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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姑娘都觉得樱落疯了,她被恶声恐吓了“割脑袋”,不但不怕,反而心情很好的模样!
尤其那叫石雀儿的姑娘,盯着樱落时而弯着嘴角的漂亮脸蛋儿,就免不得低骂几声“疯子”,樱落却根本连连理都不理她,更不放心上,多过几日,石雀儿甚至怀疑自己在这姑娘眼中,是人还是呜呜吼的狗儿……呸呸呸,她怎么能把自己比喻成狗儿?!
一行人总算耳根子清净,忽然懂得了:安安静静的,就是种幸福啊!
安静中,陈叔应几日不曾想起后门还拉了个“大-麻烦”,直到快到豫章郡了才想起樱落来,令南图传了个部曲来问后头情况如何。
部曲道:“一切正常,那闹腾的小姑娘这几天乖得猫儿似的,不吵不闹了,偶尔还能听见她叼着根狗尾巴草唱歌。”
南图先于陈叔应疑惑出声:“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还能唱歌?”
那部曲竭力忍住了笑,禀:“禀告殿下、南大人,她就嘴里模模糊糊地喊呗……”
陈叔应:“……”
南图:“……”
陈叔应已经完全能够生动刻画出,一个懒懒散散的,躺在铁皮笼里咬着狗尾巴草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少女。
“女子要端雅秀静,就算小户女也知道做淑女,哪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我行我素的,萧家为何收养这么一个孩子……”陈叔应淡淡呢喃,心中的疑惑如蛛丝缭绕。
部曲走开后,南图面无表情道:“殿下乃帝室王侯,身份尊贵,根本不必为这桩小事烦心。虽说萧家小姐嘱托了您将她养大,却并没有说让您亲自教养她,待回了王宫,咱们便将这个麻烦随意找个院子安放了,眼不见、心也净,左右王宫也不缺她一口粮食。”
南图见陈叔应没有说话,显然经过这些日子折腾,对那少女确实颇为头疼。
南图便继续道:“她已快十四,离及笄成人不过一两载。待她有了心上人,殿下在替她做了媒,送她些嫁妆嫁出去,这样既不负萧家小姐的嘱托,也不至于烦扰殿下。您是陛下最倚重的重臣,总不能每日为个小姑娘所麻烦,传出去被人听出端倪、传闲话就更是不好。”
倏尔,陈叔应低低“嗯”了一声,放下车帘,但听一句平静的——
“就按你说的办。”
留在王宫,任她长成,自生自灭。
**
已进入豫章郡边界,辛苦的赶路行程总算即将结束。
最后一日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胡羯少女们又习惯性地忧患起自己的生死未卜的前途,他们并不曾见过陈叔应,不知“新主人”会如何处置她们——是当食物吃了,还是当奴隶驱使。
然樱落则惯如往常,懒懒靠着笼子睡觉,生死这个东西,她仿佛从来没有关心过。
笼中有少女惊喜——
“快看快看,是彩蝶!”
“好美的蝶儿。”
“哇……”
樱落迷蒙中发觉手背痒痒的,睁开惺忪睡眼,便被近在咫尺的美好所震撼——
是一只赤色间杂银蓝、赭黄斑点的蝴蝶,停在了她手背上,慢悠悠曳着双翅。日光灿灿,那羽翅上的蝶粉碎碎发亮,美好得让樱落心口一窒,只怕呼吸大些就将它惊跑。
樱落不禁想摸摸它,奈何蝶儿胆子小极了,翩跹围了她一圈,樱落腾地起身亦随它旋转,身姿如蝶舞,引得少女、部曲们都悄悄痴看。
而后蝶儿便腾腾飞出笼子,樱落惶急以目光追随,却只见蝶儿消失在日头最灿亮处。
樱落痴痴站着仰望——
一苍穹的干净光华,无瑕,圣洁,亮得她凝眉虚眼也无法逼视。
樱落心头陡生出难以言喻的仿徨,仿佛自己如那只小小的蝶儿,正飞向某处,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只在光阴里竭力的扑棱……
·
蝴蝶是这个行程最后的小插曲,部曲们终于即将摆脱铁皮笼里那“魔障”少女,各自心头都暗暗雀跃,望着前头矗立的豫章郡城门,只觉胜利在望。
巍峨的青砖,城门上挂着豫章郡二字,差兵把守城门,不时有百姓进出通关。
入了城门,便见纵横南北的大街之上,楼阁鳞次栉比,边淮列肆具是坐贾店家——酒娘吆喝着男客,布店为姑娘小姐们比划着成衣,数个锦衣子弟在书肆选书籍。
坐贾之外的大街上,卖茶、卖煤、卖黄猄蚁的走贩,吆喝着糖葫芦、胭脂水粉、翡翠玉环的小摊,往来男女络绎不绝。
胡羯姑娘们抓着铁皮笼,睁大眼睛悄悄看街景——
豫章郡比之吴郡繁华得多!
她们本以为会被拉入那某个朱门大宅中去,却不想路过的一一不是。
一行人从小巷绕去了一条朗阔却人迹稀少的大道,周遭景物越发疏落、大气,直到看见广袤高墙在前方绵延,不多时她们的大铁皮笼便化作了高墙下一只小蚂蚱。
角门处的差兵守卫凶神恶煞,也极有气度:“来者何人!”
陈叔应的长檐车前立刻有手下递上腰牌,那些守门差兵霎时换了脸色,无比恭敬退让开,躬身迎进陈叔应,并齐声道:“恭迎王上回宫。”
姑娘们面面相觑,她们生来便处在最下层社会,一时听不懂“王上”是什么称谓,唯有樱落,愣了愣,从笼子缝隙里看那一角长檐车雕刻青龙金雀的和玺彩画。
从角门转入朱红高墙内,姑娘们登时便惊呆——
高墙之内,丽宇高阁,更有宫阙重重密密、祥云缭绕,训练有素地侍卫队在回廊、馆苑来回巡逻,也有锦衣内谒者、宫娥列队穿梭。
是一处大气磅礴的宫宇!
饶是吴郡顶级门阀顾家的金雕玉饰,也根本莫能与之并论。
部曲押着她们在大理石甬道上九曲八转,最后到了处青瓦白墙的院子,挂着“秀荷院”的黑底金字匾额,隶属奴仆的住所区域,虽并不能比别处宫苑的精致,只青瓦白墙,却也都是江南园林的柔美。
“这就是你们往后的宿处,今日已晚,明日会有嬷嬷来教你们规矩、领你们做事。都给我老实点儿!休妄自生事,当心你们小命儿不保!”部曲刀鞘一抖,作势要砍头。
少女们瑟缩发抖,一旁侍立的宫娥、太监鄙夷打量着她们,面面相觑——
“主子怎会带一群卑贱的羯族女奴回来?”
“我们怎么知道。”
“……”
他们家主上向来孤高,从不做屈尊纡贵之事,连侍寝奴婢都不曾有,遑论还是这等卑贱如鼠蚁的羯族女奴。还是说,毕竟血气方刚,私下养羯女为家妓,也不是不可能……
·
姑娘们在院落里进进出出收拾安置了,不多时便入了夜。圆月于窗前,疏枝低曳,少女们聚在张方桌边,谈论新主人。
“我们入高墙时我怎么听见那些守卫叫什么……什么‘王上’?”
“这是什么称呼啊……”
“但看这宫苑华美,是不是传说中的皇宫呢?”
“胡说八道,皇宫在建康,我们这儿是豫章郡!新主人只怕是个比顾家老爷还了得的大人物。”
具引得少女们神思遐想。
樱落一个人躺在榻上、枕着胳膊,心情很好,只有她见过那个男人。
门吱呀被推开进来个一姑娘,她神神秘秘看了外头,关上门:“我漏液向部曲行了贿赂、打听了,我们、我们仿佛是顾老爷送给主人赏玩的女奴。”
“赏玩,怎么赏玩,那不是等同家妓吗?”
立时引来一阵抽气、唏嘘。
不少贵族有蓄家妓地习惯,歌女舞女,任凭主人玩弄,运气好些的成为侍妾,差些的打死、送人也是平常,不过一件物品罢了。
床上樱落也骤然睁眼,尖起耳朵——
“这可怎么才好,我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唱曲儿……”
“这有什么不好?”石雀儿打断,欣喜笑着摸了摸自己脸蛋儿,陶醉,“咱们羯族比汉人皮肤白皙多了,模样天生就好,以色侍人便足已,若是能怀上稚子,那便摇身一变成主人。可比当卑贱羯奴好得多!”
仆兰叹气道:“可我们是胡羯,哪个汉人会愿意给我们名分,我曾有个相熟的姐姐,模样性格没有一处不好的,却生生被男主人玩弄致死,死时肚子里还怀着稚子……”
樱落听得有些害怕,又烦躁,从床上弹起:“他只会养我,不会对你们上心就是了!你们与其在这儿担心东西,还不如早些睡觉明日好早起向嬷嬷学规矩。”
石雀儿望着她冷笑连连:“樱落,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卑贱下作的胡羯女奴罢了!别总一副孤高的样子。主人凭什么就对你上心?”
“反正他就是只对我上心,也不会养家妓!”樱落不喜欢与人争吵,笃定说罢,噔噔噔就跑出了门。
仆兰从未见过樱落情绪这样激动,更多时候她都是漫不经心的,一时担忧想去看看,却被石雀儿拉住——
“你还管那女疯子做什么,活该她孤独一辈子!就坐下和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樱落……”
“你将她当朋友,人家可根本看不上你呢。”
樱落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后,有个姑娘问仆兰:“咱们当中就你和樱落还说得上话,平时她理都不理我们,我估计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听说在顾家那天,新主人让人抬樱落去房里伺候,你知不知道?”
仆兰不想说樱落是非,只摇了摇头。
“你竟不知道。呵,我看十有八/九樱落已经不是处子了,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动怒,只怕以为我们要和她抢主人了。”
石雀儿大声嘲笑:“笑死人了!和她抢,好像主人是她的一般。一个卑贱的女奴,在主人眼里能算什么呢?纵然受了一回两回宠,也不过是看她皮相诱人,玩弄玩弄新鲜罢了。”
“……”
窗外不远的小池畔,樱落使劲捂住耳朵,可那些话无孔不入般,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如槐树长刺藤条,在她耳朵里进进出出的扎着。她实在受不了,就跑远了些,在一方柳荫小池塘下发泄。
“家妓家妓,他才不会养家妓!”
钩月落在幽暗水面,被樱落踢去小石子一击,立时碎作无数雪光。
可是,那男人为何又把她混在这些姑娘里一般对待、一起安置在这儿呢……所以,在那“大人物”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一群家妓里的一个?
还是可有可无的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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