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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边三府。
燕阳郡的燕阳府,上谷郡的燕云府,渔阳郡的重岭府。
燕云府于景运年间便就成立,当时扩领整个幽州北境,与匈奴百年开战从未止歇,直到燕阳和重岭两府成立后,才算得上能喘息一口。
重岭府是当年远征军十二营步卒在班师后与燕阳府一同成立的新晋军府,第一任的将首便是那前朝广文年间车骑将军严殷。
三十万远征军浩浩荡荡攻破王庭班师时,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游骑在其视为生命线的百里粮道上劫掠不下百次,俱被这位以正闻世,稳重毅然的将军一一化解。
大军班师之时,这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更是聚集近万骑要在茫茫北原上打已得胜而归远征军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马昊明八千枪驹骑连破匈奴十三骑阵的壮烈之举,车骑将军严殷以六千重甲步卒在一马平川的北原上硬生生拦住匈奴游骑铁蹄践踏却是知者甚少。
委实是太过隐秘,传出后也没几个人相信。匈奴游骑的战力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荆楚百姓都深信不疑,更何况在马蹄踏上毫无半点阻碍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
这种蠢事早被数位兵法大家否定,太过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在更早的舞屠年间,匈奴铁蹄马踏中原,当时各郡县只能倚仗高高的城楼和数不胜数的守城器械龟缩在城池中,看着扬尘蔽日的几十万铁蹄畅通无阻的直达帝都长安。
也有热血之士举旗招纳数万乡勇儿郎展开反击,在平原之上以血肉之躯来阻挡匈奴的滚滚铁蹄。
结局不言而喻。
在宽阔的平原地形上,仅裹着兽皮轻革的匈奴游骑能轻而易举的用草原弯刀撕开步卒身上的甲胄,用万钧之势的冲锋马蹄践踏一座座军阵。
即便面对有重甲护身的虎贲铁卫,也能勒缰远远用弓箭耗去这些身披几十斤重甲士卒的体力,然后上前如群狼猎羊一般屠杀。
这也是为何匈奴人在燕阳府成立前被大汉视为心头之患的原因。
可严殷却做到了在地势平坦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的壮举,用六千步卒拦下了近万匈奴的马蹄,为远征军南归取得了珍贵的时间。
北伐战役结束后,严殷便以车骑将军身份开重岭府建军四万,在广文十年这一年中,面对匈奴不计代价的反扑犯境中,身殒阵中。
而那六千重甲步卒更是损伤惨重,十不满一。这些年不断的补充才缓缓发展起来,人数却从未超过六千,营号背魁。
而在北塞三府将士中,都称其为背魁老卒。
正是这三府二十万年值青壮的将士,在北塞抛洒热血才使大汉九州百姓不受战火侵扰,不受劫掠之祸。
燕阳将军府不大,除去象征性的正厅外,仅有三座阁院,十几所偏房。比起那些占地百亩,假山园景小瀑清泉的富贵人家林苑,实在是不值一说。
更让外人膛目结舌的是那比起正厅加上所有房屋院落还要大的校武场,不光摆放了箭垛和擂台,还专门有练习马术的砾沙跑道,足够让燕阳府的骏马披上那身马甲奔驰个痛快。
燕阳将军府虽说是马昊明的私宅府邸,可任何有官职的将校都尉都能随意进出,平日来燕阳的十万骑卒都分散在燕阳郡的各个军镇里,难得一聚。再加上匈奴这几年出奇的不安分,几乎每日都有燕阳铁骑从北塞持枪而出,浴血而归。
或许是匈奴的各个部落在操忙过冬之事,这一个月来安宁了不少,不光各个军镇里的骑卒能够好好休息片刻,就连补员再缺员,循环不止的斥候营留在北原上的尸首,也少了许多。
燕阳十万铁骑,共有十八营两尉一军。散落在燕阳郡大大小小的军镇之中,而半军半民的郡府城中,仅有马昊明的亲军三万驻扎在城外的石碑冢林旁。
放眼看不到边际的校武场正中央,一根黑色铁杆已经锈迹斑驳,黑漆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色渍。
这铁杆足有三丈之长,与燕阳郡府矮小的城墙一般高大,事实上当时这座城池的城墙建造高度正是随这根旗杆长短而定。
大汉崇尚火德,不论郡兵还是军府将士,所穿甲胄大多都为赤色,而旗帜颜色规矩也颇为繁多,可除了长安城里的御林和禁卫这南北二营外,其余不论是戍边营号还是普通郡营,都以杏黄旗为主。
这杆早已不作为燕阳铁骑的旗帜却例外。
兴许是临近北原的缘故,被凛冽寒风日夜摧残,这面六尺长的黑色旗帜上已经出现许多破损窟窿,可不论是燕阳郡的普通将校还是马昊明本人,在校武场抬起头看向这挂了十几年历尽风雨雪霜的大旗时,眼神里总有那么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穆庄重。
旗面材质只是普通的纺绸所做,可上面三字,却是前朝广文帝的墨笔。
十几年前的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被三十万如赤色火焰团团围住的马昊明跪在皇袍之下,被那音容犹在的广文帝亲自搀扶起身,用一支粗壮狼毫笔沾染朱墨,在这面黑色旗帜上写下燕阳义三个大字。
这才有了北塞九边的燕阳府,有了让匈奴胆寒的十万铁骑。
马瑾踏着轻快步伐走进了校武场,烈日当空下的校武场每一寸土地都像被灼烧燃着一样,微微眯眼低头,就能感觉到那种炽烤的感觉。
此时校武场上仅仅有零零散散七八个身影,见到马瑾后大多都笑着脸唤声小将军。
书生以文服人,莽夫以武为尊。
马瑾的武艺是打小练出来的稳固架子,虽然去了学士府之后有所怠慢,可天赋根骨不俗,幼时打下的底子尚在,和那些精于技击和骑战的燕阳骑卒交锋也是有来有回。回到燕阳郡之后,更是日夜苦练,在他被公认的燕阳府第一人的师傅手下,也能撑住十几个回合。
马瑾一一笑着回应,在校武场上转悠了两三圈,都没望见马昊明的身影。
他心生困惑,父亲的习惯他是打小便知,处理完繁琐的军中事务后,不是去纵马九边就是在这校武场的旗杆下昂头待立,常常是一站一个下午,风雨无阻。
他小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执著那面黑旗,也曾学着他父亲模样呆站旗下,昂起头看着那随着日升月沉失去往昔光泽的赤色墨迹。
可除了脖颈酸疼外什么也没得到。
直到他第一次跨马持枪出北原,第一次面对凶狠面恶的匈奴人后,他才略懂父亲的心境。
旗下正有一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盘坐,见到马瑾后冲他挥了挥手。
马瑾笑着大步跑过去,冲着这汉子以军礼郑重道:“师傅!”
雪海山一身便服长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马瑾问道:“师傅可见到我父亲?”
“秋收在即,马将军前往燕阳郡各屯田处了,你有何事?”
马瑾眼珠打转,嘿嘿一笑道:“师傅,我想问你借点人?”
雪海山挑了挑眉头,马瑾见他没出声,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后后才提高了嗓音道:“借上五百人,去凉州走一遭!”
雪海山还是一脸淡然,不答应也不回绝,反问道:“你找将军就为了这事?”
马瑾挠了挠脑勺,点头称是。
雪海山万年不变的冰川面庞一松,笑脸吟吟道:“若是将军知道,不得把你用马鞭抽的皮开肉绽,在禁足上个把月?”
马瑾听后垂头丧气,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既然师傅都这么说,他便只好悻悻作罢了。
雪海山好奇追问道:“你借五百骑卒去凉州是为何?需知朝廷对边军管控甚严,虽然我燕阳府被圣上独另垂青,可即便是将军也不敢领百卒以上出燕阳郡南下,没有圣旨诏令,边军过百越辖境,视同谋逆叛乱。”
雪海山似乎想到前些年冀州的那档事情,摇头道:“虽然不尽然,可国家国法,军有军令,重则砍头,轻则杖罚。难道你还不知我燕阳府的军法律令么?”
马瑾小声喏喏道:“有个朋友,在天水郡……”
一向毛毛躁躁的马瑾在父亲和兄长面前都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唯独面对这个师傅时,乖巧的不像话。
雪海山拍了拍马瑾壮实的肩膀:“想去?”
马瑾抬起头,坚毅眼光直视雪海山,毅然道:“想去!那小子一直不信我燕阳铁骑的厉害,我想让他知道我燕阳府的虎枪长什么样子!”
马瑾顿声,低下头喃喃道:“他在西凉平叛,不知道还好,知道他在哪还不去的话,只怕这辈子都难再见一面了。”
雪海山抿着嘴唇,一双深邃如天河熠熠生辉的眸光望向身旁大旗。
“接着,只许带五百骑,敢多借走一个,不需将军动手,我亲自把你捆绑回来。”
马瑾伸出手,半块虎符塞入他掌心。
“燕阳义、燕阳义,义字当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燕阳铁骑之所以能纵横北原横扫匈奴,不单单是靠铁甲和虎枪,更是在你危难之时能以命相救的袍泽。”
“义字,一横撇,一竖捺。形同两人穿插交融,中间那一点不正是可心听不可眼见的情谊么?”
马瑾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道声谢,便被雪海山双掌出力推开。
“去吧、将军那里我替你担待着,路上可千万不要惹麻烦,今年燕阳府的血流的够多了。”
马瑾跪在地上,看着背对他的伟岸身姿,垂下头触地,久久不起。
第二日,整个幽州都如炸锅般沸腾,一则惊天消息如秋风拂野,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北方三州。
已经三年除了北原外,再无涉足的燕阳五百骑,正以奔雷之势往西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