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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天四年秋深。
西域三十六国国王在一双比起狼王还要凶恶威严的注视下,颤颤栗栗的率领自己国度最为骁勇的战士赶赴北原南面。
莫尔格勒草原,牛羊无数,毡房无穷。
年轻的草原之主正在他的行宫内与几十名匈奴各部落的单于和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商议。就连之前对匈奴极其敌视的楼兰国王和西而弥国王都毕恭毕敬,再也没有之前那般作态。
神之子轻轻给自己倒上一杯传自西域王室的葡萄酒,连头都未抬起来过,像是不把燕阳十万铁骑放在心上。
坐在右侧的三十六位国王闻言一颤,虽说西域远在幽州万里之外,可这些年来的任何一场战报他们都悉数清楚,即便从未见过,都对这支铁骑的畏惧深入骨髓。
无人应答。
神之子也不发怒,继续自顾自道:“燕阳十万铁骑,是汉朝最精锐的军队,只要迈过了这个槛,那九边城塞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里那城塞还不如燕阳铁骑的虎枪一半高。”
坐在左侧第一席的匈奴老者脱下头上的皮帽,身份在草原上极为尊贵的他听到后咧着嘴笑道:“我部落和燕阳军打过几次仗,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明白,这些连生肉都不敢吃的两脚羊为何能负担的起几十斤的重甲,又为何能驯服北原上最性烈的骏马。”
神之子抬眼斜了这老者一眼,并没有不满他擅自插话,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你不用想明白,你只用去愤怒,就算他燕阳军在骁勇善战,又如何敢在草原之上与我们为敌?”
整个大帐内都无人敢出声,俊美如画中人的楼兰国王发现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不敢挪动都有些麻木抽筋了。
神之子环视帐中,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是对长生天子孙的蔑视!草原上健硕的儿郎会用雪亮的弯刀证明!证明谁才是这宽阔草原上的神佑之子!”
“莫沙瓦单于,可敢为我草原儿郎先夺头阵?”
左侧末席的一名中年匈奴男子匍匐在毡毯上,他部落不过万人,在这茫茫北原上只能算沧海一粟,听到神之子点名后心头一颤,当着大帐中无数幸灾乐祸的眼神硬着头皮出列,满是苦涩。
“能为草原先洒热血,是我部落儿郎的荣幸。”
“不用你们部落儿郎死战,这些年草原上不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即便是尸体,也要躺在该躺的地方。”
神之子话音一转,看向右侧西域诸国的国王,三十六名国王不论老少皆是一虚,能把头埋低的就绝不抬高半寸。
“西夜国王,听说你国有四千革甲角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漠男儿,嗜血善战,可负重在大漠驮行百里?”
西夜国王是个高大悍勇的汉子,可在身材比他还要矮小的神之子面前却颤栗难安,听后略有迟疑的上前匍匐道:“尊敬的神之子,我西夜国在雪山脚下,多有雪原牦牛,其皮革做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国百姓奉为神物。不过这次行程匆匆,我只带了两千革甲角士……”
“够了,我北原第一仗就由你国勇士夺功吧。莫沙瓦单于,你部落可遣出六百游骑为其掠阵,如胜不可追击,若败了、那就跑的快些吧!”
整个毡帐里大笑一片,只有莫沙瓦和西夜国王面色惨白,应声不得。
神之子轻轻抚摸身上价值连城的白狼皮裘,若有所思:“先看看你们枪锋是不是一如当年锐利……”
……
距离九边城塞最近的哧沙镇里驻扎着三千燕阳铁骑,牙门将军何如午站在镇外空旷的沙地上看着一车车粮食装运完毕送往九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兵家的入门课。年纪未满三十的何如午看上去相貌清秀,一身燕阳铁骑装束下的他更显得英姿雄发,是那些久居深闺日日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眼中最为理想的夫君,更是叹尽世间不平事的夫子口中少有的儒将。
可惜、何如午除了相貌外没别的地方能配得上儒雅两字,连久在军旅的百战老兵都对这个年轻后生打心里佩服,要是让那些最讲究郎才女貌的千金小姐知道这个英武的年轻将军手上沾满血腥,只要是匈奴,不论男女老幼,甚至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他都亲手杀过,怕是在见过世面的千金们也要花容失色,对这个年轻将军如避蛇蝎吧。
不少发须已白的老汉都光着上身,背着一袋又一袋的粮草往板车上装。这些老汉大多数都是燕阳军中退下来的老人,曾经也是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壮军士,听说那些匈奴又打着大汉江山的主意,就全自发起来为这些后辈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丈三十多斤的燕阳虎枪提不起来了,一身如红霞赤火雄武的燕阳重甲穿不起身,可背负几袋粮草还不在话下。看着这些年迈豪气却丝毫不减当年的老卒身影,纵使冷血刻板到极致的何如午也松动嘴唇,想发自肺腑的道声谢谢。
谢这些老卒当年浴血奋战,才有了如今的大汉盛世。
几个老人眼神恍惚,看着旁边那些年轻娃儿手中的虎枪,回忆起往昔峥嵘,属于他们的铁马金戈。
一个身板单薄的老卒走到何如午马前,挺直了腰板,用最标准的大汉军礼道:“禀将军!一百车粮草全部装运妥当!”
何如午回神,回敬军礼道:“陷阵营出发!”
“诺!”
三千铁骑缓缓而行,夹道两旁站满了人群,众口无言,只是注视着三千铁骑包绕着粮草驰道而去。
几十个老卒站在一旁,排列成队,表情一丝不苟,久久左拳抱胸不放下,致礼这群晚辈。
何如午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一向不爱说话的他依旧冷着那张清秀面庞,开口道:“诸位,此去九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多望珍重,我不大会说话,只是想告诉各位前辈,我们比起你们那辈,绝不逊色半分。”
一个老卒年轻时便是火爆脾气,听后呸了一口吐在何如午的高头大马前:“小子别说大话,我们几个老哥们过来搭把手不过是不想累着咱燕阳府的战马,可不是看在你们这些嫩头嫩脸的小辈份上,什么时候砍下一百个匈奴脑袋,在过来说大话也不迟!”
何如午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容:“早够数了。”
老卒语塞,结巴了半天只得一声冷哼。心里还在不停念叨这个后辈不知天高地厚。
老卒刘向东,当年是燕阳将军马昊明的亲兵,更是随着汉字大旗辗转百里杀进匈奴王庭的八千枪驹骑之一。
其兄刘朝西同为八千枪驹骑之一,随燕阳将军马昊明跋涉三十里,连破匈奴十三路精骑,一身重甲插满箭矢十九支,坐下的北塞良驹都喋血而奔,其人更是死战至力竭,最后被一把草原王室独有的雪亮弯刀砍下首级坠马而亡,死在了距离匈奴王庭不足两里的地方。
老卒刘向东,当时离马昊明不过三丈远,与匈奴王庭精锐天狼骑厮杀半日,替如今赫赫威名的燕阳将军挡下弯刀三柄,如今胸口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口,小腿上的一刀使他落下了阴雨天就犯风湿的毛病,走路一跛一跛,可这个铁打铜铸的汉子却连一句怨言都没说过。
何如午摘下翎盔,毕恭毕敬的朝着这些老卒在马上弯身一鞠。
铁骑缓行。
整个哧沙镇的千来百姓都在道路两旁目送。
一个算不上貌美的年轻姑娘家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拦在一骑前,何如午面色不改,只是轻勒缰绳,静静看着。
身负铁甲的战马扬蹄嘶鸣一声,马鞍上的将士出列让出道路脱下翎盔,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庞。
“找个安稳的人家嫁了吧。”
姑娘浑身颤抖,几乎是咬着舌头说出一个:“不!”
少年摇头道:“我若娶你,怕是来年要让你替我披麻戴孝,再嫁就难找好人家了。”
姑娘瞪着一双柳叶眉目只是问道:“连生!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旁边一骑路过,听到后险些笑出声来。被唤做连生的尴尬无比,点了点头。
“那就娶我!你要真战死沙场,我就替你守寡!”
连生不再拒绝,道了一声:“好!”
何如午淡笑,燕阳府的儿女之情都不需要风花雪月来做衬,一个点头,一个好,两个年轻人就算约定了终生。
姑娘踮起脚尖抚摸青年的脸庞,随后让出了道路,看着一骑渐行渐远,嘶声竭力的喊道:“我等你!”
“我会让对门的老魏叔替我写信,给你寄过去,你识字,一定得看,听到了么?”
暮色西沉,姑娘站在原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何如午带上翎盔,绝尘而去,三千铁骑无声,只听闻铁甲震震。
沙载她书归塞离人不得往还。
纸上寥寥如箴不言雪月情深。
燕阳铁骑燕阳府,枪锋偏冷人心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