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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衮,其形象为人鱼,或是半人半鱼。
是古代闪族的农耕之神,美索不达米亚的丰饶神,为非利士人崇拜。
因为异教崇拜的缘故,在密尔顿《失乐园》中,这位古老的神祇被描绘成一位栖居于深海之下的大恶魔。
但艾米·尤利塞斯清楚的知道,此大衮非彼大衮。
尽管同样以半人半鱼的形貌显现于世,然而……在赫姆提卡之城肆虐的却并非是那位由丰饶之神过渡而来的海洋之神,而是更加混乱,更加疯狂,更加暴虐也更加邪恶的存在。
达贡——
它又被冠以这个称呼。
是深潜者们所崇拜的父神,更是克苏鲁的从神,有一说其乃下位的旧日支配者,也有一说它只是巨大化的、极其古老的深潜者。
只是……不管它的真身到底是什么,黑发黑眸的少年眼下都没有兴趣寻根问底。
他的心思甚至没在赫姆提卡上。
仿佛因为大衮的出现受到了某种刺激,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就此打开了一角缝隙。
而后……
不曾记载在纸质文书之上的禁忌知识自其中流出。
——《阿尔·阿吉夫(al azif)》
充满恶意的知识在一片疯嚣的哀嚎声中流入了灵魂的孔洞之中,年轻的荣光者在这一刻仿佛从连续的时空之中被抽离出来,置身于全部无限中的黯黑之洞窟,耳畔传来疯狂地敲打着的鼓声,与长笛令人作呕的、单调的音色,以及那漫无目的、愚蠢盲目的蕃神们不绝的嚎叫——某个无可名状的可怖存在置身于穷极的混沌之间,在绝对的空无中永远不知满足的撕咬着某种东西。
震颤、震颤、震颤——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灵魂难以自抑的发出苦痛的颤音。
第一次,艾米·尤利塞斯认识到了自身的浅薄、无知以及渺小,但唯独没有绝望。
为什么要绝望?
应该要为存在于人理之外的不知名之物感到高兴才对。
这是毁灭,这是死亡,这是恐怖——
然而,这也是希望。
少年勉强能称得上秀气或英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在无穷无尽的疯嚣声之中踟蹰前行。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精神被拖垮,意志接近崩溃,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倒在了这无限延伸的漆黑洞窟之中,失去理智、失去魂灵、失去自我的存在,仅存下一具愚蠢盲目、空无一物的形骸,在黑暗中漫无目的游荡着、游荡着,直至世间万物皆被那蛰伏于黑暗混沌中的无可名状可怖存在啃食殆尽,沦为它成长的资粮。
但这可怕的一切最终没有发生。
艾米在精疲力竭中终于抵达了无限的终点,于孔中窥见了真理之貌。
——天旋地转。
世界于一瞬间翻转,天地倾轧,宇宙星河为之倒流。
在不可思议的畸变之中,他的意识一片昏沉。
当大鼓、长笛与古神的哀嚎所组成的乐章就此远去,自黑暗洞窟中脱出的少年终于恢复了清醒,在不存在重力以及一切物理性质的绝对虚空之中,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星光璀璨。
当然,所谓的“星光”并非真正的星星,它的奇伟与瑰丽更在星辰之上。
那是世界。
无穷多、不可说、极大数的世界。
有的是群星璀璨的星河宇宙,有的是天圆地方的盘古大陆,有的是三眼神明不经意间生出的一个梦境,有的是于原初之海垒起的黄金沙丘,有的是如果实一般结在树上的神秘国度,有的是被巨象龙龟驼起的浩大世界——千奇百怪的世界,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无数生灵于焉兴起,于焉灭亡,无尽文明于此勃发,于此走向命定的终焉。
更在其上的,是超越了维度的古老之光。
而位于其下的,则是吞没了他大半个身子的漆黑泥潭。
——深渊。
万界之归宿,无底之深渊。
它或者祂,被冠以如是称呼。
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将时光的流速拨快,一个个比星辰更加奇伟瑰丽的世界仿佛失去了翅膀的鸟儿一般从它们本身的位置失势坠落,坠入漆黑的泥沼,坠入永恒的黑暗,被存在于其中的无可名状之物啃食殆尽,曾经至高无上、统御众生的神明在污秽中沉沦堕落,沦为了不可直视其貌的绝望疯嚣之神。
而在无穷无尽的无底深渊之中,没有溅起哪怕一滴的水花。
有的只是永无止尽的疯狂乐章。
“这里到底是哪里?”艾米·尤利塞斯环视空无一人的绝对虚空,眸光中没有任何焦躁与不安,平静的仿佛一汪微风吹不皱的清泉,“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理所当然的,无人应答。
“这里是真实,”只有年轻的荣光者在自言自语,“真实的世界。”
并非世界的真实,而是真实的世界。
秩序疆域的历史仅仅能追溯到三千年前——
第一个千年,先民创造的荣光已然黯淡。
第二个千年,连列王的光辉也一道失落。
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
在史学界,将缺乏史料记载,先民所活跃的时代称为前古时代,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仿佛被无名者之雾笼罩,只有一些半真半假、虚无缥缈的传说流传——学界为此争论了数千年,无论是疑古派还是考古派都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所能确定的只是……先民并非黑暗混沌的原住民。
他们自光中来——
长剑斩破黑暗,火焰照亮道路。
他们与自混沌大源中流出的旧日支配者征战,绝望疯嚣的古老之神、追寻旧日足迹的眷属、于凡世间中显化的混沌之兽——数不清的敌人如潮水般涌来,它们或强大,或诡异,或疯狂,但其中唯独没有怯弱者。
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先民最后是如何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只知道当自混沌大源中流出的旧日支配者被充当支柱镇压在四座城市之下后,秩序的疆域就此犁定,盲目痴愚的黑暗混沌最终只能止步于永夜长城之外。
这是在荣光者中流传的真相,也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话。
如果他今天的所见以及在荣光者们所知晓的那不可考的创世传说并非虚假,那么很容易就可以将它们串联起来。
这里、这片秩序疆域所处的是能够令至高无上的神明陷入疯狂的无尽深渊之下,而于此开创秩序,拟定法则的先民,显然拥有凌驾于那些环绕世界的众神之上的权柄与威能,所以他们要么是整个无尽虚空的最强者集结,要么则来自那超脱了这个维度,居高临下的俯视世界兴亡的古老之光。
他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是打算抹消这个如毒瘤一般迟早会将一切吞没的深渊,还是有别的什么谋算?
一切皆有目的与因由。
个人或许会出于兴趣做一些缺乏动因的事,但集体不会。
降临于黑暗混沌的先民必然有其目的,不然的话,谁会有事没事来连世界以及神明都会被吞没的无底深渊。
来泡澡么?
而且,如果伊格纳缇的猜测属实,先民们最后的下场可不太好。
他们——
至少是绝大部分的先民都死了,除了在黑暗千年中飘摇的火种,什么也没有留下。
还有黑暗千年……
写在汉莫拉比神圣法典扉页上的预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艾米·尤利塞斯抿起嘴唇,越是思考,他便越是能察觉到阴谋的存在,越是感觉自己的思维如被猫玩毛线球一般越理越乱,脑袋里尽是浆糊。
想不通,想不透——
而更搞不明白的,是他在其中到底扮演着或者被期待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的降生必定背负着某种使命。
在很早之前,年轻的荣光者便隐隐有所察觉。
只是直到最近,他才确定了这一点。
——找到门。
然而如何找到门,找到门之后他该做些什么,又会导致怎样的变化?
他一无所知。
联系到几年前那场害他失去部分记忆的那场大病,现在回想起来更是充满了可疑的痕迹——那会不会是与他身后棋手利益相左的存在在游戏规则之内耍的小手段?
假如是的话,他还真是可悲啊。
不,应该说不管是或者不是,沦为棋子都是一件相当可悲的事。
黑发黑眸的少年想到,轻轻的握了握拳。
狠话没必要多说。
所谓的决心也不是几句空洞的口号。
是行动。
他必须要有所行动。
想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将幕后之人缠绕于他身上的傀儡丝线扯断——
至少也要成为半步踏入神明领域的天选之人!
但……该怎么做?
微微垂落眸光,天选之人后天觉醒的概率本就不高,缺乏锤炼血脉办法的他,更进一步的概率更是微乎及微。
可若是要因此而说放弃?
抱歉,他做不到。
拳心不自觉的攥紧,而后松开。
浩瀚无垠的世界于这一刻如镜面一般碎裂成千百万块,年轻的荣光者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小女孩?
“嘉苏?”抬了抬眉头,低声说出对方的名字后,他环视一周,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别在腰际的短剑暗血,“他们人呢?”
他们,指的是约书亚一行。
“谁知道呢?”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脸上浮现出俏皮的笑容,“或许是走了,也或许还在四处找你。”
“找我?”艾米微微一愣,随后大致猜到了其中的因由,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至少先打一声招呼吧。”
“没、必、要——”嘉苏一字一顿的说道,并摇了摇头,“我想要见的只有你一个——我好歹也是身份尊崇之人,可不是随便两只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那你是什么人,”在与潘多拉打过照面后,少年对小女孩这种生物可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哪怕对方并未显露出恶意。
“你猜?”
身材娇小的女孩儿眨了眨眼,随后摊开了手:“虽然猜对了也没有糖吃就是。”
“那么,”艾米·尤利塞斯于此下意识的停顿,“你的目的是?”
“作为隐世不出的大贤者,自然是要给勇者发布任务了,”她相当自来熟的走近少年,踩在旁边的房屋废墟上,踮起脚来,很是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发出类似老人的粗苯声音,“呐——”
“少年,有没有兴趣去拯救世界啊。”
最后一声“啊”,一下没屏住气,笑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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