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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天三年暑季,比起往年要乱上不少的燕阳郡少有游学踏足的士子。自广文远征后这片向来纷乱的土地名声大噪,多少文人墨客不惧千里路遥北赴,想要一窥当年三十万大军横扫北原的残景。
一向讲究平仄押韵,在大汉士林中最负盛名的绝句诗词更是不惜口墨,大肆宣扬广文时期的文成武德,至于不知套用多少帝王的千古一帝之词泛滥到数不胜数。
连带着对当年奠基北征并全盘谋划的黑衣寒士叶荆岚也是赞不绝口,被誉为百年来第一帝王谋士,有神机鬼算之才,包涵天地之智。完全忽略了当初多少士族豪阀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的不争事实。
对于这些浮夸辞藻侯霖没多大感觉,对百姓社稷有点贡献的就能立碑书文,对江山庙堂有点功绩的就能流芳千古,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也就诓骗底下的老百姓,唯一能入他眼的反而是一句“算尽天下卷戈事,只留荒坟北塞中”。
一句简单诗句就可道尽这位传奇谋士的一生,在侯霖看来更为真切符实,大丈夫理应如此,生来提三尺剑波澜壮阔,死后留贤名供后世敬仰。那些劳民伤财极尽奢华的陵冢内还不是一抔黄土,与荒坟何异?
侯霖进入西凉之时,马瑾也单骑返回了燕阳郡。
四月幽州,靠北的辽东、燕阳,渔阳三郡冬雪才刚刚融尽,新芽未抽、旧枝已殆,青黄不接的景色是最不讨喜的,也难怪少有才气外溢的士子踏足这片土地。
燕阳郡城外十里地,尽是无骨碑冢,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马瑾下马,牵马而行,他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墙和四周石碑,脸色阴暗了不少。
“怎又多出了半里啊?”
要是侯霖在此一定会惊奇向来一脸无虑的马瑾也会露出这般阴暗表情。
马瑾看了看那些新碑上工工整整刻着的字,更是垂下了头。
燕阳郡城四门,东、南、西,北。东南西三门外尽是如此,无墓碑林供奉的都是连马革裹尸都做不到的燕阳义骑,唯有北门坦荡宽平,那是因为被每月都有的蜂拥铁骑践踏出来的坦荡大路。
更踩出了大汉九州几十年的晏清盛世。
汉燕阳军左哨尉乙卒周平之。
汉燕阳军前骁营都尉林立。
……
半丈一碑,光是南门就已十六里。
泰天初年有一商贾曾在此圈地,仗着家中正房是冀州豪阀出来的千金,将燕阳郡城南外十里地据为己有,赶走在此农耕的农夫不说,还毁去了三亩碑林。
据说他抱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玉翡翠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几块破石碑嘛?砸了多少我赔多少,每一块保证都是纯金的!”
第三日,马瑾的长兄马朔北一杆燕阳虎枪就立在了冀州郡城邺城的富商家中,血洗府邸,将壮年男子尽数屠戮。
一身燕阳赤甲的马朔北无悲无喜,提起早就失禁的富商只说了一句:“一碑换十个匈奴游骑,换的起?”然后就点了他天灯。
那日冀州刺史提前得知了风声,心想三百骑翻不了多大风浪,命人紧闭城门不理睬。
然后马昊明就出现在马朔北身旁,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然后怒声唤道:“攻城。”
身后一杆燕阳纛旗竖起,八千以骑战闻名天下的重骑下马抬出攻城锤,仅用半个时辰就将仅比长安低九尺、河北三州第一城的邺城攻破,早就目瞪口呆的郡卒跪在城门两边,眼巴巴的看着八千铁骑入城,长驱直入。
刚值当今圣上继位,恼羞成怒的冀州刺史连同享有盛名的冀州豪阀世族八百里快马将消息传至长安,欲告燕阳军谋反。
年轻的天子只是一笑,就将奏书随手扔掷。
不日,圣旨传达天下,冀州刺史诬告,免职充军千里,商贾一家财产充公发配北塞劳役,唯有那枝叶茂盛的世族豪阀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提到了一句,并未处罚。
至此再无世族敢对燕阳府闲言半句。
马瑾想到此笑了笑,对着碑林道:“其实也好,咱燕阳府的人生前就无人敢招惹,死了只剩一石碑也不用怕,袍泽两个字,在这向来都是用生死来写。”
十几里地,马瑾牵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白幔飘城,牙牌如铃,随风琅琅。
“小公子回来了!”
城中百姓大多相熟,城中气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低沉悲欲。
马瑾笑着脸和周围百姓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比他年长五岁的大哥马朔北一身便服,看到马瑾回来一脸高兴。
“你小子可回来了!娘这一年一直都念叨着你,你也不知道多给家里寄几份信来。”
两兄弟身材都魁梧结实,眉宇间相似,只是马朔北比起马瑾多了几分沉稳。
“二哥!”
一个十多岁的孩童跑来,马瑾屈身一把抱起:“没见长高,可又沉了不少!”
孩童闻言嘴一撅,蹬腿就要下来:“我都多大了!还用你抱,爹说了,再过两年就允许我摸咱燕阳的虎枪了!”
兄弟三人大笑,连闻讯赶来的侍婢家仆都喜开笑颜,打心底高兴。
“爹去巡视九边,过几日就回来了。”
最小的马泽鸢被侍婢领走,两兄弟一年不见,自然有很多要说的话,两人躺在府中的校武场边看着云卷云舒,却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又扩了半里?”马瑾先出声问道。
“这半年来一直都不安定,九边附近的几个军镇几乎过上十来天就要出征一趟,伤亡比起前几年确实多上不少,不过还好。”
马朔云说到这笑了一声:“咱燕阳的虎枪在整个幽州还是很有噱头的,没听说哪个尉营人员有缺漏。”
马瑾理了理一头乱发,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长空道:“怎么这一年就如此不安分?西凉就已经是一锅乱粥,骠骑将军平叛半年多都未能一举定棋,江南那里叛王又是一窝,这些匈蛮是想乘火打劫?”
“前些时日抓到一个舌头,大多南迁的匈奴部落是活活被赶了千里逃下来的,据说北原有一名自称是长生天神嗣的匈奴人,得到了整个匈奴王庭的认可,正在统一整个匈奴部落群,其心可窥啊!”
“神嗣?呸!难道长了两个脑袋砍不死?”
马瑾笑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简单啊,当年匈奴王庭被父亲攻破,连那个亲王都被当成三禽五畜祭了旗,整个匈奴部落彻底乱了,要不我大汉九边又怎能如此安定。”
马朔云起身,望向校武场上的燕阳虎枪。
“咱们也乐见其成,让他们自相残杀去了,北原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大部落吞并小部落,就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道理,谁能想到有只鱼居然还真吃肥了?现今大汉不如昔日,光是这一年多平叛砸出去的银子就足矣拉出二十多万甲士,即便国库是座金山银山,可终究不是聚宝盆啊。”
“嘿!大哥,什么时候你也学那老酸儒斤斤计较起来了。”
马朔云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朝着马瑾胳膊上结结实实的给了一拳:“你小子真是白在长安读了一年书,打仗死的是人,砸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马瑾假装呲牙受痛道:“你不会怕了那长生天白捡来的便宜儿子吧。”
“怕?咱燕阳铁蹄踏北原,能让匈奴十年不敢进九边寸步,靠的是数十斤的铁胎弓和一丈长的虎枪,当年能直捣王庭,如今嘛、一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