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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枭白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醒来,只手揉揉眼睛,一杯香茗便出现在她面前,澄黄晶亮的茶汤飘着丝丝云烟,温度适宜,单是闻着,便知此茶定为上品。
道了声谢,枭白浅啜一口,困意全消,这才抬头看是谁帮她倒的茶。
抬脸却看到一张妖孽般的容颜,立即顿住,用手摸了摸身上披着的暖和的衣袍,思索起来。
昨晚她似乎看书看太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且她还依稀记得方秋扬就在身边陪着她,后来便不清楚了。他该不会也是在这里过了一夜吧?
见面前的人由于刚睡醒而露出懵懂迷蒙的模样,方秋扬展颜一笑,道,“早安,小白。”
早安……
枭白突然想起,他每一天出现在她面前时,第一句话就是“早安”,他的嗓音像是一道涓涓细流,让人清醒安定,不再惶恐,也意味着,她又活过了一个昨天,深吸一口气,枭白站起身,活动活动自己僵硬的身子,笑着对方秋扬回道,“早安,秋扬。”
新的一天,从早安开始。
等来叫枭白去用早膳的纹杳来到时,便嗅到了点点茶香,混和着松墨的气味,甚是好闻,不由暗道,阁主大人果然很喜欢枭白姑娘,竟然会亲自泡茶给她喝。
结果更让纹杳惊讶的是,枭白还朝方秋扬问道,“这茶好香呢,又提神醒脑,还有没有啊?”
只听方秋扬宠溺道,“有,现在还要么。”
纹杳,“……”阁主大人,枭白姑娘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您惯坏的。
要知道,教导他们茶道的阁主,泡出的茶定是珍品,喵咪的,她也想喝!
又在瀚翎阁停了半日,枭白终于把所有文字看完,伸了个懒腰,面上扬起有些恐怖的微笑。看得白亦墨浑身发毛,问道,“喂,你中邪了?”
枭白则是淡淡道,“白加黑,你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事么?”
见白亦墨不答,又把目光转向方秋扬,后者了然道,“大概是在自己的葬礼上,没有一个人真心为自己哭泣吧。”
枭白点头,身为守墓人,这种事情看得很多吧,道,“所以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让其受尽屈辱,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手指在书页上摩挲,露出的皓腕上,暖玉手镯泛着泠泠微光。
假如她看到的内容的都是真的,那么……
呵呵,洛轻尘,你就等着我给你送上一份大礼吧……
就像你曾经,送我的一样……
眸中的锋芒让方秋扬心中一痛,只是瞬间的失态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见枭白站了起来,问道,“小白,你要去哪?”
枭白略微迟疑道,“我想先回……家一趟,你,要跟我一起么?”
方秋扬点头,枭白又对着白亦墨道,“你呢?”
“还有很多没看完,我留在这里。”
枭白定定地看着白亦墨,神色微冷,“这里距离京都不过三里,我是问,我们是否就此分道扬镳。”
白亦墨被她的眼神冻住,从脚下升起一股寒意,让他动弹不得,他虽然一直知道枭白是来找仇人报仇的,可没想到会这么恐怖。
“我,我是老鸨送给你的人,自然是要跟着你的,何况我人生地不熟,跟着你也还方便些。”
“哦?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离壇城不远的小竹蓬茶馆,那条路前后可都不通京都,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对京都很熟,跟着我会很方便呢。”
“我……其实……”
“算了。”
正准备措辞想着怎么解释的白亦墨,冷不丁被枭白打断,呆愣愣地看着枭白突然卸去恐怖的气势,揉揉额角,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道,“故事太长,我现在懒得听,等我晚上回来再问你,假如晚上我没见到你的人影,我会让你后悔认识我的。”
转身,抓着方秋扬的手离去。
留下被一通威胁已经傻掉了的白亦墨,故事太长……是要他不能敷衍好好讲出来嘛?这个女人好可怕……
方秋扬被枭白拉走之前给知鹤比了个手势,告诉她看好白亦墨,别让他乱走。
然后用力回握着枭白冰冷的小手,想要温暖它,并暗自告诉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放任她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
魏将军府被荒废的院子里,枭白踱过原本平整,如今荒草蔓生的小路,望着唯一能给荒寂小院平添春意的,纷乱肆意生长的嫩黄色迎春花,来到一架已经断了根绳子的秋千旁。
抚摸着朱漆斑驳的秋千架,眼神无悲无喜。
枭白本以为自己再次回到这里时会悲痛,会心酸,甚至会情绪失控嚎啕不已……结果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刻骨的悲凉。
曾经的魏将军府何等峥嵘,如今再见,苍荣岁月恍如一梦。
是否真的繁荣过呢?没人说的清,也不曾有人记得吧,就算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她,也不能清晰还原它的模样了。
想到这,枭白凄惶一笑,就见方秋扬拿着一根很粗的绳子走过来,道,“你先等等,我很快就能把秋千修好。”
枭白诧异,“你不用修,我只是来看看。”
却见方秋扬回头认真的看着她,“你不想玩么?”
“啊?”
“秋千。”
枭白别扭的低下头,“恩”了一声,是应下了。
方秋扬动作很快,不出一刻钟就把秋千修补好了,耸拉的绳子被换新,用来坐的木板也被打磨的干干净净。
枭白看着那身白衣来回忙活,心突突跳着,直到方秋扬朝她道,“已经修好了。”枭白才回神,面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两手抓紧绳子,用脚轻轻点地,秋千便晃动了起来。
忽觉背后有人,刚要扭头去瞧,就被背后的人抓住了手,用让人安心的声音道,“我帮你推,你坐着便好。”
枭白点点头,由方秋扬推着。
庭院深深,在迎春花丛中来回穿梭的蜂蝶自顾自的嬉戏,秋千的绳子传出与横木摩擦的声音,少年轻推着少女的秋千。
一荡,二荡……
飞向蔚蓝青空,下坠后触到温暖的手掌,平息枭白内心的慌张不安。
沉默半晌,枭白道,“秋扬,你不问么?”
推秋千的动作并未停止,方秋扬道,“问你的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我只是觉得,你不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便不知道好了。”虽然,只是假装不知道。
顿了顿,枭白对方秋扬道,“你常年在草原,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楸国将军魏郅源?和另一位将军方楚雍同为开国功勋。楸国先皇过世后,只因未交出兵权而被现在的皇帝看不顺眼。”
“魏郅源为人猖狂,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因极宠爱妻子,也并没有再娶。却给女儿取名为魏枭雄,说,他魏家的子孙,无论男女,都要成为一世枭雄,傲视苍天。后来妻子嫌弃这个名字太男子气,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魏郅源,抹去了雄字,看孩子生出来粉雕玉琢,白嫩嫩的,就在枭后加上白字,名枭白,魏枭白。”
“而我就是那个孩子。魏郅源,也就是我爹爹曾随先皇征战四方,杀敌卫国,雄心壮志全给了沙场,自然不会觉得给孩子取名‘枭雄’有何不妥,可是新皇可不这么觉得,觉得爹爹此等胸怀怎么会安于当一个将军,尤其是还手握兵权,对他的王位是威胁。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功高盖主,位极人臣’,爹爹的情况就是如此,爹爹是沙场悍将,兵书读得不少,可为人处事一窍不通,不懂的收敛锋芒,这自然被皇帝盯上了。”
“我从三岁起,爹爹便教我武功,并不因我年纪小,是女子而放松一刻,我常常被训练得满身淤青,多处骨折也是家常便饭,娘亲心疼我,跟爹爹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要这么严厉狠心,可是爹爹说,身为魏家子孙,未来注定坎坷,她若不自己勇敢,谁来替她坚强?一旦软弱,等待着得就是万劫不复。当时我并不懂得,只是不希望娘亲与爹爹因为我而吵架不和,才拼命的完成爹爹交予我的训练,就算是因为骨折缠满绷带,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也不喊一声痛。”
“从五岁开始,我出门便开始有人找我麻烦,会有意无意的问我,爹爹是不是想要谋反,虽然他们问的很隐蔽,我还是感受到了不寻常,甚至是后来,他们说我是祸国妖星,想把我处以火刑,我才知道爹爹为什么这么严厉的训练我。只要我心智稍稍不坚定一点,就会被上位者找出或有或无的端倪,就会让爹爹,我,娘亲,甚至是整个魏将军府陷入困境。”
“原来爹爹并不是不知道皇帝对他的忌惮,他只是不屑于解释,他自觉一身清明,何惧猜忌?可是刚极易折,但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是魏将军府破败的时候。”
“就在三年前,有人拿出爹爹与别国通信的证据,说爹爹是通敌的奸细,而拿出所谓证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尚书洛琛父子,皇帝不问真相,只是匆匆审理了一下就给爹爹定了罪,亲眷处斩,九族流放。我费力逃出,去寻找证明爹爹清白的证据,可是拿出证据,却没有一个人听。他们说,其实是不是清白的都无妨,其实只是皇帝想要你爹爹死,有人帮了他一把罢了。就算爹爹真是清白的,但是躲过这次诬陷,还会有下次。帝王一旦起了忌惮之心,就永远不会放下。”
“我眼见着爹爹和娘亲的头颅滚落到地面,看着亲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片土地,爹爹常说人生一世,就当披荆斩棘创出一片自由的天空任其翱翔。爹爹一生都以楸国为基,和先皇一起守了这半壁江山,可到了如今的皇帝这代,爹爹说闯出的,唯一的安身之处却容不下他了。
“我想,既然这里容不下我,容不下我爹爹,既然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清白已经不重要了,那让爹爹付出一生,却又夺走他的一切的地方,留着又有什么用?”
“所以啊,我在丞相,尚书,御史还有其他许多官员和他们的私宅那里放火,火势蔓延了大半个都城,我则在一旁看着,不放火不知道,原来京都里的官员竟有这么多地产啊。”
“再后来,我被他们派的人追杀,我抢了一匹马,一路逃到了九华山,被师父救了,才得以活到现在。嗯,可以说,假如他们没觉得我已经死了的话,我现在还是个逃犯呢。”
故作轻松的口吻让方秋扬呼吸一顿,从背后抱住枭白让秋千停下。
他想告诉她,她并不是一个人,他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她身边关注着她。
他想告诉她,她不用一个人勇敢坚强,可以依靠着他。
他想告诉她,有他在,可以帮她摆平一切……
可最终,方秋扬只是深叹一口气,埋首在她颈项,道,“小白,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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