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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把御笔扔了,把御砚砸了,这还不够,站起来便欲脱掉身上的龙袍,誓把流氓耍到底。吓得噤若寒蝉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即像老母鸡一样扑上去,尖叫着:“万岁爷息怒,快拦住万岁爷!”
附近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围上来,整个文华殿顿时乱成一锅粥。
“皇上不要冲动,稍安勿躁,万事可以商量啊!”梁储等老臣也急忙上前劝阻,若让天子在华盖殿中脱掉龙袍扔地上踩几脚,那乐子就大了,而且若把天子逼迫到这地步,他们这帮老臣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杨廷和长叹一声道:“皇上乃九五至尊,御笔钦点殿试三鼎甲也是皇上的职责,臣等不敢再妄言。”
显然,杨廷和这是作出了让步的姿态,虽然明知小皇帝是在耍流氓,但杨阁老还是不得不妥协,若真把小皇帝逼得把龙袍都脱了,那他杨廷和岂不成了王莽曹操之流,必在清史上留下洗脱不去的污名。
朱厚熜闻言顿时不闹了,毕公公暗松了口气,连忙替皇上整理好扯得皱巴巴的龙袍,这才捧着拂尘退到一边去,至于被朱厚熜扔在地上的笔砚,早就有其他小太监收拾好,连地面的墨汁都抹去了。
“那朕钦点徐晋为探花,你们没意见?”朱厚熜重新坐回御案后道。
杨廷和低眉垂目道:“臣等安敢!”
看着神色萧索落幕的杨先生,朱厚熜不由一阵心虚,那种感觉就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让长辈伤心失望了一般,自然生出一种愧疚来。朱厚熜本来还想得寸进尺,直接把徐晋点为状元的,这时也不由打消了念头,点头道:“那朕便点徐晋为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
杨廷和本来有点心凉,这时总算捡回一丝欣慰,小皇帝虽然执拗,但终究还在意自己的想法,顾及自己的面子。
王琼虽然对最后结果有点失望,但心情还是蛮爽的,让一言九鼎的内阁首辅吃了一次瘪,能不爽吗?关键还讨好了小皇帝,同时还把徐晋推上了三鼎甲,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
事已至此,其他大臣也只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于是徐晋一甲第三的名次算是定下了。
朱厚熜提笔醮了朱墨写下徐晋的名字,又把第一名的杨维聪点为状元,正准备把陆鈛点为榜眼时却顿住了,抬头道:“陆鈛相貌不佳,若定为榜眼实不宜,朕欲点费懋中为榜眼,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杨廷和刚才已经表示不再干涉,所以此时低眉垂目默不作声。其他大臣则是面面相觑,王琼却是立即出列撑场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一众大臣也只得跟着同意了,毕竟小皇帝的理由很充分,陆鈛确实长得有点丑,远不如费懋中英俊,而且以相貌来定名次也是有先例的。
譬如洪武四年,明朝举行了建国以来第一次科举考试,原定郭冲为状元的,但是朱玩璋认为郭冲的相貌平平,不足以彰显大明帝国的新气象,于是把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吴伯宗点为状元“以壮国威”。
就这样,今科三鼎甲便新鲜出炉了,状元是固安举子杨维聪、榜眼是铅山费懋中、探花是上饶徐晋。
礼部尚书毛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次辅梁储已经准备致仕了,他本来是最有可能入阁补充的一个,但费宏的复职无疑断了他入阁的希望。
另外,费宏是前内阁成员,在朝中的人脉还在,而且他的胞弟费采也跟着复职为翰林修撰,如今费宏的儿子费懋中,以及门生徐晋分别摘下了榜眼和探花,按照规定是会立即授官为翰林编修的。
如此,费家将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小瞧的新势力,新势力的介入,必然会对原有的格局造成冲击,甚至是重新洗牌。
毛澄是杨廷和一党的,自然担心费宏复职会冲击到杨党,尽管费宏和杨阁老的关系一直还不错,但杨阁老如今打压他的门生徐晋,两人难保不会产生嫌隙。
……
皇上已经御笔亲点了三鼎甲,接下来便是写榜了,一众大臣向天子行礼后退出了文华殿,然后回到东阁写榜,并安排接下来的“金殿传胪”和“恩荣宴”等事宜。
朱厚熜在一众太监侍卫的簇拥下回到养心殿,忽然对侍候在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毕云道:“朕刚才在华盖殿是不是闹得有点过了?”
毕公公年近六十了,为人老实宽厚,没什么野心,也正因为如此,上一任司礼监太监张雄被打倒后,文官集团才扶他上位。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权力很大,有对奏本的批红权,被称为内相,正德朝权势滔天的太监刘瑾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人称立皇帝。
当然,毕云可没有刘瑾的野心,这时听到朱厚熜这样敏感的问题,不禁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道:“钦点三鼎甲是皇上的权利,大臣是不应该干涉的,但是皇上是天子,乃万乘之躯,也得注重些皇家体面,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当众脱龙袍了!”
朱厚熜皱了皱眉,点头道:“你们退下吧,朕想清静一下!”
毕云带着一众小太监唯唯地退了出,他是老实人,不怎么会说话。
朱厚熜郁闷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其实他也不想不顾形象地耍流氓,但是面对强势的文臣,还没有根基的他除了耍流氓还能咋的?当然,这种事确实不能再二再三地去做。
而且,对于杨廷和,朱厚熜还是挺尊敬的,他不是糊涂蛋,自然能区分好坏,杨廷和学识渊博,治事理政的能力也是一流,关键对朝廷忠心,而且现在朝廷也离不开他。今天若不是为了徐晋,朱厚熜也不想与杨廷和硬刚。
……
左安门,三百多名举子还在等候消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攀谈,所以并不知道文华殿中,小皇帝正和以杨挺和为首的大臣发生了自登基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而最终的结果是各退一步。
接近上午十点,左安门终于打开,几名制敕房的官吏拿着榜单走了出来,这就是殿试金榜了,当然这还不是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明天金殿传胪才会公示,而眼前这张榜只是临时榜,用来告知一众考生的。
“金榜来了!”一众考生呼啦地围了上前,若不是有锦衣卫拦着,估计都要把榜单抢过来一睹为快了。
这时,拿着榜单的制敕房官员开始大声宣读:“辛巳科殿试状元固安杨维聪,榜眼铅山费懋中,探花上饶徐晋……”
这名官员念到徐晋时,不由抬头看了眼,刚才文华殿中君臣大PK就是因为这位。
全场寂然了片刻,接着便是哄的一声炸锅了,杨维聪和费懋中夺了前两名并不出奇,而徐晋不是排第十四吗?现在怎么成探花及第了?文华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浙大笑道:“哈哈,恭喜子谦兄探花及第,三鼎甲,一个翰林编修是跑不掉了!”
徐晋微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微笑着向周围恭喜的同年回礼,本以为十四名已成定局,没想到再次峰回路转,自己竟然探花及第了,看来朱厚熜那小子还是挺给力的!
“恭喜徐师弟!”卫阳真心为徐晋感到高兴。
费懋中欣喜地道:“恭喜子谦成为探花郎!”
“同喜同喜,恭喜民受榜眼及第!”徐晋微笑着说,虽然最后没能斩获状元有点遗憾,但细想一下,其实探花反而是最适合自己的。
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过圆满反而不好,自己若真的连中六元,无疑是等于烈火烹油,徒招人忌恨。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堆出于岸浪必打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当你还春风得意的时候可能没事,而一旦低谷来临,恐怕很多人会乐意趁机踩你一脚。
所以,咱们老祖宗总结出来的“中庸之道”并非全没道理,做事要高调,做人还是得低调一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怎么不是三鼎甲,是不是搞错了?”
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忽然一把抓狂的大喊突兀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正是浙江狂生陆鈛。
那读榜的制敕房官员皱眉斥道:“放肆,皇上亲点殿试金榜又岂会搞错。”
陆鈛面色涨红,在殿试之前他便放言必取三鼎甲,而初评审结果出来后,他也排在第二名,本以为三鼎甲十拿九稳了,结果御笔亲点后竟变成了第四名,第二第三却被费懋中和徐晋占据了。
“这不公平,陆举之是初评的第二名,而徐晋只是第十四名,怎么最后反倒成了探花及第,而陆举之却只得了第四名?”一名浙江举子大声为同乡抱不平。
一时间,几十名浙江举子纷纷大喊不公平,矛头直指向徐晋。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幸好自己只是拿了探花,若拿了状元,这些人还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戳几个洞?
读榜的制敕房官员显然被质问得有点恼了,冷笑道:“徐子谦本是会试头名,初评却被排在第十四名,尔等心中没数?不怕直说,以徐子谦的文章水平拿状元都够,如今只拿了探花,你们有什么好嚷嚷的。”
四下顿时安静了,徐晋被杨阁老打压的事,在场哪个不知?会元掉出前十,明显是破坏规矩的事!
读榜官冷哼一声,卷起榜单便转身进了左安门,他没有说出陆鈛是因为长得丑才没有评上榜眼,这已经很厚道了,要不然陆狂生怕是更加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