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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城内酷热难当。几个人约了一同去野外攀岩避暑,周六一大早便集合出发,向北开上一个多小时,进入山区后,岩壁峭立,绿树蓊郁,从盘山公路上俯瞰蜿蜒的河流,明亮的阳光在水波上跳跃闪烁。
邵声和莫靖言带着邵一川,后座放了一张儿童座椅,于是方拓和夏小橘一并搭乘莫靖则的新车,同车的还有他的女友——刚刚从阳朔过来的张佳敏。
“我一直以为,到了北方会凉快很多,没想到北京比阳朔还热呢。”张佳敏降下车窗,任由和爽的风扑面而来,惬意地眯着眼睛。
方拓笑道:“北京的夏天特别有性格,就在又热又干的沙漠和潮湿阴郁的梅雨之间切换。”
一路上两个开朗善谈的女生已经熟悉起来,夏小橘问:“佳敏,从阳朔过来,再看北京周边的山,是不是觉得逊色多了?”
“不会呀,我们那边是平地出山峰,但更秀气一些。这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趴在车窗边,“我都没想到北京附近会有这么高的山,还连绵不绝这么大片。”
“爬起来感觉更不一样。”莫靖则微笑,“我也好久没摸过花岗岩了。”
方拓道:“师兄你在阳朔待了那么久,功力大增,就别谦虚了。”
莫靖则淡淡应道,“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路过晚上落脚的村庄,众人决定将替换的衣物和第二天的补给放下,房东拿了三间房的钥匙过来,就放在桌上。几个男生在整理装备;莫靖言自然而然拿过家庭间的钥匙,带着要上洗手间的邵一川上了楼梯。
夏小橘看到桌上余下的两把钥匙,一时语塞,面颊泛红——这不是让她和方拓住一间房吧?虽然说出野外有时条件艰苦,大家不分性别,招待所里各占一张床,风尘仆仆和衣而睡,能听到男生们鼾声此起彼伏。可这夏日炎炎,攀岩之后一身臭汗,总要沐浴更衣,和方拓二人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张佳敏随手拿过一把钥匙,“小橘姐,我先去放东西了。”
“哦哦,”她点头,略带窘迫说道,“好像少定了一间房吧,我问老板去。”
“没有吧,还有人要来吗?”张佳敏四下环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咱俩一间,阿拓和靖则一间。”
“这样啊……”夏小橘如释重负,指了指莫靖则,“我以为你……”
这回换张佳敏面露羞怯,转身快步走开,“我先放东西去啦。”
来到岩壁下,铺好地席。方拓和莫靖则相互保护,很快便挂了两条热身线。邵声倒不急于攀爬,选了平地略作清理,支起帐篷,供莫靖言和川川中午休息使用。方拓又挂了一条略短且容易的儿童线,给几个新手和川川一起练习。
张佳敏爬了两趟便不再爬,摘下头盔走到一旁,说要给大家预备午餐。夏小橘在方拓的指导下使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攻破难点,翻了一个小小的屋檐。
“蛮不错的,我都爬不到那里去。”张佳敏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手,我洗了葡萄,快来吃。”
“再来一趟,我给你保护。” 方拓招呼她,“你在阳朔不是也爬过?”
“爬过是爬过,但差异真的还挺大。”张佳敏笑着摇头,“这里的石头怎么是平的啊,我都不知道要抓哪里。”
“这条路线的手点是小一些,下面这几米主要靠平衡。”方拓解释道,“要相信你的脚,踩住就好。”
“就是不相信啊,要是脚滑了怎么办?脸蹭到岩壁上,那不是要毁容?”张佳敏咯咯笑道,“我还是给你们做三明治吧。”
“天这么热,休息一下吧。”夏小橘说,“我们直接吃面包就好。”
“别听她的!”方拓抓着安全带的后腰,将夏小橘拎到一旁,瞪着眼睛佯作发怒,“你不想吃你啃面包去,知道现在吃佳敏做的饭有多不容易么!”
“就是把东西叠在一起么,”张佳敏笑,“而且,哪次少了你们的?!”
“本来,佳敏做饭是给大家吃的。”方拓解释,“我们每次攀岩回来,路过村口,就去她家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但后来,能不能吃上,能吃到什么,就得看师兄的心情了。佳敏也不在家里的小饭店帮忙了,都快成他的御厨了。”
莫靖则瞥他,冷冷道:“方拓,谁每次去阳朔,吃我的住我的,良心呢?”
方拓摸着心口,“我只是替兄弟们表达一下,大家的痛心。”又笑着问,“师兄你还想爬哪条,一起去。”
莫靖则起身,整理头盔,顺嘴问道:“莫莫呢?”
方拓应道:“刚刚哄川川午睡,后来和师父去河边溜达了吧。”
透过起伏的青葱芦苇,依稀能看到相拥而立的一双人影。莫靖则定定地看过去,眉心紧蹙。方拓暗笑,胳膊肘戳戳夏小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等着看好戏,莫大又看我师父不顺眼了。”
莫靖则依旧眉头紧锁,他想的是,邵声是师父,自己是师兄,差辈了吧。
他并非看邵声不顺眼,而是满心郁结,一脑门官司。在阳朔时,邵声一路从北京赶来寻找莫靖言,他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当年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本意并不想让小堂妹再去淌这摊浑水。
他曾经对邵声说,“如果我有表决权,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可是这件事情上,莫莫才能真正的一票否决。我是不大理解她的这种感情,但是我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记得我说过,谁对不起莫莫,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也说过,“我不希望莫莫太早结婚,也不想她太早生孩子。她这些年也并不开心,她在我们家被宠了二十年,凭什么遇到老傅和你之后,要吃那么多苦?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女生,而不是个拖家带口的家庭主妇。这个转变太大了,别说她适应不了,我们全家都适应不了。”
邵声当时也都答应了,为什么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们早作准备,还说出自己去和家里协商,要是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话?
莫靖则想,当时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饮了一杯,叫做岁月的醇酒。
春节在家时,莫靖言曾经问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又是如何看待左君,是否无论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会被现实左右。
莫靖则当时笑话她的小女儿心情,说只有对她这样的小女生,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靖言的答复是: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妹妹认真的回答,莫靖则曾付之一笑。他认为脱离现实去谈感情,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自寻烦恼。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她和邵声的纠葛没有断,两个人恰好在还能选择的时候遇到彼此,除了要说服家人,也不需要再冲破什么桎梏。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兜兜转转,和自己的过去相逢。有些不曾说出口的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邵声和莫靖言之间的事,包括后来二人的种种经历,要如何和家人交待,莫靖则还没想好。前两个月他曾回了一趟老家,想着探探叔叔婶婶的口风,也顺势铺垫一下。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聊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这次为了莫靖言,牺牲在所难免,在家庭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的时候聊起来,连从未提起的远在阳朔的小女友都招认了,由此说到年轻一辈的感情和婚事。
婶婶也说,感觉莫靖言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婚的意思,也没往家里带过,大概还是没遇到可心的人。叔叔则不以为意,说家里虽然也着急,但莫莫这么好,再等上两年也没关系,总要有个好归宿。
莫靖则有些后悔答应堂妹,一切都由他出面想办法,但当时看着莫莫楚楚可怜,想起她这么多年的艰难和委屈,又不忍心让她再难过一次。
感情终归是个难题,没有定理,无法证明,为什么非要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自控的漩涡?
莫靖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证明,回来途中恰好路过博物馆。他邂逅梁忱,从美国无奈归国的那个冬天,曾经特意来过,但那时候没有带身份证明,所以不过在门外看了一眼宣传彩页。这次他东西带的齐全,想了想,掏出身份证,信步走了进去。
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但布展的位置还没有太大变化。跃层的穹顶下,依旧摆着恐龙化石骨架。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和梁忱一同看到的那一具了——最初那个,在一次巡展中失火被烧。现在的这个是新出土的,规模更为宏大。
他在圆形展厅的一侧找了一张长椅,安静地坐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恐龙标本。恒温恒湿的展馆里,暑意顿消,心情也安宁下来。
深棕色的阔大腿骨化石,将对面观众的身体遮了大半。她坐在对角的长椅上,只露出裙摆一角。只是她也不急于离开,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
莫靖则起身时,下意识地侧头;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一同侧头过来。隔着一亿年前白垩纪时期的鸭嘴龙,仿佛看到时光深处的自己。
莫靖则不禁微笑起来,有些舒心,有些欣慰。她也是,笑得自然而然。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开一年多,不过是像以前上学路上,每天在街口看到彼此时,只有二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会心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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