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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 他的羔羊
玛丽租下的小公寓位于南郊,四层独栋小楼, 带了一个精巧的小院子, 院子里头还留着前主人种植的花花草草, 环境清幽宜人, 很合书玉的心意。
四层楼分住了五个姑娘。玛丽和书玉住在顶楼,三楼住着修罗马通史的犹太姑娘安和一位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哲社院俄罗斯姑娘阿加塔,二楼只住了一位伦敦本地小姑娘简,年纪最小却已拿到了隔壁理工学院生化类的硕士学位。
一楼大厅是公共休息室,长绒地毯一直铺到了壁炉边, 又宽又大的木脚软沙发旁摆着一架棕褐色的小钢琴,整个大厅的装潢舒适又温馨, 书玉不得不赞叹起玛丽的眼光。
“最妙的不是这里。”玛丽神秘兮兮地对她道, “你看到了吗,这座公寓正对着理工学院的皇家实验室, 只要你愿意,一出门就能偶遇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书玉来来不及埋汰她几句,就见躺倒在沙发上的简咯咯笑了起来:“我作证, 玛丽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系的王牌大老爷们也常常到那里预定实验室, 你们要是看上了哪个, 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简,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自己还单身?”阿加塔很是理智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简窘红着脸将猫耳抱枕丢向阿加塔:“啊,我不要和哲学家说话!”
安端着杯黑咖啡对着几人笑, 眉目浅淡又温和。
书玉趴在沙发上, 亦忍不住笑出了声。另一件幸运的事, 便是能和这些可爱的姑娘们成为室友。
安顿下来已有一些日子了,书玉比自己原先预计的要更快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给谭复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听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咆哮。
“小兔崽子!胆子肥了学会私自改船票了啊?!你要是敢从外头给我带个洋鬼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给老头子赔罪已经是书玉这二十年人生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了,早已驾轻就熟。
“嗯嗯,知道啦……唉您放心吧……阎崶?啊我在码头看见他了,快让人家回去吧,这样麻烦他多不好意思……啊?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爷爷再见!外公再见!”
书玉啪地挂断了电话。
多说多错,再磨叽下去只怕她得露馅儿。发火的谭复不可怕,可怕的是温和的谢知远,三两句话就得给他套出话来。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天高皇帝远,任她怎么折腾,家里那两位也只得干瞪眼。
眼下她得找个时机去会一会阎崶。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免得他一个着急就给谢知远打电话;也不可太草率,千万不能因此暴露了自己的住处。
如果她没料错,阎崶会出现在明日的学院开学典礼上。
她可以逃得了一些小日子,却逃不掉新生注册。要想逮到她,旁的不用多找,直接在那日来个守株待兔就成。
明日,她务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阎崶回国,不要再浪费精力在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娃娃身上了,谢知远那边她一定会帮他说话,他大可放心。
然而,书玉准备了一肚子计策,却没能在开学典礼上看到阎崶。
老派学院的开学盛典一向热闹非凡,香槟美酒,壁饰花环,老教授着学士长袍亲自来礼堂门口迎接年轻的新面孔。
欢笑的人群中,书玉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不明白阎崶为何没有来,难道他已放弃寻找自己,决定直接向谢知远汇报自己落跑了么?
不可能。她很快否决掉了这个可能,阎崶是谢知远的高徒,断不会轻易叫老师失望,否则也不会直接赶到伦敦来堵她。但她实在想不透,为何他会放弃这么个最容易逮到他的机会呢?
思来想去,她不禁觉得惴惴,难不成阎崶还留着什么后手?
心神不宁,最容易办错事。譬如此刻,她一个不留神竟将托盘内的一杯葡萄酒碰倒了。
书玉手忙脚乱地去抢救,还是阻不住那杯酒压倒后头的酒杯。一排高脚杯如多米诺骨牌哗哗倒下,引得周遭的新生一片惊呼。
多米诺骨牌的尽头是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倒霉蛋,顷刻间白衣染红花,天然带酒香。
“Shit!”那倒霉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如猴子般蹦了起来,企图抖落身上的红酒。
“对不起对不起!”书玉面红耳赤,掏出手帕想要给对方擦一擦,可是小小的手帕哪里够擦那满西装的酒渍?
那人低头瞥了书玉一眼,见是位女士,他眉间的神色瞬间缓了缓。
书玉正巧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那是一个高挑的日耳曼人,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卷发,浅灰色的眸子带了几分忧郁,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亚伯?”倒霉蛋的同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去盥洗室清洁一下吧。”
那位叫亚伯的日耳曼人不知怎的,忽然就对清理酒渍失去了兴趣。他抽出了西装胸口处装饰用的小方巾,文质彬彬地递给书玉,同时绽开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小甜心。”
书玉一时有些懵。要联系方式干什么?难不成这身西装是限量手工款,沾了酒渍就抢救不回来,所以他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好追究赔偿么?
男人的同伴却笑了,促狭地看着书玉,仿佛好奇她的反应。
书玉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从没有人这样光明正大地索要她的联系方式。一时间,所有的伶牙俐齿都丢了个干净。
“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为难地看着白西装上的酒渍,“要不我帮你洗洗?”
“不用不用。”亚伯挑了挑眉,继而摇头,“脏了扔掉就好,我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书玉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根本不记得公寓的座机号码,至于公寓的地址……
哪能随随便便给一个陌生的男士呢?哪怕他很可能是她日后的同学。
既然不是为了索赔……她心里微微定了定,继而接过亚伯手中的钢笔,在洁白的方巾上花了一朵西府海棠。
“我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可惜刚搬入不久,具体地址尚记不清。不过,你只要看到了这个标志,就能找到我的住处。”
一句话虚虚实实,却半点不曾作伪。
她确实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且那幢公寓最特别的标志就是院子里的那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只不过遗憾的是,因水土不服,那株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已经很多年不开花了。
就算他照着花来找,也是找不着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瞪大眼的年轻日耳曼人。她的目光无辜又温和,叫人挑不出半点失礼来。
亚伯瞅着方巾上的花看了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诶,你画画真好看。”
书玉忍俊不禁。这位一定是个热爱科研的单细胞生物,错不了。
亚伯的同伴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摇了摇头:“红酒给了你机会,你的智商却毁了这个机会。上帝都不忍心看你犯傻。”
第一声礼钟敲响,书玉正好寻了个理由往同系的新生那里去。至于那位单细胞的倒霉蛋,有缘再见吧。
典礼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周还有新生交流酒会,以充分地让新鲜血液与老血液迅速融合。
闹腾了一天,书玉和玛丽两人皆兴奋不已,走在学院外头的小道上吃吃地傻笑。
“所以说,你被那个生物系的怪人索要联系方式了?哈哈哈哈……”玛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Geek,玛丽这样形容亚伯。
书玉也忍不住笑了:“所以理工学院里头还有正常的青年才俊么?”如果都像亚伯这样呆头呆脑,那么她宁可孤独终老。
鬼使神差地,她又想起了一身工装的辜。
如果他在理工学院,又会是什么模样?她摇了摇头,实在想象不出来——辜像是泥土里狂野生长的荆棘草,半点学究气也无,怎么看都与一板一眼的实验室相去甚远。
“谭,你在想什么?”玛丽挑眉,“最近你经常走神,如果不是因为我天天与你在一起,我会以为你遇到了某位绅士,并为之如痴如狂。”
书玉暗暗心惊。玛丽的话歪打正着,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行,打住打住,辜只是那港口小夜的梦幻泡影,于现实是不存在的。
“我能想什么?”书玉故作镇定,“我……”忽而,她的话音一顿。
玛丽问:“怎么了?”
“刚刚看到一个人影。”书玉轻声道,“就在礼堂和石桥的拐角处。”
那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影,光看体格似乎与书玉相差无几。那抹影子仿佛静静蛰伏在那处拐角很长时间了,就到书玉以为那只是一座石雕。
直到刚刚,石雕动了。
就在书玉和玛丽靠近的刹那。
两人顿住脚步,正准备一探究竟,那人影却如受惊的小鹿,飞奔着跳下了石桥,沿着护城河的边缘跑远了。
“该不会遇到偷窥狂了吧……”玛丽惊魂未定。
书玉冷静地答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夜里独自出门了,哪怕你我一起也不行,须得找一个男伴。”
“所以亲爱的,”书玉弯了弯眉眼,“你准备什么时候联系你的马修呀。我们需要一位护花使者,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哎呀,谭。”玛丽倏而红了脸,“你和阿加塔一样讨厌。”
“喔,我们只是都喜欢说实话。”
***
嘉穗回到公寓时,带了几分夜里的凉气。心跳得有些快,神经末梢的激动怎么也抑制不住。
“近日开学典礼怎么样?”
大厅里,倚着长椅阅读报纸的阎崶抬头向她看来。
“还不错。”嘉穗调整了面部表情,笑着看向壁炉前的男人,“同学老师都很和善,我想我很快就能适应。”
“下一次如果有活动结束得这么晚,你不该拒绝我的陪同。”阎崶严肃道,“伦敦的治安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
“还有。”阎崶蹙眉,“看样子你的英文不太好,未免落下课程,你应提早来英读一个语言预科。”
他没有想到,谭书玉对伦敦求学的准备这样单薄。看来谢知远平素夸奖外孙女的话,也不过是长辈对后辈的偏爱和宠溺罢了,其真实性不值得考证。
嘉穗的身形僵了僵。她的生活被其他东西占据得满满当当,她不可能有闲工夫如那位谭家大小姐一样学贯中西。
谭书玉学的是如何优雅而高贵,而她嘉穗学的则是如何生存。
但这些负面情绪也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秒。下一秒,她已绽开笑脸迎向阎崶:“我知道自己学得不好,你可以教我吗?”最后一句话微微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阎崶冷肃的眉目缓和了几分。虽这谭书玉资质不高,但好歹谦逊好学,总算不是一无可取。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他说,继而又低头看起了报纸。
嘉穗雀跃地蹦上了木质楼梯:“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一定早起!”
楼顶上响起了少女欢快的足音。楼下,阎崶紧抿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了松。
***
典礼结束,亚伯向来没兴趣与那一帮汉子喝酒嚎通宵。他早早地回到了宿舍,躺倒在床上,对着方巾上钢笔画出的不知名小花嘿嘿傻笑。
他太过沉醉,连宿舍门被推开了都不知道。
“干什么呢你?发情了?”慵懒又不屑的声音自他头顶飘来。
亚伯愣了几秒,继而惊呼:“辜!?你不是应该在非洲的某个部落寻找铸刀的陨石么?怎么提早回来了?”
辜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去的是东南亚,你选修过地理么?”
亚伯却顾不得计较室友的奚落,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方巾挥舞起来:“你看,一个小甜心给我画的花,美吗?”
辜尨皱着眉头看向那朵西府海棠。画者应是久经训练的,走笔和功法都很纯熟,不过这样的画法倒更像是中国古典工笔。
“哪来的?”他问。
“今日开学盛典,我从文史学院的一位美人手里要来的。这是她的联系方式,嗷,她连联系方式都给得这么特别。”亚伯简直要迷醉了。
“文史学院?”辜尨微微一顿。
“说起来,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亚伯说,“她应该是这一届收进来的唯一一位亚裔女性。哎呀,我的小甜心怎么这么优秀。”
辜尨的眸子深了深:“唯一的亚裔女性?”
“是的,她的眼睛特别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泰晤士河的小清流。”亚伯趴在床上用拳头锤着柔软的枕头,“没想到亚裔的女孩子这么可口,就像……”
头脑简单的生物系学生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
“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
然而下一秒,亚伯便听到他亲爱的室友用无比阴森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话。
“是么?你若想打那只小羊羔的主意,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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