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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跟着师父走了有小半年了, 他早就发现, 师父虽然不通仙法, 是个肉体凡胎, 但是不知为何,知晓之事非常地多。
明明师父只是个在东土大唐土生土长二十年的僧人,连门都不曾出过,却偏偏一路行来, 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偶尔他探路回来说上一句, 师父就会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有什么妖精。
虽然不是每次都说得准,但是捌九不离十,总能戳个正着。
若他说个地名, 师父毫无反应,只说,“嗯,赶路吧!”, 猴子就知道, 此地不管看着多么凶险,保准平安无事。
果然,屡试不爽!
只是向前猴子在各处听了几耳朵“金蝉子”,后来又听佛祖说什么“二徒弟”, 知道师父来历不凡, 因此也没多心, 反倒越发信服起他师父来。
所以庄凡此次说这水有异,猴子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很是警惕,把几个师弟挨个儿耳提面命了一遍,就连红叶和红孩儿那里,也隐身化形上去,嘱咐了又嘱咐。
尤其猴子知道,他这个哥哥红叶,看着活得年岁久,其实甚也不懂,好奇心还特别强,就吓唬他道:“要真敢好奇,偷偷摸摸去喝那水,被师父知道了,竹板子炒肉!”
红叶和红孩儿吓得一哆嗦,师徒俩搂在一起,齐齐摇头道:“不敢的不敢的!对天发誓,绝对不喝!”
猴子这才放心,收拢元神回了原身。
奈何作死的人要是一心作死,谁也挡不住。
在庄凡领着徒弟坐船过河的时候,红叶到底偷偷降下绿叶舟,拿了个葫芦,汲了好些水,顺手一揣,就不知道把水藏哪儿去了。
红孩儿搂着师父脖颈,凑在他耳边悄悄说小话,道:“师父,你把水藏哪儿了?打算给谁喝啊?”
红叶抱着徒弟,另一只手揉揉光洁的下巴,想了想道:“你爷爷也没说这水怎么不好,我倒是想找人试试,奈何没有目标啊!”
红孩儿低声道:“师父,我瞧着刚才过河,爷爷拿手摸那水来的,他还拿手指肚搓了两下,想来那水是无毒的,只是不能喝,是不是喝了拉肚子?”
红叶道:“应该比那个严重吧,要不他不能把竹板子都拿出来威胁咱们了……”
红孩儿揉揉小屁股,委委屈屈地道:“师父你别说了,我屁股疼。”
红叶揉揉红孩儿小胖脸道:“你还敢说,上次要不是你闯祸,你爷爷能舍得打你跟你小师叔竹板?”你师父我后来也不能那么惨!
红孩儿不接话茬,把脸扭到前面去,急切地道:“师父师父,爷爷他们过河啦,上马啦,我们快走吧!”
红叶无奈地点点他小鼻头道:“小滑头!”一听到不爱听的就耍赖!
前阵子,红孩儿跟悟忧争风吃醋的厉害,只因过了金兜山那天,悟忧脚磨破了,再出发的时候就坐到了绿叶舟上,两个孩子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说拧巴了,从此以后,跟两个小斗鸡一样,一到休息的时候就抢着争夺庄凡注意力。
好有一次,俩人在灶台边就打起来了,一个嘴里喷火,一个搅动混天绫,一不留神,把庄凡烧好的一锅粥给掀翻了,气得师父难得地动了粗,挨个放倒,一人小屁股上来了一记竹板!
对于小朋友之间的内部矛盾,庄凡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两个捣蛋鬼竟然给他砸锅?
小孩子打架,口角几句,伸胳膊动腿的都是寻常,奈何不能祸害粮食啊!
那天晚上,庄凡便把悯农这首诗誊抄在纸上,格式遵循题目、作者和全诗这么个布局,拿给两个孩子,道:“全诗抄写十遍!明天默写十遍,错一个字重写!”就当检讨书了!
抄功课这事儿,哪吒小时候,还有和他师父学艺的时候,都干过,这会儿接过来一看,十分庆幸,心道幸好幸好,这首诗字数不多,划拉完了也能早点儿睡!
红孩儿却傻眼了!
他不认识字!也没拿过毛笔!
他爹是个目不识丁的牛精,他娘虽然号称公主,其实乃是个罗刹女,这夫妻俩,对于人间的这些学问,那是半点不通,从未给红孩儿启蒙,也就偶尔遇到些只言片语的,才教他读几个字,故此红孩儿到如今,大字也不识得一箩筐。
奈何红孩儿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不会也磨不开脸说,紧紧捏着那纸不肯吭声,见那头悟忧已经在小桌子上铺开纸,摆上笔墨,要动手抄了,不由得咬紧嘴唇,脸上羞红一片,眼里就有了泪。
庄凡见状,把他抱怀里,道:“可是爷爷打疼了?”
红孩儿抽抽搭搭地窝在庄凡怀里不说话,吭哧好半天才道:“不认字……”
因为心里觉得羞愧,连个“我”都不肯说了。
悟忧刚想笑话这总跟他抢爹的小屁孩儿,叫庄凡一个眼神给定住了,庄凡瞄瞄悟忧,又看看桌子边的戒尺,三太子便蔫吧了,老老实实低头写字,再不敢搅事。
庄凡也没放过红孩儿,哄他收了泪,又揪着号称只认甲骨文字,对别的文字不屑一顾的红叶,开始天天晚上给他俩补习。
也不学多难,先学着写自己的名字,又写家乡住址,再写认识的人,就这么的,红叶师徒两个,竟也学了不少。
红叶那个小本子上,歪歪扭扭记着“红叶,万寿山,五庄观,温泉,徒弟,孙悟空,唐三藏,红孩儿,吃,喝,睡觉,镇元……”
红孩儿的小本子上,扭扭歪歪记着“圣婴大王,红孩儿,松云涧,爷爷,师父,铁扇公主,翠云山,芭蕉洞……”
这么活学活用,毕竟记住的多,忘掉的少,就是红叶这个一看见书就犯晕发困的,如今掏出一本书来,也能磕磕巴巴念下去了。
等学的差不多了,庄凡见红孩儿笔也拿的稳了,到底叫他抄了十遍《悯农》出来,抄的红孩儿苦不堪言,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和小师叔打架,绝对找个没有吃的的地方!
只是如今悯农这诗,还未曾面世,就连作者也未曾投胎,庄凡便叮嘱两个小的,不可将诗外传,这才罢了。
岂不知,自打完成任务的那一刻,三太子和圣婴大王,就把那日当午禾下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典型的考试种子选手。
不说那些琐事,单说今日来到了这子母河,任凭庄凡千防万防,看住了所有徒弟,却没看住一个红叶,到底叫他偷偷装走了一葫芦河水,还跟红孩儿商量,给哪个倒霉的喝上一杯才好。
红孩儿给他师父出主意道:“师父,要是咱们一直不知道这水喝了会怎样,你可千万要找个坏人给他喝呀!”
红叶也小小声儿道:“为啥呀?为啥偏要挑坏人呀?”他那里草木山精多的是,也更强悍些,凡人里无论好坏,都太弱,万一这喝水强悍,喝死了咋整?
红孩儿凑过来,气声道:“喂给坏人,爷爷知道了不会生气!”
红叶恍然大悟,哦!是这个意思!
顺手啾了徒弟一记,夸道:“乖宝真聪明啊!”
红孩儿搂着师父脖子笑眯眯商量道:“那师父把水分我一半吧!”
红叶摇摇头道:“少来,你天天毛了三光的,万一露馅儿被你爷爷逮到,师父也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红孩儿一捂小胖屁,只好叹口气,偃旗息鼓了,不过又道:“那师父要是知道了这河水到底哪里古怪,可以定要告诉我!你要是预备给谁喝水,我也要去看!”
红叶道:“好好好,都依你!”
师徒俩说说笑笑,一路飘着,跟在庄凡师徒后面,来在了这西梁女儿国。
庄凡本不想进城,只是他们师徒好些日子没遇到正经城镇了,上次错过乌鸡国,竟再没补充过补给,如今如果不进城采买,只怕没了三四天,就要弹尽粮绝,七个人站在大马路上一起喝西北风!
庄凡骑在白龙马上,叹口气,皱着眉头愁的很。
悟空道:“师父,可是不想进城?”
这一路师父急着西去,遇城不入,遇庄不宿,就怕耽搁时间,难不成今天也是如此?
庄凡下了马,叹道:“早知道在那乌鸡国,那天下午就该进城去采买。今日咱们是不想进,也得进了。”
悟空道:“若师父怕耽搁事儿,不如叫二师弟留在城中采购,咱们继续往前走?”
整个队伍里,除了庄凡,说起买东西最有经验的,便是小白龙了!
庄凡扭头瞅瞅神骏非凡的白龙马,再想想敖玉那大家公子的相貌,心说真叫他留在这儿,还不被人吃干抹净榨成人干?还是算了吧!这回为了安全起见,悟忘还是不要变成人了!
庄凡想了想,把毗卢帽一摘,露出张着挺长一截发茬儿的秃脑壳儿来,扭头问猴子,“师父黑不黑?印子明显不?”
为了叫晒出来的印子不显眼,他好久没剃头了。
猴子十分的淡定,摇摇头道:“不黑!”忍笑忍得很痛苦!
师父只想着自己的光头,却忘了额头……
庄凡坚定地道:“说实话!”
猴子面容严肃,斩钉截铁地道,“真不黑!”师父别问了,坚持不住了!
庄凡把帽子一扣,道,“那行,你去给师父调些墨汁来,要淡一些!”
猴子茫然脸,“师父,这时候写字?”
庄凡道:“我听你说我不黑嘛,往脸上手上抹点儿墨汁,再黑些才好!”
又挥手招呼八戒过来,道:“胖胖,把你在高老庄那个最吓人的样子摆出来!”
悟空和八戒都傻眼了,问道:“师父,为啥啊?”
庄凡叹口气,指指前面隐约可见那城池,道:“看见没?那是西梁女儿国,这个国家里,只有女子,没有男子,但凡去个男人,那国民便要大喊‘人种来了’。若是不扮得丑些,咱们进城恐怕想出来就难了!对了,悟空啊,你这扮相也得改改,如今你瞅着,太过英挺帅气了些!你有獠牙没有?”
一边说,一边把猴子腮帮一捏!
猴子叫他师父给捏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了些啥。
那头八戒听师父这么一说,可真是吓坏了,赶紧拿袖子把脸一抹,猪拱嘴大耳朵就齐齐地长了出来。
不仅如此,连面皮也变了,原来一个白胖小和尚,现在一瞅,又黑又皱还长着粗硬的毛发,肥头大耳猪拱嘴儿,叫人一看便忍不住嫌弃。
悟忧过来抱大腿,抬起一张粉嫩的小脸道:“爹爹,那我怎么办呀?”
庄凡揉揉下巴,道:“虽然你挺小的,可是到底是男孩子,不得不防,干脆,”他一回头,唤道“悟忘啊,你跟你小师弟,都去你们大哥那里把,晚上吃饭休息,你们再偷偷过来!”
悟忘悄然化作人形,乃是个比悟忧稍微高一些的小沙弥,走过来道:“好的师父!”
师兄弟两个,一僧一道,并肩飞去红叶的绿叶舟上了,把正跟红孩儿商量坏事的老祖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儿从另一边仰下去。
悟忘坐下来,奇道:“哥,你又领着我师侄商量啥呢?小心被师父知道了,训你!”
见不是庄凡,红叶把心好好地放回肚子,大言不惭地道:“训嘛,我还会哭怎地?”
悟忧和红孩儿听了,齐齐拿手刮脸羞他,两人刮完了忍不住对视一眼,又小鼻子一哼,各自把头扭开了。
悟忘揉揉两个捣蛋鬼,把西梁女儿国的事情讲了,又道:“师父不让我们下去,说等他们住下了,晚上我们悄悄地去,不要被人发现,闲着也是闲着……”
红叶赶紧拦住了,道:“打扑克打扑克!”
掏出一副新的纸牌,道:“我刚做的!看看手感怎么样?”
悟忘哭笑不得,道:“哥,你功课做完没啊,小心下去师父查你!”
红叶把脸一捂,仰天躺在绿叶舟上,哀嚎道:“我是老人家啊,老人家要休息,要娱乐,学什么习!”
只是庄凡积威甚重,红叶到底把扑克收起来,乖乖拿出小本子,跟徒弟一起,认字儿去了。
竹板炒肉不好吃。
下面就剩了悟空八戒和焦糖糕,庄凡可着劲儿给俩徒弟收拾了一下,过了担心地对八戒道:“胖胖啊,要不你也上去算了!”
八戒正拿着一面小镜子打量自己,好久没这么丑过了,感觉有点儿不太适应,老觉得鼻子太大挡视线,听了奇怪地道:“为啥啊师父?我觉得我挺吓人的了啊?”
莫不是师父审美出了岔子?还是自己真的很好看?
谁知庄凡道:“师父这不是担心你有心理阴影啊,万一那些女子太过热情,又把你吓着咋办?”
八戒小失落,笑道:“师父莫担心,我心里敞亮着呢,啥影子也没有,以前是不愿意招惹麻烦才躲了,这有啥可吓着的,徒弟胆儿大着呢!”
庄凡听了,又去瞅猴子,打量半天,道:“悟空啊,再凶些!你这样子就是个猴儿,毛嘟嘟很可爱,一点儿也不吓人!”
猴子在那儿龇牙咧嘴半天了,有气无力地揉着腮帮子道:“师父,我真的尽力了……”
庄凡挠挠脑壳,迟疑地道:“要不你也上去?”
猴子一卟愣脑袋,不干,他怎么能离开?
八戒道:“师父啊,你就是癞头儿子自中意,其实我跟师兄,现在一瞅就不是凡人,那些人见了,肯定躲着走,你莫担心我俩了!”
猴子点头,道:“师父,虽然你黑瘦了好些,但还是很俊俏的,你想想,自己怎么弄?”
庄凡揉揉脸,道:“我听说时人以白皙为美,师父天天日晒雨淋的,这脸糙得不行,跟砂纸好有一比,再加上面色黝黑,又有你二人护卫左右,那国民得有多眼瞎才能来惹师父啊?”
现在自己黑得跟个非洲人似的,估计国王更看不上了。
只是庄凡又懊恼道:“早知道就不该刮胡子,都留着,虽然长得慢,好歹留了一路,到现在估计也能长成络腮胡了!”
悟空道:“好么样儿的,留胡子干嘛,吃饭掉点儿汤啊汁儿啊菜的,过后还得洗!”要不然老能闻道一股子饭菜味儿。
被师父养成讲卫生爱干净好习惯的猴子,如今很是嫌弃自己这一身毛儿。
师徒三个收拾完了,照例拿出两半空的箱笼做样子,搭在焦糖糕马背上,迈步向着城门走去。
庄凡把毗卢帽摘了,穿一身破旧青色僧衣,袖子上还打着补丁,手拎九环锡杖,面色黝黑,神色冷峻。
悟空毛发耸立,横眉立目,把金箍棒扛在肩头,煞气腾腾。
八戒便是一副猪妖相貌,端得吓人,在后面牵了焦糖糕。
这三人都不是好相貌,也不像是好相与的人,故此进了城,路边女儿国的人都只拿眼睛看,竟无一个敢上来搭话的。
如此安安静静走了一段路,有个女官在路边哆哆嗦嗦唤道:“不知客从何处来?须知此地不可擅入城门。请随我到馆驿登记姓名,待下官秉明我王,验明正身,方可放行。”
八戒照例上前搭话,谁知那女官见了他,吓得妈呀一声,脸色煞白,登登登倒退几步,差点儿栽倒在地。
庄凡忙把八戒拦了,心说咱只是为了防止被骚扰才变得丑些,若是因此惊着了人,反倒不好了,便自己上前合十一礼,答话道:“施主莫惊,贫僧乃是东土大唐王驾下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身旁这个是我两个徒弟,师父莫怕,他们也俱是出家之人!我等随身有通关文牒,还烦请施主验看。”
那女官乃是本地驿丞,向来接人待物惯了的,听得此言镇定了些,见面前三人身份不凡,忙道:“不知上邦长老身份,冒犯了,失礼失礼,请赎罪!”
庄凡忙道不敢,那驿丞又请师徒三人在驿馆休憩,自己去五凤楼见驾去了。
概因她官职低小,没有资格接待圣僧师徒罢了。
可巧女王正在殿中与太师等人议事,便传了那驿丞进来,问她道:“可有事奏?”
那驿丞把东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上西天拜佛取经,路过本地的事情说了,又道:“这唐朝御弟,身份贵重,微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示陛下,是否与他倒换关文?”
那国王听了大喜道:“却是那唐朝圣僧来了?”
驿丞不明所以,道:“怎敢欺瞒陛下,如今人就在驿馆中歇息,陛下可是要见?”
那女王道,“不忙,我且问你,那圣僧身边,可有几个徒弟?几个童子?”
那女官诧异道:“徒弟却是有两个,童子倒是不曾见,不知大王从何得知?”
那女王眉头一皱,奇怪道:“我向前得着消息,说这圣僧,自从西番哈蜜国起始,就多得送子观音喜爱,身边时常围绕各色童子,五六岁也有,七八岁也有,十几岁也有,后来都叫人求了去,做徒弟,做儿子,不一而足!”
她叹口气,对殿下诸人道:“你们也知道,我国累代帝王,千秋万世,传承至今,不见有一个男儿降生,因此听闻此等消息,岂不是天赐我良机?我便一直盼着这圣僧到来,好向他求个童子,当做儿子养大,将来封他做个太子,也好改改我国国运,谁知……”
说道此处,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谁知那圣僧,到了女儿国,竟然一个童子也没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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