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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霁佑带沈飞白去的周启扬的连锁餐厅。
之前作为原告,沈飞白陪同左右,她简单为他们引见过。两人互相点头致意,简短交谈中,主要还是沈飞白在表示感谢。周启扬笑容平淡但不失礼数,眼神里带有探究。
她不是领他来再次见他的,就只是过来吃个饭,他家的菜色一向不错。
沈飞白不能吃海鲜,鱼虾都没法点,两个人晚上也吃不了太多,她快速扫一遍菜单,向候在一旁的侍应生报了一荤两素,外加一道餐后甜品。
周霁佑胃口不大,用餐不到一刻钟就放下筷子,手臂支着,轻轻歪头,盯他看。
夜幕降临,餐厅内的灯光氤氲流转,在环境较暗的地方看别人总是好看的,何况,他又的确属于养眼型。
生活最会开玩笑,她还没好好看够他。
沈飞白沉默吃着菜,眼角上方,她淡淡的目光一刻不离。
搁平时,他会抬眸与她对视,哪怕不言不语,眼神里也会藏有疑问:怎么不吃?有话想和我说?
可现在,不看,不问,或者说,是不敢看,不敢问。
他刻意逃避。
她一直看着他,他就一直在吃,嘴里根本没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可他就是努力做出吃得很香很认真的样子,不看她,始终不看她,怕传递一个眼神之后,她就会忽然开腔。
可,开启话题并不是一定需要一个眼神抑或一句询问,她想说,随时都可以。
于是,他的心就这么悬在半空,神经绷成直线。
从那天之后,他们在一起独处时,他始终是这副状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沈飞白。”
听不出情绪的一声轻唤,他手拿筷子,修长的指尖倏地一紧,没有抬头,低低地:“嗯。”
周霁佑笑意悠长:“你很饿么,还是说,这里的菜特别合你胃口?”
他一顿,稍微有点心安,黑眸微扬,唇角勾一抹弧度,回应:“味道确实不错。”
周霁佑看着他平平静静的神色,觉得,他还不如不笑,这样强撑着,不累么。
心头酸胀,他垂眸继续吃菜,她抿唇,静默片刻,用轻松愉悦的口气说:“那你就向同事推荐一下,替我哥打打广告。”
“你不知道。”他往碗里夹进一块牛腩,换好表情后抬眸,“倒是经常有同事向我推荐。”
漆黑明亮的一双眼眸,澄明又温暖,是他在她心里渐渐积淀下的最终印象。
周霁佑忽然间就像被世外高人点了穴,浑身都定住了。
假若可以重来,假若回到两年前的初夏……
【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想再等。】
【你什么时候能需要我一下。】
我给你机会。
我不会让你等。
我随时随地都需要你。
情绪在一瞬间濒临失控,她快速眨了下眼,低垂眼睑,笑了笑:“是么。”
结账后出来,时间还很充足,在路边招手打车,司机问去哪,周霁佑不做思忖,直接说:“去中央电视塔。”
沈飞白侧目望她,她抿嘴一笑:“我想看看北京。”
昏暗的车厢后座,她白皙的面容被模糊了肤色,她的笑容看上去平平常常无所异样,可沈飞白却突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缓慢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霓虹闪烁,车窗玻璃上光影浮动,他紧抿唇,寂静的眼眸晦暗不明,空落的胸腔里寒风肆虐。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某些画面、某些言语,都似命中注定般残酷地摆在眼前,他没办法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窗户上隐约映入他的影子,他与里面的自己对视。
红灯,车停下。
安静的车厢内,他一下一下沉缓地呼吸。
再逃避一次,既然已经预见中央电视塔去不得,就再逃避一次……
心脏猛烈地撞击,他偏头,视线越过驾驶座之间,望向车内镜中司机目视前方的眼睛。
“师傅,不去中央电视塔,去丽都花园。”
“不,目的地不变。”周霁佑态度一瞬间强硬。
司机操一口保定话,车内镜中的眼珠朝斜上角瞟了瞟:“你们没商量好啊?快点儿商量,一会儿绿灯该亮了。”
周霁佑脖子都没动,干脆利落地说:“去中央电视塔,师傅,听我的。”
沈飞白半个字都没争,他有些脱力地靠着椅背,一颗心仿若飘荡在冰冷的海水里。
她方才的言行举止说明了一切。之前的晚餐,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闭上眼,脖颈后仰,胸口沉闷,嗡嗡地疼;一开口,喉咙里似有砂砾在研磨:“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是么。”
司机眉毛一抖,悄无声息地扫了眼车内的后视镜。
周霁佑轻缩腮帮,在里面咬着。
车里太暗了,若不是路边流动的光影透过车窗倒映在他小半部分脸上,他就像摆在座椅里的一件雕塑,一动不动,看不到灵魂。
“不是……”她别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没听过一个词叫‘未完待续’么。”
中央电视塔225米的电视大厅里,搭建有一个播报新闻的演播室,白色的主播台,前方印着cctv标识,下排写五个大字:中央电视台。
背景布、摄像机……场景布置得有模有样。
付钱后可以拍照,周霁佑拉沈飞白过去,工作人员愣了一下,盯着沈飞白看了又看。
两人分居于主播台的一左一右,合照留念。
第一张拍出来不满意,周霁佑拳头落在他胸口,“不是叫你笑一笑么。”
沈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撇开眼,掏钱再来一张。
拉他回去,借着主播台的遮挡,她脚伸过去碰他。
沈飞白脚下感应,他尝试牵动一下嘴角,太僵,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丑。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依然没能笑出来。
周霁佑拿到照片,低头看了看,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言,到达观景台,她立在铁栅栏后俯瞰万家灯火。
她试图寻找丽都花园的方位,房屋建筑密集成林,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成河,她根本无法窥见。
北京……
犹记得他说:【等机会,有个家。】
她不说话,沈飞白比她还要沉默。他就像一棵根部已经严重腐烂的松树,腰杆依旧挺拔。
“一定要这样么……”周霁佑在呼呼的风声中捕捉到他低哀的声线。
风吹着她的发,抚着她热烫的眼眶,她深吸气,扬起嘴角:“沈飞白。”
沈飞白偏头,夜幕下,看见她红着眼,笑容柔美,似天边皎月。
“五年后给我一个真正的家,好吗?”
五年后……
他一瞬不眨地凝视她:“现在就能给。”
“不。”周霁佑轻轻摇头,“你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知道,可是他不明白。他的心以不可挽回的速度不断下沉:“为什么是五年?”
周霁佑没法给他答案,她维持笑容,开玩笑似的反问:“那你想让我等多久,十年吗?”
一瞬间,沈飞白只觉呼吸困难,他还是那句话:“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
周霁佑说:“我给了啊,五年。”
空气凝滞,纵使周遭还有其他游客,两人之间却只剩一片死寂。
沈飞白眼睑低敛,胸膛阵阵起伏。他率先迈开脚步,转身,“不早了,我们回去。”
每一次都是她负气离开,他握她手腕挽留;而这一次,角色调换,她抓住他,他腕骨处凸起的尺骨茎突,戳在她掌心虎口。
“我……”周霁佑嗓子发堵,“我明天就要走了。”
她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一下紧绷,似是握住了拳头。
他转头,眼睛黯淡无光:“……走去哪里?”
旁边有人在看他们。
周霁佑无力地松开他,垂眼,忽然不敢看他。
“我收到了哥大的offer……去读博。”
时间是如此难捱,他一句话不说,但他笼罩在她头顶的目光却汇聚千言。
她一咬牙,抬头迎视:“我们暂时分开五年,我相信你能解决好,你会等我的对吗?”
“准备了多久?”他不答反问,声音低沉不明。
她微微张口,答不出。
申请留学需长期准备,他一定误会她预谋已久。可她不能说实话,没有再比出国留学更好的理由。
她久不言语,他第二个问题随即砸来:“暂时分开的意思是,五年内都不会回来?”
他的声音哑了,很轻很轻,在露天观景台不间断呼啸的风声中,几不可闻。
周霁佑微仰头看他,心痛得无以复加;眼睛瞥向别处,强忍着泪,头颅一点:“嗯。”
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她内心的愤怒与悲鸣在这一瞬间激烈地翻滚奔腾。
她冲到那个名叫“吼得驻”的铸铜喇叭前,大声呼喊:“我想要一个好结局——!”
她用尽气力,吼声经喇叭传播,飘荡空中。
一旁的屏幕上,实时显示出一个惊人的分贝值。
这是一个表达心愿的巨大喇叭,金子一样的色泽,炮筒一样的长度。
长久以来,无数人的愿望被吸纳进它的身体,响彻天空。
谁能实现,谁会落空……
谁来告诉她,他们能否拥有一个好结局……
隔着其他陈列品,隔着被声音吸引的游客,沈飞白眼底血丝弥漫。
回程的路上气压低迷,司机后颈发凉,时不时盯向后视镜。
一前一后,行至电梯,抵达楼层,回家。
开门进屋的一刹那,灯光点亮,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我还是不明白……”周霁佑走到前面,忽闻身后一声低喃。
她转身,望进沈飞白暗沉的眸色。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为什么不回来……”
他接受不了,就像当初无法接受让她一个人来北京,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比那时更为强烈。
两厢心境早已不同,彼时是不甘心,眼下是不允许、不认同。
“你就当——”周霁佑努力措辞,“就当我和他们学,也逼迫你做选择。”
顿了顿,她问:“你会为了我尽早做出取舍的,对吗?”
“不对……”
他乱糟糟地想了一路,忍了一路,不知该如何留住她。他问了想问的,但他想听的,绝不是这样一个答案。
“你不逼迫我做选择,我也会为你做出取舍,这不矛盾。”
“沈飞白,你怎么还不明白……”周霁佑嘴巴微张,一口气吸进去,堵在胸肺,长达数秒才缓慢地吐纳而出,“我累了,你就当行行好,放我出去透透气。”
他朝她一步步走近。
“五年,你会一直等我?”
“会。”她很坚定。
到她跟前,立定。沉黑的眸锁住她:“我不会。”
周霁佑说:“你也会。”同样坚定。
沈飞白笑了,无声的、忧伤的、如薄雾般迷蒙的笑容:“是你舍弃我不顾,我为什么要等你。”
这一刻的他之于周霁佑而言无疑是非常陌生的,那股从他骨子里散发的凉薄冷意似乎淡淡地蔓延至空气中。
“不为什么,反正我知道你会。”她撑住自己,眼神执着。
他脖颈弯下,凑近她:“人总会变。”
指甲掐肉,她一眨不眨地瞪他:“你不会。”
四目相对,彼此呼吸缭绕,两个人的眼眶都开始泛红。
沈飞白说:“你知道五年有多长么。”
“我知道。”周霁佑声线在颤。
沈飞白因她这句回答而双手抓住她肩膀。
“知道你还要分开。”
泪水席卷,她肩膀塌下,低吼:“沈飞白——!”
“我等着你给我一个家,我等着你……”
嘴唇覆盖而下,相贴的缝隙里,沈飞白仍在做着最后挽留:“我不会等你。”
“你会……”
颤抖的尾音被他吞进嘴里,他吻得很凶、很用力,像是把所有的感情都悉数不漏地倾注在这个缠|绵悱恻的吻里。
他抵着她靠到墙壁,解她蓝色tee的纽扣,两手一掀,脱掉,后面一解,也脱掉。
进屋时没来得及换鞋,各自踢掉各自的,抱在一起,难解难分。
他脱她的,她也脱他的,完上,再完下。
周霁佑穿的是白色的条纹短裤,没有腰带,比他的率先滑落至膝盖。
她两脚并用,一蹬一踩,将两条细白的长腿解放出来。
与此同时,她扯下他的拉链,双手揪住裤腰边沿往下一拉,也顺利进攻成功。
他手托她臀,往上一收,她两条腿挂他腰间,被他提抱着往屋里带。
胸口紧贴,一个发烫,一个微凉,如水遇火。
她搂抱他的脖子,低头与他缠吻不休。
他们像两个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骄阳似火,脚下炼铁,空气稀薄而闷热,严峻环境下的考验深深翻搅着他们的内心。行至中途,后退抑或前进,都没有十足的体力和精神全身而退。
从客厅到卧室,没有沿路点灯。
黑暗的刺激下,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沈飞白托着她,一只膝头跪在床尾,身体前倾,将她放倒,然后慢慢压到她身上。
暗夜下,光滑柔软的皮肤白得发亮。
吻着,揉着,感觉到彼此的情.动。
一次不够,又来第二次,周霁佑软成一滩泥,刚开始还是主动配合,之后就全然□□控。
身上黏腻腻、汗津津,热浪涌来又平息,她趴在床头,疲累地喘|息,恍惚中忆起他们没有做安全措施。
他从背后拥着她,汗湿的脸埋在她同样汗湿的颈窝处,*的触感,掩饰了他潸然而下的两行热泪。
她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
第二天,沈飞白照常上班。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停留在接吻前的那一刻。
【我不会等你。】
【你会。】
真像一个魔咒。
无法挽留,也无法接受,他一上午状态不佳。
和同事调换播音时间,开完会,他在洗手间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静立许久,他终于还是掏手机,发送出一条短信。
【几点的航班?】
回复得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发来:【下午四点,你来送我吗】
他沉重地垂下头,闭上眼。他做不到眼睁睁目送她离开。
周霁佑在收拾行李,她一次次望向扔在床上的手机,没有动静,他不回短信,也不打电话。
她心情烦乱,从昨晚开始就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
当初选择和他试试,她和自己打赌,赢了。
如今选择和他分开,她又一次和自己打赌……
尽管输赢她都认,可她知道,她输不起。
下午录制《今日聚焦》新一期节目时,邀请的评论嘉宾中,其中一位赫然是电视理论家童安远。
上回的网络舆论事件,多亏他那篇名为《论沈飞白的表演性主持》的博文转变舆论浪潮。录节目之前,沈飞白作为主播和两位嘉宾相互认识并沟通节目内容时,顺便向童安远表达感谢。
童安远眉梢微挑,略感诧异:“你不知道?”见他表情略带茫然,童安远微笑摆手,“这功劳我可不敢当,文章不是我写的。”
碰巧雷安也在场,雷安看了眼沈飞白,问:“可是首发不是在您的博客么。”
童安远又笑:“在我博客就表示一定是我写的?”
包括另一名嘉宾在内的所有人都略感糊涂,雷安说:“不是您,那会是谁?”
童安远看向沈飞白:“周霁佑,你应该认识吧?”
沈飞白蓦地屏住呼吸。
雷安微讶地挑了挑眉,恍然明白过来,心中一阵感叹。
其余人皆在猜想“周霁佑”是何许人物,童安远在一旁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周是我女儿的美术老师,我女儿高考那年的艺术分能名列前三,全靠她高中三年指导有方。她找我帮这个忙,我当然义不容辞了。”
沈飞白的心忽然间静谧无声。
时至今日,他仍能想起那句过高的评价。
【传递社会信息,承载人民愿望,他是我心里的小白鸽。】
小白鸽……
猛然抓住一个点,就很容易联想到另一个点,两点之间连成一条线。
她购买的那两只马克杯,上面的图案过于卡通,他从未想过它们有何含义。他以为的白色的小鸟,其实是白鸽;他以为的嫩绿树枝,其实是橄榄枝。
忽然打通不一样的思绪,他的心也随之敞亮。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他起身,走出去,手机拿至手上。
三点三十五,号码拨出去,他的手轻微地颤抖。
“喂。”声音四平八稳。
沈飞白:“是我。”
“嗯。”
“你在哪?”明知故问,他已经听到机场的广播。
周霁佑没有回答,她说:“沈飞白。”
他不作声,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落地窗前的金属栏杆。
“我没告诉其他人我是今天走。”她顿了下,“除了你。”
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猛地又席卷而来,沈飞白低着头,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她希望他去送她,希望他们有最后独处的机会。
“我到纽约后就不会再用这个手机了。”
她不疾不徐地说给他听,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别来找我,也别联系我,我们都给彼此五年时间。”
“如果……如果你累了,不想再左右为难,你也不用告诉我。因为我并不想知道。”
他不置一词,她最后问:“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喉咙发涩,默了默,他说:“我会等你。”轻轻地呼吸,又低声重复一遍,如同永不落幕的誓言,“小佑,我会等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嗯……”周霁佑坐在候机厅,担心泄露情绪一直捂着嘴,缓和几秒,她含泪笑着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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