行人,都是三更天行事,因为那时,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辰。脱脱阿布主意拿定,心中烦乱顿去,扯过被子将自己掩上,闭目养神,静等三更。
远远的,更鼓三响,脱脱阿布身子未动,一颗心却已跳的“怦怦”直响。侧耳凝神,但闻驿站内一片静寂,竟然没有一丝声响。
脱脱阿布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吁出,努力平稳心跳,慢慢翻身坐起,轻手轻脚摸到后窗边儿上,轻轻将窗扇推开一线,向外张望,但见整个院子黑沉沉一片,没有一丝灯火,唯有远处偶或传来一两声马匹的响鼻声。
脱脱阿布心中暗喜,闪身回来,将床上被单扯过,用牙咬出一个缺口,蒙在被子里撕成两片,以掩盖声音在静夜里传出。
将两片床单打一个结,结成一条绳索。瞧瞧长度虽不及地面,却离干草堆已不算远。于是将布绳一端拴在窗边的桌腿儿上,另一端轻轻的抛出窗外。
再凝神听一下窗外动静,仍是寂静无声。脱脱阿布再不多等,一手抓紧布绳,另一手推开窗户,翻身越出,顺着布绳缓缓向下滑去。眼见布绳到了尽头,脱脱阿布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松,护住头脸,整个身子顿时向下落去,“噗”的一声,直直没入干草堆中,果然毫发无损。
脱脱阿布身子落实,心中大喜,却不忙着爬出来,而是躲在干草堆中,细细倾听四周动静。闻外间无声,方轻手轻脚分开草料,慢慢爬出草堆。离开干草堆,整个人便暴露在明晃晃的月光下。脱脱阿布再不多停,拎起裙摆,拔步飞奔,片刻间横过院子,缩身避入马厩的暗影里。
四周,还是没有一丝响动,那座她逃出的小楼,黑沉沉的立着,没有一星灯火。脱脱阿布平稳一下呼吸,便转身悄悄向马厩深处摸去。最后一排马厩靠着驿站的院墙,只要沿马厩的木架爬上去,就可以顺利的逃出驿站。
脱脱阿布溜至墙下,一手攀住木柱,裙摆一撩,一脚踩上上边的横木便爬了上去,探手正要攀上墙头,却闻身畔不远有人唤道,“郡主!”
“啊!”脱脱阿布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手已经落空,身子一个倒仰便摔了下来。眼见身子便要落地,暗影里抢出一条身影,“噗”的向前扑倒,垫在她的身下。脱脱阿布身子结结实实摔下,却觉身下绵软,已骑跨在一人身上。那人被她砸的胸口一窒,不由闷哼出声。
脱脱阿布一跃而起,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轻咳了一声,方苦笑道,“郡主,奴才奉小王爷之命在此看守,不想惊搅了郡主!”
脱脱阿布心中一惊,失声道,“你在此看守什么?”
那人慢慢爬起,恭声道,“小王爷说,旁的事不必管,只是郡主若是从此离去,奴才便别想活了!”
脱脱阿布心中惊慌,脸上变色,咬牙道,“你敢阻我?”
那人低声道,“小王爷所命,望郡主莫怪!”言下自然不会偷偷放她。
脱脱阿布知道,大元兵马之所以能够甲于天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军纪极严。如今此人奉命在此看守,若是就此将自己放走,纵不被问成死罪,一顿重责却在所难免。她恨恨咬唇,却无法可施,心中忿恨难平,飞起一脚,在那人腿上狠狠一踢,转身向回走去。
那人受她一脚,脚上奇痛,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从马厩里取出一盏马灯点燃,赶上前去,躬身给她照路。
小楼里,已有灯火点起。脱脱阿布的房间里,苏德小王爷穿戴齐整,斜坐椅中,手里捏着方才摆在桌上的两封信函。见脱脱阿布进来,摇头道,“阿布,你一见叶六便如失了魂魄,如今他已另娶,难不成,你还能给他做小?”见她咬唇不语,又叹道,“不知你可曾瞧见,他那新婚妻子,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便是乌日娜,也未必赶得上她。”
脱脱阿布心中一疼,咬唇不语。隔了良久,方道,“我虽不愿回大都,却也不会去寻他,二哥,阿布终究是草原儿女,岂是那般没血性的?”
苏德神色微松,点头道,“我原也不信你会如此自污!”手中书信收入怀中,起身向外行去,说道,“你的被单我已命人换过,早些歇了罢!”
“二哥!”脱脱阿布疾唤,随上两步,又知道说什么他也不会放自己离去,只是叹了口气道,“二哥,你应我的事,万万莫要忘了!”如今既然逃不脱,只能指望苏德助自己说服父王退婚。
苏德脚步微停,也不回头,只是轻“嗯”一声,便开门离去。
一连两日,苏德派出的亲兵均来回报,并不曾寻到熊管家熊富的踪影。县令裴启也使人来报,一干与熊家有所牵连的人犯均已拿到,单单走脱了管家熊富。脱脱阿布心中恨恨不已,却也无法可想。苏德见她神色不豫,安慰她道,“那熊管家虽然走脱,但终究不过一只丧家之犬,我们先行返回大都,这里留下几名侍卫催促,再命这方暗探用心擒拿,不怕他飞上天去!”
脱脱阿布闻言,心知他不会因为熊富逃脱便在此地久留,只得点头应允,临行之前,又将裴启唤来,严加嘱咐。
第三日一早,苏德一行五更起身,备马装车,好一顿忙碌。方将行装整好,便闻驿馆门外亲兵回道,“小王爷,中奉王到!”
苏德起身相迎,含笑见礼道,“中奉王来的好快,且请里边用盏茶罢!”
那日松冷哼一声,淡道,“早一刻启程,便早一日回返大都,小王爷还是快着些儿罢!”
苏德闻他催促,心中不悦,皱眉道,“中奉王如此着急,大可早行一步!”
那日松将脸一沉,眸光向远处的脱脱阿布瞥去,一手不自觉的捏上衣袋,隔着衣衫抚摸藏在那里的玉佩。
两年前,他由父王莫尔格勒做主,求娶脱脱阿布,不过是为了肃王府的权势。直到大婚之前,在他心里,脱脱阿布也不过是一架他向上攀爬直达顶峰的阶梯。莫说容颜艳丽不及乌日娜,便是素日那颇有几分男儿气概的飒爽之姿,如何比得过旁的女子娇柔婉转的媚态?
而在剑津这短短两日,几次言辞交锋,只觉她言辞犀利,应对从容,面对自己这个被“抛弃”的未婚夫婿,竟没有一点愧色。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竟不知为何,对她生出些别样的情绪。从裴启处取来玉佩,本是防备她若逃脱,以此向肃王府问难,哪知那日她在县衙大堂向自己索要,他心中竟隐隐有些不舍,以堂堂王爷之尊,竟假做不闻,拂袖而去。那时,实是在想,她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的贴身之物,自己收起,自然并无不妥。
脱脱阿布一早被苏德唤起,打点行装准备回返大都,心中虽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磨磨蹭蹭起来收拾。苏德见她满脸不悦,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只是他既不能放她离去,又要借助她夺取世袭爵位,只须她不设法逃走,便只得由着她去。
脱脱阿布原来的行装,两个月前,均在仙霞岭山中失落,如今不过是苏德替她新置的几件衣衫、三五件首饰而已。她从北到南这一番经历,让她知道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衣衫随手交给亲兵安置,几件首饰却是牢牢的揣入怀里,心里悄悄盘算,这一路返回大都,千里之遥,若有机会还是要逃走。
苏德因脱脱阿布一番游说,怀中又有她的两封亲笔书信,对这门亲事,早已另有打算,见那日松向脱脱阿布瞩目,只是心底冷笑,却假做不见,大声催促众侍卫亲兵整队启程。
正乱哄哄间,县令裴启匆匆赶来,见那日松已候在驿馆,忙连声道罪。那二人各怀心事,无人理他,闻他絮叨不休,那日松烦躁起来,冷道,“裴县令实在不必相送,有这空档,不如多花点心思捉拿熊富!”
裴启一噎,忙连声称是,便即闭嘴。苏德闻他突然对追拿熊富之事上心,倒也颇为奇怪。正在此时,侍卫来回,队伍已整装待发。苏德点头道,“去请郡主上车罢!”见侍卫应命退去,方向那日松道,“还请王爷先行!”
那日松“嗯”了一声,眼见脱脱阿布随着侍卫向门外去,便也大步行去。
脱脱阿布早闻那日松已到,只是二哥不唤,她乐得假装不知道,直到侍卫前来请她启程,方慢慢向门口行来,方至驿站门口,但见那日松大步而来,再避不过,只得福身一礼。
那日松见她神情淡漠,心底竟觉一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刚一迟疑,身后苏德已经跟来,见他停步,便唤道,“王爷!”
那日松心中暗恼,只得向脱脱阿布深深一凝,大步出门,呼喝自己的亲兵上马启程。
中奉王那日松率中奉王府的亲兵侍卫在前,苏德小王爷率肃王府侍卫亲兵在后,县令裴启最后相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向城外行去。
脱脱阿布坐在车内,隔着车窗漫不经心的扫望剑津县城窄窄的街道,心中,却是想起前日在这街上与叶惊鸿的相遇,他身侧马车中纤弱的身影,和他瞧着车中人时那温柔的笑容。心,掠过一阵阵刺痛,却又突然想道,那日,他说他的新婚妻子便是福建人,他是陪她归宁路过剑津。可是,那日熊府大火,从府里逃去的分明是他,他若当真只是陪妻子归宁,又为何会夜探熊府?
心中疑惑一起,一颗心便变的不再安宁,恨不得此时再与他相遇,不管旁人如何,她定要寻他问个清楚。
正在胡思乱想,瞥眼却见一条纤细身影在对面巷口一闪,便消失在巷子里。“乌婉!”脱脱阿布心头一跳,几乎失声喊出,一颗心不由“怦怦”直跳。事隔三日,乌婉竟然还在剑津城里,那么,谢天川呢?他又在何处?乌晴可曾与他们汇合?
“二哥骗我!”这是她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冲动之下,几乎出口唤停队伍,却又生生忍住。二哥也倒罢了,如今那日松在前,她这里有何举动,他立时便会警觉。他若知晓谢天川便是嘎必雅图,又牵扯上肃王府,怕是不小的风波,若是因此牵累谢天川,她便百死莫赎了!
大队驰出城外,裴启赶前与那日松、苏德二人拜别,脱脱阿布将车帘掀起,唤道,“裴大人!熊家一案,万望紧着些儿,我们虽回大都,也必然留意!”
裴启忙连声应命,恭恭敬敬又施了一礼,侧立道旁。耳闻那日松一声喝令,前队已呼呼啦啦驰上官道,后边苏德也大声喝命随后跟上,众侍卫拥着阿布郡主的马车,随后行去。
瞧着大队人马行远,裴启方抬袖拭了拭额角汗水,暗呼了声,“我的妈呀!”往日只恨自己怀才不遇,只能屈在这小小县城做个县令,如今服侍了几日这几位皇室贵胄,成日胆颤心惊、成惶成恐,歇力巴结也唯恐不周,哪里还敢有借机升官的念头?
剑津四周环山,山中多水。脱脱阿布一行人马沿着蜿蜒的官道,离开剑津,向北而行,不过半日,便深入山里。与东边的仙霞岭不同,这方的山势虽连绵起伏,却并不陡峭,反是青山秀水,风景宜人。
行到午时,脱脱阿布只说乏累,命人前去传话苏德歇息。苏德命人前去知会过那日松,便喝停队伍,传令道旁歇息。那日松闻报,微微皱眉,心底暗暗冷笑,“终究是未经过沙场的公子哥儿,只行这半日路便喊辛苦,异日如何与久经沙场的索恩争竞?”
心中虽然不屑,却也随即传令歇息。眼望着肃王府亲兵虽侍立道旁,却有说有笑,取出食水干粮大嚼。而中奉王府亲兵却个个挺立如松,莫说身形肢体,便连眉目都不曾稍动。那日松心中暗暗得意,眸光却越过队列,去搜寻脱脱阿布马车的踪影。
那里苏德下马,向脱脱阿布行来,扶她下了马车,方问道,“怎么,是不是在车子里气闷?这里风景尚好,若不然一会儿骑马罢!”
脱脱阿布忍了半日,哪有闲情与他闲话,却将他扯在一旁,劈脸便问,“二哥,你说乌氏姐妹已离开剑津,可曾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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