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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成魔十
眼前画面开始扭曲, 奚漾川知道路夜白已经心神不稳, 下一秒,他就感觉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抛了出去。
睁眼看见阴森诡异的义庄,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亲切。
路夜白被他压在身下, 还未醒来, 他连忙从对方身上起来。过了好一会儿, 路夜白才缓缓睁开眼睛。
奚漾川连忙凑过去, 关切地问道:“小白,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
路夜白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撑着坐起来,看着周围躺在棺材里的清一山弟子,记忆慢慢复苏。
奚漾川在旁问道:“怎么你们也陷入了幻阵?”
路夜白道:“当时你躺进去后,棺盖就合上了, 边秋月想打开棺盖, 可是那棺盖闭合得十分牢固。就在此时,骤然响起一声尖叫,我们回头……”他皱着眉,“我只记得看到一道光亮,就昏了过去。”
奚漾川闻言皱眉忖量, 问道:“是什么样的光亮?”
路夜白回忆:“有点暗,不像是那东西本身发出的……”
“像是反射的光!”奚漾川眼睛一亮, 说道, “是不是像镜子反射出来的光?”
路夜白发觉的确如他所说, 像是反射的光,便点点头。
奚漾川指了指自己之前躺的那具棺材上方:“我先前躺进去,就发现了这顶上的铜镜,不过刚刚察觉不对,就被拖进了幻阵。”
路夜白抬头看那面破损了的铜镜,像是蒙了一层翳,已经映不清物象。他又看了看其他棺材的上方,并没有铜镜。
他缓缓吐露两个字:“镜妖。”
奚漾川点点头:“镜水镇以铜镜为业,苏幼娘的铺子经营的也是铜镜,问题不在于苏幼娘,而是铜镜。”
他猜测这镜妖杀人的方法应该离不开铜镜。铜镜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是奢侈品,可是对于镜水镇来说,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利用铜镜杀人,再方便不过了。
奚漾川从刚刚他躺着的那具棺材旁边捡起一个碎片,正是那面铜镜破损了掉下来的。他在上面感受到了属于寒霜剑的气息,看来寒霜剑的碎片果然被这个镜妖得到了。
奚漾川道:“走,我们现在就去苏家。”
路夜白从棺材里翻身起来,看了眼其他还躺着的清一山众修士,问:“你不唤醒他们?”
奚漾川摇摇头:“强行将他们脱离幻阵反而有害,再说时间已经不够了。”
镜妖想方设法把他们困在幻阵,想必它已经到了炼化寒霜剑碎片的关键时刻,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想要收拾它得麻烦许多。
听到奚漾川的回答,黑衣少年微不可见地翘了下嘴角。
奚漾川正准备抬脚往外走去,路夜白突然扯住他衣袖,道:“等等。”
奚漾川转头,疑惑地看他,却见路夜白捉住他的左手,翻过来。手掌光洁如玉,修长白皙,没有丝毫瑕疵。
“怎么了?”
路夜白微微蹙眉,似有困惑,而后松开捉住奚漾川的手,淡淡道:“没什么。”说完就抬步往义庄外走去。
奚漾川走在后面,一挑眉,他知道路夜白有所怀疑。不过和他玩心眼,路夜白还太嫩了。手上幻化的法术褪去,一道新鲜狭长的伤口横贯手掌,虽然看着可怖,不过并不影响他行动,奚漾川也就不打算在其上耗费灵气。
他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他此刻思忖的不是即将面对的镜妖,而是在他进入路夜白幻阵前,听见的那一声好感度提示。他与路夜白相处也有一年多,好感度趋于稳定,他本来不指望在对方恢复记忆前能有什么大的波动,却豁然得到这个提示,实在是摸不清路夜白的想法。
他看着前方背影清瘦的少年,从幻阵出来以后,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有些意外的举动,也不过的捉住他的手查看伤口。
不过细细想来,路夜白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如此。现实中讥诮倨傲,就是在幻阵中,也是傲然而狂放。明明他见过对方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刻,却从来没见路夜白在他眼前流露出片刻的脆弱和柔软,他似乎生来就这样傲慢不羁、高高在上。谁也没法见到他彷徨无措似的。
奚漾川在心中叹了口气。魔君的偶像包袱太重也不是件好事啊。
赶到镜水镇后,两人都不由得暗暗戒备起来。
太/安静了。
就算是夜晚,万籁俱寂,也不可能一点声响也没有。
整个城镇像是被掐灭了生息。
奚漾川心中微沉,如果今夜不能解决镜妖,怕是整个镜水镇都要覆灭。
七拐八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悠长的巷子尽头,就是苏幼娘家,此时宅子上方隐约缭绕着一股黑气,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死气和杀意。
奚漾川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原本淡黄的圆月,现在竟然已经泛上微微的红。
血月至阴至寒,阳气弱,阴气盛。
这个魔物倒是会挑好时间。
他神色渐冷,抽出腰侧的相思,往前一迈。
就在此时,从一旁忽的闪出一道黑影!
奚漾川连忙抬手用刀一挡!刺耳的摩擦声划破静默的夜,刀面在暗沉的夜色中迸出一道火花。
他护住路夜白快速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发现袭击他们的就是之前停放在义庄的遇害者之一!
此时尸身呈现出青黑色,面容显得更加可怖,眼瞳变成了浑浊的颜色,最关键的是他的指甲,又长又尖,泛着金属的色泽。
这显然是尸变了,还是尸变成了最凶狠的凶尸!
惊吓而死,魂魄被缚,怨念丛生,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来自魔君佩剑的纯粹魔气。
得了,炼造凶尸的条件都具备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在黑暗中有出现了几条人影,一样的尖利指甲,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和义庄里的遇害者人数相当。
站在奚漾川身后的路夜白退了几步,准备暂时离开。他没有灵力,待在奚漾川身边只会碍手碍脚,以往遇见妖魔,奚漾川也是让他在安全处待着。
谁知道奚漾川忽然道:“小白,拿着。”
路夜白条件反射地一伸手,握住之后才发现是一柄长剑,在夜色下散着冷冷的寒光,剑柄上刻着两个清峻潇洒的字:流云。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其他,眼前一具凶尸朝他扑过来,路夜白握着流云剑顺势一斩,竟然把那凶尸的一只手给削了下来。
他心里一惊!
一是感叹这把剑的锋利,二是他发现自己用剑竟然顺畅无比,好像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遍。可是在他跟随奚漾川的日子里,他没有学过剑,也没有碰过剑。现在他却隐约有种感觉,他天生就是应该用剑的,剑在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自在萦绕在胸中。
他的眼里闪动快意的光,剑光挥舞,那些凶残的凶尸竟然半点也近不了他的身。
奚漾川见他应对自如的模样,不再担心。
在幻阵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了,路夜白修为和记忆已经在慢慢恢复。
他从来没听过什么“镜花水月”的幻阵,自然也不可能告诉路夜白,可是对方却对这个法阵一副极为了解的样子,说明这个法阵出自魔族。路夜白会知晓,只会是因为他恢复了部分记忆。而且幻阵中路夜白的形象是成年版的样子,幻阵由心而生,若是完全没有记忆,幻阵中的他应该是现实中的少年模样才对。
有了兴致高昂的路夜白,奚漾川不再是孤军奋战,两人很快就合力消灭了凶尸。
此时苏宅上方的黑气已经越加浓郁。
奚漾川不敢耽搁,脚尖一点,就飞身进入了院中。
黑气最浓的地方是一座两层阁楼,造型别致,很符合水乡特色。不过现在无人有心情去欣赏这阁楼的精巧和秀丽,奚漾川飞快地踏上了阁楼阶梯,将眼前那扇散发出妖气的门推开。
这明显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布置得香艳奢靡,四角青铜连盏灯上烛火明亮,照在那个坐在梳妆台的女子身上。乌发如瀑,长裙曳地,那个身形装扮,就是在义庄消失的苏幼娘。
此时的苏幼娘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依然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奚漾川没有轻举妄动,站在房间外,笑吟吟道:“姑娘已经如此貌美,何须再打扮。”
听见一阵悦耳的笑声,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真的吗?那你看看我。”
苏幼娘转过身来,她那张原本漂亮精致的脸上,竟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寻常人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只怕登时就吓得魂不附体。
奚漾川心神坚定,不为所动,这点小把戏他见得多了,吓不住他。
可在下一秒,那张脸上就幻化出他极为熟悉的容貌。
“大师兄。”
明空舞泫然若泣地看着他,柔声唤道。
饶是他心智坚定,也不由得一晃神。接着,竟是无法控制自己,出声道:“皎皎……”他的脚也随之往前迈了一步。
踏进房间的一瞬,他就心知不妙。他明明清楚那不过是妖魔幻化的假象,却仍然□□控行动,只怕这妖魔能力又增强了许多。
眼前画面一转,周身一片漆黑。
奚漾川握紧手中的相思刀,警惕地环顾周围。忽然看见前方有一道身影,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正是路夜白。
他在心中哼了一声,当这样就能糊弄他吗?
他面色不改,提刀行至路夜白身后,抬手就要劈下去。
在刀刃快要接触路夜白后颈的一瞬,他突然脑中警铃大作,生生将刀偏离了轨迹。此时路夜白正好回头,讶异地看他。
下一刻,路夜白的身影就消散在黑暗中。
奚漾川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及时察觉,那刀就劈在路夜白身上了。他算是懂得那些遇害者为什么都一副惊惧神色了。不谈那些吓人的把戏,若是如他一样陷入幻阵,以为自己斩杀的妖魔,却发现其实是自己杀害的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怎么会不惧不怕。
“奚漾川,你怎么不叫醒我!”一道有些气恼的声音响起。
奚漾川回头,发现边秋月正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眯着眼睛,试探道:“师弟?”
边秋月不耐烦地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还是假的不成?”
奚漾川呵呵笑了一声:“你不是在义庄吗?”
边秋月黑着脸道:“我从幻阵醒来发现你和那个小鬼已经消失了,远远看见这里妖气冲天,连忙赶过来,谁知道又进了幻阵……”说到这里,边秋月神色一滞,犹疑地看着奚漾川,“你……真的是奚漾川?”
奚漾川闻言松了口气,连忙道:“我当然是真的。”他细细将情况告知边秋月:“我和小白到达此地时,看见苏幼娘正在梳妆。”
边秋月皱眉:“到底是妖魔控制了苏幼娘,还是幻化成了苏幼娘的模样?”
奚漾川摇摇头:“不能确定。”如果是前者,苏幼娘可能还有救;如果是后者,苏幼娘怕是已经和之前那些遇害者一样了。
两人此时已经挨得很近。
奚漾川问道:“你就不问问小白怎么样?”
边秋月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那个小鬼……呃!”他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奚漾川。
相思刀已经穿过边秋月的胸口。
奚漾川叹了一口气:“我师弟虽为人倨傲不通世故,可是心思纯正,又怎么会不顾旁人安危。”
“边秋月”闻言露出扭曲狰狞的表情,身躯化为一团黑气消散。
奚漾川收好刀,准备迎接下一次镜妖的袭击。
“师兄。”轻轻柔柔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奚漾川面无表情地回头。
一道纤细柔弱的身躯躺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她腹部涌出,她的面容是苍白的,可是还带着温柔的笑容。
明空舞的死就像是一根刺、一道疤,永远地横在他的心口,无法忘却,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当初不是他心怀侥幸,任由明空舞藏匿路夜白,那么这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他无数次地质问自己,可是不管如何,他都无法扭转这个结局。
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少女,重重地跪下去。
他捧着少女冰凉的侧脸,说道:“你是假的。”
明空舞微微一笑:“师兄,我好想你。”
“你是假的。”
“师兄,还记得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桃树吗?现在,那棵树应该长得很高很高了吧……”
“你是假的。”
“巷口的那家麦芽糖,好想再吃一次啊。”
“……你是假的。”
他捧着明空舞苍白如纸的脸庞,他知道她是假的,是镜妖所化,可是如果她是真的就好了。
幻阵,象由心生。
这个镜妖显然是掌握了这一点。只要把握住入阵人的弱点,即使对方明知是假象,也能处处受它牵制。只要在意的那一点不破,就无法破解幻阵。
在这个世界里,他和明空舞自幼相识,一起在饥荒中彼此扶持,偶然遇见碧霄真人,进入清一山。他心疼这个女孩,所以处处关心照顾,以至于门派中传言他们自幼有婚约。因追求者众多,明空舞烦不胜烦,没有澄清这个传言。奚漾川明白什么叫越解释越说不清,又见明空舞有意让传言扩散好得个清静,便没有回应。
他如此顾念的女孩,却没能被他护住周全,不是死于妖魔,而是死在同为修士的人类手下。
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奚漾川的手摩挲少女的脸庞,轻声道:“是我没能护住你,你唯一的愿望,我一定为你达成。”
“明空舞”笑着,一只手却伸进奚漾川胸口,她脸上还是娇娇柔柔的笑,手臂却已经变幻为属于妖魔的样子,漆黑尖锐。
“对不起。”奚漾川说道,伸手盖在少女眼上,将刀刃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一划。
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身处在之前的房间里,苏幼娘已经不见踪影,可是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却黑气翻滚。
他胸口并没有刚才在幻阵中被“明空舞”攻击留下的伤口,只是之前在义庄留下的剑伤边缘发黑,覆上了一层浓浓的妖气。
路夜白站在不远处,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他连忙道:“小白,醒醒。”
在路夜白的视野中,一切又是不一样的情景。
他在看见奚漾川迈进房间后,便跟随对方一起踏入。刚刚进入房间,周围便是一片漆黑,原本在他前面的奚漾川也不见了踪影。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环顾四周。
“小白,你怎么跟进来了?”他往旁边一看,发现奚漾川正皱眉看着他。
“快出去,这不是你能对付的。”
路夜白嘴唇一抿,握紧流云剑,沉声道:“我想帮你。”
一直以来,他都是看着奚漾川独自面对危险。他只能看着奚漾川走远,走到他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从来没告诉过对方,其实他害怕自己有一天被抛下。
现在,他发现自己可以不再等待,可以赶上奚漾川的步伐,他绝不愿再在原地等待。
奚漾川沉眸,道:“离开这里,你在这里只会给我添乱!”
“我要在哪里是我的事!”
路夜白说罢转头不看他。
忽的胸口一痛,一道带着诡异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不是说了嘛,你在这里只会给我添乱。”
路夜白咬牙将流云剑往后一刺,脱离了对方的控制。他一手按住额角,晃了晃脑袋。
不对。这不是一般的幻阵。这么简单的假象,他竟然没能识破。
这个幻阵,是……“魂牵梦绕”。
只需要得知你心底最脆弱、最渴望的事物是什么,就能牵引操控你。就像是梦境里,就算有千万般的不合理,只要无关最核心的那一点,梦中人就不会在意。
刚才他只顾着奚漾川,以至于将其他不合理之处都通通抛在脑后。
忽然,前方又出现一道人影,蓝衣飒沓,俊眉修眼。
路夜白竟忍不住笑出声。他将“奚漾川”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几分快活,几分不解,几分无奈。
从进入镜水镇,被那个妖魔拉进幻阵开始,他就发现了。他似乎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个人。他那孤零零、单薄的人生,被这个人强横地挤满了空隙,一笔一划写满这个人的名字。
就像是他是谁、他来自哪里全然无所谓,只要记住一个人,只要有这个人就可以了。
真不公平。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
——你是我的过去和现在,我却不是你的唯一。
他甚至不知道他能够在奚漾川的心底占多少的分量。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奚漾川在千千万万人中唯独遇见了他,只将他带在身旁,悉心照顾他。他从一开始警惕对方从他身上攫取什么,变成了渴望对方从他身上获取什么。
如果他没办法带给奚漾川什么,对方又为什么要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呢?
当边秋月出现,他越发感到了焦躁。
对方那多彩绚烂的人生,他或许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笔,可是奚漾川却是他苍白纸面上唯一的浓墨重彩。
他走近那道身影,寂静而无声。
他干净利落地用剑穿透青年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青年的身体无力地倒下。
青年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小白……”
他原本无谓的双眸骤然结冰,死死地瞪着青年的脸,似乎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双从来都镇定自若的眼眸中,终于染上了慌乱。他惊惶地抱住对方的身躯,看着鲜血染上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皱着眉,一副极为困惑的神态。
“不……不是的……”
他想要否认,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助地抱着对方逐渐冰冷的躯体。他的手捧着青年俊秀的脸庞,看见自己满手的血污沾染上那张雪白的脸。
直到最后一丝生气从青年身体里脱离。
“不。”他说道。
他脸上一瞬间显露出又凶狠又绝望的神情,他的嘴唇张了张,最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
噗嗤——
尖锐的刀刃没入他的胸口。
他低头看着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奚漾川”消失,胸口还留着那把刀。
他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凶厉,眼角微微湿润。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他嘴角却勾起,露出快意的笑容。
他一点点将刀拔出自己的胸口。
胸口的痛楚他根本毫不在乎,他只是快活地想着: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陡然发觉后颈有一道厉风袭来带着浓浓杀意,他回头,看见奚漾川惊讶错愕的神情和强行偏离轨迹的刀刃。
路夜白发现自己刚刚受伤的胸口,却泛起一股异样的、滚烫的、甜蜜的感觉,那感觉像陈年的老酒,让他竟然有种微醺的错觉。他突然怀念起在义庄那个幻阵里痛饮的畅快,在现实里,奚漾川是绝不肯让他饮酒,理由无非是年岁不够饮酒伤身。现在他却恨不得痛饮三千杯才好!
奚漾川,奚漾川,奚漾川……
他每念一次那人的名字,他心底的雀跃就多上一分。
眼前的黑暗中又出现的那人的身影,他笑容渐渐扩大。
在现实中,奚漾川却惊恐地发现,路夜白身上凭空多了无数道伤痕,鲜血浸染黑衣,而路夜白握紧手中长剑,指节发白却没有挥动的意味。
奚漾川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身上的伤口痕迹,皆是出自相思刀之手,路夜白在幻阵中遇见了什么,无须赘述。
他这次在幻阵中受伤没有映照在现实,路夜白反而映照在了现实。
奚漾川恶狠狠地咬牙,这个镜妖真是不得了,想炼化魔剑不说,竟然还敢打魔君的主意。
他飞快近了路夜白的身,发现对方身躯微微颤抖。他伸手安抚地按在对方侧颈,如同情人低语般在路夜白耳畔道:“闭上眼。”
一道微弱的红光在两人的侧颈一闪而过,如同咒文。
他解下自己的发带,绑在路夜白眼睛上。
在幻阵中的路夜白只感觉眼前一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闭上眼。”他顺从地闭上眼睛,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手中的流云剑像是有生命一般挥舞。
闭上眼之后,不受幻象的影响,他反而可以感应到妖魔的踪迹,凭借这一点,他每每刺中妖魔,都可以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他能够感觉到妖魔的能力越来越弱,再一次命中后,他感觉心神一阵晃动,脱离了幻阵。
将蒙在自己眼前的发带扯下,他却看见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一条漆黑狰狞的手臂从铜镜中伸出来,穿过他眼前青年的胸口,并没有血液飞溅,只有浓郁的黑色妖气缠绕。青年长发散乱,雪白的脸上隐隐浮现出黑色的纹路,他张着嘴,双眼放空,似乎想要痛苦地哀嚎,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无法言说的愤怒霎时间充斥在路夜白心中。
这样污秽下贱的东西,怎么敢欺侮伤害他!
他宝石一般的双眸紫光流转,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力量在体内游走。他伸手抓住那条漆黑的手臂,用力一扯,听见一道凄惨的叫声,从铜镜里拖出一团物体。
如果只看上半身,那应当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柔软白皙的肌肤,乌黑如绸缎一样的长发,精巧美丽的五官,那双水雾朦胧的眼娇娇怯怯地望过来,我见犹怜,让人心肝都要化了。
可是她的下半身,却是丑陋而扭曲的黑色肉团,纠结在一起,恶心又可怖。
“好疼,好疼,放开我。”
轻柔可怜的声音,如果是普通人,就算看见那可怕的下半身,也会被迷惑,担忧怜惜地想去扶起这个怪物。
路夜白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镜妖。
他扔开了流云剑,抓住镜妖手臂的那只手没有松开,空出来的手直接刺入镜妖胸口。和看见的不同,仿佛刺入了一团虚无,没有实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镜妖依存的根本,可是如果有人不看不信,它便再也没有办法。
路夜白在那片虚无中寻找着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需要的东西在这里。
镜妖一会儿露出痛苦扭曲的神情一会儿又露出娇怯妩媚的神态,变换间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明明是倒映物象真实的妖怪,却贪图人类皮囊的美貌,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不想丢弃掉,可笑又可叹。
一开始镜妖还想挣扎,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它体内的黑色魔气顺着和路夜白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流向路夜白。
这股熟悉的力量让路夜白流露出放松自在的神色,他的脑海中快速闪现过一些画面:
苍翠连绵的群山,火红耀眼的宝珠至于九层琉璃塔上;
他站在高台上,俯视众人,台下之人莫不跪地俯首,神色敬畏恐惧;
眼前大批修士敌视他,领头的白衣道人面容冷淡地说着什么,衣领上绣着青云图案的派徽……
他听见许许多多声音,咒骂他的,赞美他的,有叫他“无耻魔头”骂他“不得好死”的,也有畏惧地称呼他“君上”“尊上”的。
他茫然地看向虚空。
他是……谁?
镜妖无法挣脱,最后发出一声凄惨尖利的叫声,像是金属摩擦般刺耳,让人骨头都发寒。这声尖叫陡然将还在幻阵中昏昏沉沉的清一山众弟子唤醒,他们神色茫然地从棺材里坐起身。
边秋月扶着胀痛的头,寻找奚漾川的踪影,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时,神色一凛。迅速走出义庄大堂,眺望远处黑气冲天的地方。
忽然发现漆黑的夜空里,东南方向亮起一点白光,他脸上出现一抹喜色。
“是师尊,师尊来了!”
其他弟子听闻也露出欢喜的神色。
“掌门来了!”
“这下我们不用担心了!”
“碧霄真人一定会好好收拾那个魔物!”
这抹光亮所带来的气息让奚漾川恢复了一些神志。他侧头看着旁边和镜妖打斗,或者说单方面碾压更合适的路夜白,哑着声音道:“快走。”
路夜白从镜妖身体里拽出了一片东西,如玉片般剔透光滑,又有泠泠寒气。他回过头看向奚漾川的眼神混杂着疑惑茫然,眉眼中属于魔君高傲凌然的那部分特质已经依稀可见。
奚漾川此时却已经顾不得去分辨路夜白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他身体无力绵软地靠在对方身上,说:“走,快走……”
他能感应到碧霄真人已经前往此处,如果不赶紧脱身,实力尚未恢复的路夜白一定会被清一山抓住。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罗盘,塞在路夜白手中,断断续续道:“顺着……罗盘方向走……”说完后,就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路夜白搂住奚漾川软倒的身体,脑海里众多思绪顿时不翼而飞,只一心挂念眼前之人。
他能感觉到有人前往,虽然不知是谁,但却有一种极其厌烦的情绪充斥内心。他将刚才得到像是玉片一样的东西放入乾坤袋。在被他拽出这个东西后,镜妖就化作一团黑气消散。
那面巨大的铜镜则是在瞬间出现龟裂般的痕迹,光滑的表面变得凹凸不平。
路夜白将流云剑相思刀收好,背起奚漾川,下了阁楼。远处的光亮已经越来越清晰,看得出不少人影。
他连忙趁着夜色,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奔离。
奚漾川的头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路夜白心中焦灼,可现在的情势甚至不能允许他停下来查看一下对方的伤势。
枝叶交错,树影憧憧,暗夜中的山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昏迷中的奚漾川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小白……”
因为奔跑呼吸急促的路夜白应道:“我在。”
奚漾川露出了安心似的神色,微微勾起嘴角,沉沉睡去。
碧霄真人身后跟着数十名清一山弟子,降临在了义庄外。
边秋月连忙迎了上去。
“师尊,您怎么来了?”他知晓清一山必定会派出增援,可没想到会将师尊也请来。
碧霄真人云山遥早已封仙,如今也有三百余岁,可是面容清峻,仍如青年一般。不过周身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云山遥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温和道:“你把我赐予你的玉牌拿出来瞧瞧。”
边秋月疑惑地把玉牌摸出来,发现光滑润泽的玉牌出现了裂缝,灵气消失,变得和普通石头无异。
他神色有几分尴尬。这是云山遥赐予他在危险关头求救的玉牌,当初他还信誓旦旦说这玉牌绝不会派上用场,可现在,在他陷入幻阵中时,玉牌察觉他有危险,竟然自行裂开向云山遥求救。
云山遥知自己的小徒弟好面子,当着小辈们的面,便不再多说。只是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边秋月道:“我们进入义庄就陷进了幻阵,刚刚才醒来……”他尴尬又挫败,觉着在云山遥面前丢了脸,辜负了对方期待。
他突然想起什么,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师尊……”
云山遥疑惑地看他。
边秋月道:“我们遇到了奚漾川,他……”
“我知道。”云山遥打断他,“返回清一山的弟子已经告知我了。”
边秋月不敢再说。一直以来他都不清楚云山遥对奚漾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行人朝魔气最浓郁的地方赶去,在巷口发现许多凶尸的碎块。
边秋月在旁道:“这是遇害者,没想到会被炼成凶尸。”
云山遥面沉如水:“这凶尸是丧于相思、流云。”
明空舞香消玉殒的消息他知道,那么斩杀这些凶尸的,除奚漾川外,应当还有其他人。
边秋月道:“奚漾川用的相思,流云应该是跟在他身边的少年使用。”说到这里,他神色有几分怪异。本命武器和其他东西不同,不能随意借用,只有极为亲密之人才能使用。当初看见奚漾川使用相思刀,他有几分惊讶,也有一些了然。
奚漾川和明空舞之间的纠葛,外人多有猜测,当看见奚漾川放弃自己的流云剑、使用相思刀时,边秋月想着,看来坊间传闻也并非全是虚假,至少奚漾川痴心明空舞这一点,是真。
提及路夜白,边球忍不住说道:“师尊,那个少年也不知道奚漾川从哪里捡回来的,没有灵力的凡人,奚漾川却处处照顾他……”
云山遥忽然道:“你说他是凡人?”
“对啊。”边秋月不明所以地应了声,忽然惊觉,一个凡人怎么能驱动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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