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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拓连忙单腿跪下,小心地揭开她的裤脚,一点点卷上去。他仔细检视,“好在只是咬上了,没撕。口子不深,肉没翻起来,不知道要不要缝针。”
“缝针没关系,肉没掉就好,否则是不是腿上就有个坑啊。” 夏小橘疼得呲牙,自嘲地笑了笑。
方拓笑她:“对,下雨天要穿靴子,不然坑里容易积水。”
“快回去处理一下吧。”林婷不安地问,“那狗有没有事儿,要不要打疫苗啊?”
夏小橘一手扶地,单脚站了起来。
肖榕也有些歉疚,“你还能走?”
夏小橘应道:“能,就是有点瘸。”
“还是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方拓蹲下,“我背你回去。”
“啊?”夏小橘略感局促,摆着手,“别,我还挺沉的。我可以快点走。”
“走得越快,血液循环越快,你听过毒血攻心吗?”方拓坚持,“放心,背得动,我还扛过马驹呢。”
夏小橘伏在他背上,口不择言,“怎么不说你还扛过驴呢?”
方拓笑,“你说现在么?”他大步向前,走得又快又稳。
“那个……”夏小橘回过神来,“刚才,我好像戳到它的眼睛了。”
“我还打到它的前腿了呢。要算比分不?”
“我是说,还有几只小狗,它也是护崽。”
“它看起来没事,你大概已经开始变傻了。都咬你了,还抱歉这么多,你唐僧啊。”
回到营地,方拓让众人将带的矿泉水都翻出来,一瓶接一瓶冲在夏小橘伤口上,眼看干净一些,又掏出军用水壶来,把七十二度的烈酒倒在盖子上,嘱咐肖榕和林婷,“按着点她的腿,可别一脚把我踢翻了。”他用消毒湿巾蘸着酒,一点点擦拭着。
腿上沾了烈酒,皮肤上冰凉,伤口却被灼痛,夏小橘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林婷塞给她一张纸巾,怯怯地说:“看起来就很疼。”
“我是哭我的新裤子,这种口子不好补。”夏小橘勉强笑了笑,“难得买条正牌,穿了没几天……”
方拓又将壶盖倒满,乐呵呵说道:“让你昨天不喝,这几杯算来算去都是你的。”
夏小橘用另一只脚踹他,“有没有点同情心?”
方拓一抖,壶盖里的酒洒个精光,他指了指向导大叔,“本来剩得就不多,小心酒鬼再咬你一口。”
大叔憨厚地笑,很是谦虚,“不是不是,方拓才真的能喝。”
“村里能打疫苗吗?”肖榕问。
方拓摇头,“得下山。你们都离夏小橘远点,小心她发作咬你们。”
“……”
“可得赶紧去打针啊。”小宏妈妈神色紧张,“听说,狂犬病的潜伏期可能是十几年或者更久,一旦发作就没得治……”
美国情侣也围过来,询问之后,苏西说:“我在动物救助所当过志愿者,一般来说,如果十天里咬你的那只狗没有发病死亡,你就是安全的。不是每个被狗咬的人,都要打疫苗。”
向导翻译了她的话,众人将信将疑。
方拓说:“我相信你,不过十天后我去哪儿找这只狗,她也不能安心地数她的牦牛。”
夏小橘心想,谁说我要数牦牛?
他牵来马匹,“就当买个放心,我送你下山打针去。”
二人一路来到纳咪村,路过溪流时方拓依旧不忘说笑,“现在你怕水没?怕得话我赶紧跑,跳到水里你就追不上了吧?”
“你当是《生化危机》?说变就变。”
二人在村中搭上一辆小货车,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回到松潘,夏小橘的伤口做了清洁处理,打了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医生嘱咐了后续疫苗注射的时间和注意事项,夏小橘听说第三天、第七天还要来打针,叹气道:“一定是这次出门没看黄历。”
方拓说:“你留下来休息两天吧,省得来回跑。”
夏小橘点头道:“我再试试给队里打电话,如果你回去看到多杰或者我们队里的人,也和他们说一声。”
“我先去找个车,送你回招待所。”
“不用,已经不早了,你赶回去都要天黑了。”
“没事。”方拓说,“你客气什么,让人帮你一下会死啊?”
“习惯了。”夏小橘笑道,“总和男生们一起出野外,虽然说男女平等,但他们多少会更照顾我一些。我不想别人当我是累赘。”
“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方拓“嘁”了一声,“被狗咬还分男女呢?换了是个男生,我也得照顾着他,带他来打针啊。而且背起来肯定更沉!”
夏小橘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暖。方拓坚持送她回招待所,将一切收拾妥当才匆匆离去。她的伤口依旧胀痛,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拿出笔记本记录这两日跟随马队的见闻,以及对沿途环境的初步观察。
停笔时已近黄昏,太阳渐渐转过去,远方连绵的山峰在坳谷间投下阴影。夏小橘回身望向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长。腿还是有些疼,她扑在被子上,觉得这一天紧张又好笑,不禁想,方拓有没有赶回去,又在篝火下聊天,可惜,那一壶酒剩得不多了。
夏小橘打完两针后搭车去纳咪村,在多杰的帮助下和队伍汇合,之后隔几日便搭车下山,按照时间要求继续接种疫苗。她大多时间跟着同事们在山林间穿行,经常转换营地,来去之间,在县里恰好遇到了转车去九寨沟的肖榕等人,也看到了那两位要北上青海的美国情侣,但没再遇到方拓。
考察接近尾声,一行人回到松潘休整一日,第二天便要返回北京。夏小橘去马队和大家告别,正好看到门口有卖西瓜的大车,便买了两个送进去。迎面碰上一同进山的向导大叔,笑呵呵帮她搬了一个。
夏小橘问:“大叔你们下山了?”
“今天刚回来。”
她看到门口卸行李的几位向导,“方拓呢?没和你们在一起?我还想谢谢他呢。”
“他就是临时替老白,老白好了之后,阿拓就没来了。今天应该是去接小白了。”
夏小橘不知道老白小白都是谁,随口应了一声。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不能亲自告别致谢,心中隐约有些遗憾。
她一路向着古城走去,想给朋友们买些特产和纪念品。穿过城门,光线收拢了一下,又渐渐明亮起来。对面走过来的人,看到她之后放缓脚步,二人对面站下,相视一笑。
“你那几针都打完了?”方拓扬了扬下巴。
夏小橘点头。
他沉下脸来,面色严肃,“幸亏打了。你知道么,十天后我去找过,那条狗已经……”他头倒向一边,口眼歪斜,吐了吐舌头。
夏小橘嗤之以鼻,“我刚遇到向导大叔,他说你后来都没进山。”
“谁说没进山,只是没和他们一起走而已。”方拓笑,“我真的十天后还看到过那条狗,带着它的几只小狗娃,健康得很。你的疫苗白打了。”
“它眼睛没事吧?”
“眼睛没事,前腿也没事。”他瞅了瞅夏小橘的脚踝,“你呢,后腿咋样,还疼不?”
“你才分前后腿!”夏小橘瞪他一眼,这才看仔细,方拓换了装束,一身冲锋衣裤,胸前带着bd品牌的菱形标志。她问道:“穿这么专业,是要干嘛去?”
“刚从山里出来呀,去接了个朋友。”
“我听向导大叔说,小白?”
“对,白大叔的儿子。白大叔人很好,我第一次去雪宝顶就跟着他们父子俩,很照顾我。小白就是脾气太爆,前段时间和人家打架,被拘留了。对他们都不算大事儿了,自己卷个铺盖卷就去了,今天出来。”方拓扬了扬手中的一挂鞭炮,“我刚刚去白大叔家门前放了一挂,驱驱晦气,这个拿去马队。你这是去哪儿?”
“哦,我想去买点特产。”夏小橘指指前面。
“走啊,一起去马队呗。等放完鞭炮,我带你去买,我总来,知道哪里货好。”
“总来?你不是这儿的人,是吧?”
“我也没说我是呀。”方拓笑得狡黠,口音也变了,带着一丝夏小橘熟悉的京腔。
在马队门前放过鞭炮,看到夏小橘刚才买的瓜还剩了半个。经理说:“你们来得正好,大家都吃过了,这块你们解决吧。”
二人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方拓掏出小折叠刀,利落地划了几道,没切透,西瓜掰得参差不齐。“真难看啊。”夏小橘摇头,“和狗啃似的。”
他塞过一块瓜,“啃吧。”
“……要啃一起啃。”
边吃边聊,说起方拓的经历,他在石油公司工作,常常需要去海上平台,一去就是几个月,但也因此能够连着休假一两个月。读书的时候他参加过学校的攀岩队,后来开始接触攀冰、登山,作为练习来过若干次雪宝顶,这次也是帮忙朋友带两支队伍,中间的空当恰好在马队帮了个忙。“我也不是商业带队,就是帮朋友的忙,所以挺怕别人好奇,拉着我问个不停,不熟的人干脆不多说。”
夏小橘笑,“你还挺低调。”
“一直都是我在说。”方拓道,“嘿,你吃得还挺快。”
“那是!”她语气颇自豪。
“你也不吐籽儿啊!”
“和男生一起出野外,你吐籽的时候西瓜都没了。”
“你以为你不吐就很快吗?”方拓说,“我是让着你,根本就没发挥!”
“好啊,不服气咱俩比比看!”夏小橘竖起手指,“一次只能拿一块西瓜哈。”
马队经理跨出门槛,抻了个懒腰,正掏出打火机要点烟,看到地上一堆西瓜皮,坐在旁边的两个人埋头狂吃,他笑道:“剩了就剩了,你俩不用这么拼。”
二人谁都没答话。
夏小橘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瓜,抢过塑料袋里最后一块,咬了一口,又放回去。这才拿起手边的西瓜继续吃起来。
方拓边吃边说:“你这属于犯规!”
“一次拿一块,拿在手里的拿!”夏小橘重读,得意洋洋。
方拓“嘁”了一声,“我还在乎这个?”学她一样拿出塑料袋里的瓜,也咬了一口。
夏小橘:“……我还在乎这个?”索性放下手中的,把塑料袋里的瓜吃掉。
方拓也不示弱,吃完自己的又抢过夏小橘手边的。
二人撑得直打嗝,“最后抢乱了,这怎么算?”
经理在一旁,烟都忘了点:“你俩几岁?”
方拓将西瓜皮一一扔到塑料袋里,“你明天回北京吧。正好,帮我带个东西回去,想走邮局又怕不安全。”
夏小橘说:“藏刀吗?上不了飞机吧。”
“不是,是个项链,绿松石的。当地朋友帮忙找的。”他掏出一个小盒子,包装简陋,打开却让人眼前一亮。
“看起来品相不错,是真的吧。”夏小橘赞叹,“不便宜吧,对方是很重要的女生?你心中那个花儿一样的姑娘?那让我去送合适吗?”
“是我姐啦,和我亲姐差不多,这是补给她的生日礼物。”方拓白她,“本来想自己去,不过接到通知,过两天直接上平台,来不及去北京了。”
“好啊,不怕我自己贪污了?”
“你就是贪吃点。”方拓晃了晃盛了一堆瓜皮的口袋,“好像不怎么污。当然相信你,回去请你吃饭,要不,再来个西瓜?”
“你去钻台,我进山,下次不一定什么时候见呢,再说。”
“现在就给你一点报酬吧。”方拓笑,随手递过一朵金黄的小花。
“喂,你辣手摧花!”
方拓一时无语:“……它本来就折了半截。”
“你捡朵残花送我?”
“……”他佯作不耐烦,“你到底要不要!那么多废话!”
夏小橘笑,“好好,我收着。”她接过来,夹在随身的笔记本里。
他们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天南海北,一年之中偶有相逢。每次见面却并不会感觉陌生,又比赛了两次吃西瓜,各有输赢。
花朵已经风干,依旧还保留着当时金黄的颜色。如同寄居在笔记本中的一点阳光,看到了便能让人会心一笑。
在之后的某一年的夏天,夏小橘收到了陆湜祎的喜帖,那时她正好去了青海考察。在当地的寺庙里,小阿卡带她求了一支签,又请当地的唐卡画师帮忙誊写在本子上。
为了便于翻找,夏小橘将金黄的小花夹在有签语的一页。
他们都说那是一支上上签,虽有波折历练,但若心胸豁达,必将和美喜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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