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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眼书店挂了“休息”的牌子, 正值中午,应该是到了午休时间。
店里的沙发和小桌被重新摆置了一番, 单人沙发跑到了长沙发的对面。萧泽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沙发上,林予略带严肃地坐在旁边,曹安琪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看手机。
她把叶海轮再次拉黑了,加上这个号码,前前后后已经拉黑了五个号。
拉黑完顺便点了外卖, 她抬起头看着萧泽和林予, 浑不在意地开口:“干吗?跟三堂会审似的, 我妈都没摆过这阵势。”
萧泽问:“你妈打过你么?”
曹安琪想了想:“小时候打过, 但我就不认错,她说我比□□还顽强, 气得她离家出走了两三天。”
林予很是吃惊:“你妈离家出走?”
“对啊,她吵不过训不服就离家出走。”曹安琪收起手机, “我叫了外卖,三人份, 所以中午饭就在你们这儿吃了,能不能赠我杯冰淇淋?”
林予起身去盛了一杯, 递给对方的时候却没立刻松手。他微微弯腰, 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终于进入了正经话题。
“你认识叶海轮?”
曹安琪表情没变, 但眼神瞬间凶了好几分, 似乎在嫌弃林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捧着冰淇淋搅拌, 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林予如实回答:“他经过公园的时候找我算命。”他没撒谎, 但也没详细说明,只回答了这么笼统的一句。
曹安琪被这一句话带跑了注意力:“算命?”
林予点头,他还以为曹安琪知道呢。但他现在没心情聊事业,于是打断又问了一遍叶海轮的事儿。曹安琪闻言低下头,肩颈处的头发垂落,把巴掌大的脸都快遮住了。
萧泽始终没什么表情变化,懒洋洋的仿佛漠不关心,不过目光一直在对方身上盘旋。他不会算命,也不会看相,可他能通过曹安琪细微的表情变化获取信息。
比如曹安琪此时的表情,让他充分读出了对方的厌恶。
“我和叶海轮是同学,一个班的。”曹安琪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托他的福,我从班里二十多名努力到前五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林予都不太敢相信。班级前五会经常逃学?会大半夜在街上乱逛不回家吗?
他直白地问:“你们学校是不是不太行?”
曹安琪白他一眼,扯着校服外套上的校徽让他看:“实验高学,分数不够掏三十万都不让进好不好,我中考成绩六百多分,你以为我是不爱学习的差生?”
从小大到不知道上过多少补习班,基本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还有声乐、小提琴、围棋这些特长班。曹安琪能把她妈气得离家出走,敢直呼他爸名字进行人身攻击,她被溺爱着,但也被督促着,某种程度上,一纸成绩算是她在家里作威作福的通行证。
而她作为学霸从初中升入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对手变强,学习的内容也增加了难度。考试失利几次后就没那么自信了,因为她从小没遇过什么挫折。
不过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奋起直追还能翻身。
萧泽问:“那和那个男生有什么关系?”
冰淇淋已经化了,曹安琪一口还没吃:“我们是按照成绩排座位的,之前他坐我后面。为了离他远点,我拼命学习,终于换到了第二排。”
林予的脑海又浮现出叶海轮的脸,比起可怖的伤痕,他对叶海轮的绝望痛苦印象更深。也许是有这份同情心在,他看向曹安琪时有些不高兴,问:“你为什么讨厌他?”
曹安琪把彻底融化的冰淇淋喝掉,很酷地擦了擦嘴,回答:“林予,我喜欢你。你以后去公园,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你以后去上班,我就跟你进同一家公司,你以后买房,我就跟你住同一个小区,你以后进养老院,咱俩就住一层房间。”
林予愣着:“你、你有病啊。”
曹安琪摊手:“叶海轮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说要和我念一所大学、毕业进一间公司、住一所小区,简直是做鬼也不放过我。”
她补了句:“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跟我念一所大学。”
直到外卖上桌,再到开餐,三个人都没再说话。曹安琪回答完了问题,捧着碗大快朵颐。林予即使同情叶海轮也知道感情不能强求,所以同样闭了嘴。
萧泽纯粹是懒得了解中学生的你喜欢我,我他妈不喜欢你。
沉默着吃完一顿饭,桌上只剩下装着汤汤水水的塑料餐盒。曹安琪靠着椅背喝果汁,扭头看向了窗外。雨又下起来了,雨声很大,她觉得纳闷儿,雨天明明比晴天吵很多啊,为什么人在雨天却格外想睡觉呢?
“林予。”她仍看着窗外,“我真羡慕你。”
林予正收拾桌子,低着头问:“羡慕我什么?”
曹安琪把果汁瓶子捏得变形:“羡慕你有老板这样的哥哥,遇到欺负你的人有人帮。我们独生子女太势单力薄了,有个堂哥还不如我,坐海盗船都怕。”
林予疑惑地问:“你说的‘欺负’是指叶海轮吗?不至于吧?”
曹安琪撇撇嘴,顿了片刻:“等你被讨厌的人默默注视着,纠缠着,你就知道有多烦了。而且他现在都成了那副德行,居然还不消停。”
这句话让林予有点不舒服,可能叶海轮在追求曹安琪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当行为,但叶海轮已经遭受了身体和心灵上的巨大创伤,一码归一码,在眼下这个脆弱的时期,不应该被嫌弃至此。
显然萧泽也是这样认为,出声问:“你知道他被烧伤了?”
曹安琪垂着眼睛:“全校谁不知道啊,当时还被新闻表扬了,他住院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看过他。”
她偏头看雨,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你们见了吗?他那张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我看了就想吐。”
萧泽强调:“你可以接受不了,但是没有资格这样口出恶言。他是为救人受伤的,你要是有丁点教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予附和:“就是,就因为他一直追你让你觉得烦,所以哪怕他为了救人受伤,你也能嫌弃成这样?”
曹安琪受到两面指责,猛地坐直身体瞪着萧泽和林予:“就是讨厌!怎么了?!”
林予皱着眉毛:“他现在遭受那么大的打击,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估计以后更不会骚扰你了,你放心了吧。”
曹安琪背上书包站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换着号码骚扰我的时候怎么不自卑?他毁容了很惨是吧?靠着这点惨想博取同情就是恶心。”
她说完准备离开,走了两步还不解气,又折返回来:“他找你算命说明没去学校是不是?那太好了,实话实说吧,我逃学就是不想看见他,一想到他现在那张脸会出现在面前,他会看着我,可能还会跟我说话,我就受不了。恨不得他——”
萧泽抬眼:“恨不得什么?”
曹安琪在那道目光中收敛了神色,咬紧嘴唇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浑身上下都发散着阵阵恶意。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攥紧书包带子奔出了书店大门。
脚步声远离,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在屋里回荡着。
恨不得什么?恨不得叶海轮死在火里。
林予久久无法回神,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抓萧泽的手臂。这个世界上绝不止一个冷漠的人,也不止有一种冷漠的方式,视而不见也好,不为所动也罢,都是保全自己的方法。
但是不包括伤害弱者。
林予还是不愿相信,他转头望着萧泽:“哥,只是讨厌一个人的话,至于那样吗?”
在萧泽眼中,曹安琪和林予没什么分别,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曾从这个年纪走过,也知道少年人有多不成熟,在不成熟的前提下,释出的恶意与伤害并不那么纯粹,还掺杂了几分可笑。
因此他不想直接为那几句话给曹安琪定性,但他只针对林予的问题做了回答:“会。”
“喜欢”和“讨厌”估计是这世界上最神经病的情绪,极其容易过度。一旦喜欢了,对方的毛病都能变成闪光点,把眼睛闪瞎了都无法清醒。而一旦讨厌了,对方就算一辈子做好人好事,那也照样能挑剔出千八百条毛病。
讨厌一个人,从而释放出难以预估的恶意,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林予可能是亲自和叶海轮接触过,满心满眼都是叶海轮脆弱绝望的模样。而接触时的三言两语中,他也能感受到叶海轮的礼貌和小心。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失客观也好,天平倾斜也罢,反正十几分钟都过去了,他还是很生曹安琪的气。
萧泽收拾完出门扔了趟垃圾,回来见林予蜷缩在沙发上发呆,看那样比叶海轮还惨。不大的嘴巴一会儿抿着,一会儿噘着,两道眉毛倒是一直拧着没动,呆到灵魂深处,还啃两口指甲。
他走过去在林予面前打了个响指,把人吓得一个激灵。“回神了?”他估计林予还是不太理解曹安琪的情绪,于是问,“忽悠蛋,你有讨厌的人么?”
林予目光闪躲,不太敢如实回答,等萧泽拧住他脸蛋儿催促的时候他才吭声:“哥,其实我有点讨厌小黑。”
萧泽先乐了一声,然后瞅了眼趴在书架空当上的小黑,问:“就那个小黑?”
“嗯。”林予感觉在萧泽心里猫肯定比他重要,便赶紧解释,“它老抓我,还想咬我。”
萧泽理解地点点头,他问这个问题的本意就是想让林予明白,人人都有讨厌的人或事,不过是程度不同,自我把控的能力也不同罢了。
但是他现在有点好奇了:“那你偷偷对小黑做过什么没有?”
林予倒是挺诚实:“我每次给它们喂饼干的时候,都是给那几只猫五块,给小黑四块半。”
“直接给四块不得了,还剩半块。”
“每次剩的半块我都单独攒着呢。”林予感觉萧泽并没有怪他,抬头看着萧泽的眼睛解释,“等什么时候它对我好了,我就一次性全给他吃。”
萧泽让林予把攒的饼干拿出来,刚打开盖子,小黑就从书架上一跃而下。他们俩蹲着,林予把饼干伸过去,舍不得地问:“攒好久了,这就都给它啊……”
“攒两年最后也是猫吃,你又不能吃。”萧泽抓住林予的手腕把饼干收回,引着小黑走到了身前。小黑抬爪子又要抓人,他一巴掌直接把这只黑猫呼得在地板了打了个滚。
小黑怕了,爬起来反而去蹭林予的手背求助。林予立马高兴,举着饼干就挥洒爱意,笑着说:“哥,它好怕你,是不是提你名字就能震住它了?”
“你试试。”萧泽起身准备上楼,“忽悠蛋,喂完上楼干点活儿。”
“知道了!”林予还对着小黑,“萧、萧……萧泽来了!”
他第一次直呼萧泽大名,好他妈胆怯。小黑闻言身体一顿,警觉地看看周围,也他妈挺胆怯。
喂完了,和小黑的破冰计划完成。林予乖乖地起身,准备上楼干活儿。其实人越闲就想得越多,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他上去后在客厅没看见萧泽,又拐进了卧室。阴天,没有开灯的房间,窗帘飘动,被子散着没叠,萧泽靠坐在床头。
“哥?”林予觉得好羞赧啊,“……陪你睡午觉吗?”
萧泽捞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好笑地抬头看他:“你怎么净想美事儿?会打字吧,过来干活儿。”
林予会错意,感觉难为情得很。磨蹭过去爬上床,靠着床头打开电脑,做好了敲键盘的准备。萧泽在另一边坐着,又拿了几张纸,纸上是大纲一类的东西。
林予看着论文标题就懂了,他知道萧泽无聊的时候在代写论文,只承接研究生毕业论文和职称论文,分普通、优秀、发表几个类别,还挺正规。
“哥,写这篇要多少钱啊?”他有点好奇这种外快是什么行情。
萧泽回答:“六千。”
“哇,好多啊。”林予看着题目,论文是地质方面的,要评职称发表,所以比较贵。他觉得萧泽好厉害,又问:“哥,每个月完成一篇吗?”
萧泽说:“这是第七篇。”
他就是搞地质研究的,经验丰富,各种研究报告不知道写过多少,闭着眼都能默出来。林予呆愣愣地看着他,一脸崇拜,结果问道:“哥,那我帮你打字给工资吗?”
萧泽故意装傻:“我不是帮你摆平小黑了么,两清了。”
林予抱着电脑一听没工资,于是抱得更紧了,可怜巴巴地说:“哥,我今天给叶海轮陪聊,就赚了五块钱,摊煎饼都搁不了俩脆片。”
萧泽不再耽误时间,大手在他脑袋上一揉:“动作麻利点,以后你的煎饼我包圆了。”
“真的?!”林予坐直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萧泽一边口述,他一边打字,于此同时,萧泽还看着书,为下一篇做准备。
叶海轮的凄惨和曹安琪的冷漠都被林予抛到了脑后,他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输入一句句专业又高深的句子,虽然不懂,但感觉自己有了点知识分子的气质。
渐渐的,林予挺直的身体放松下来,靠着床头还有往下出溜的趋势。他有点累,手指头都开始酸胀了。而且阴雨天的午后,他也有些想睡觉。
萧泽一直低着头,但在变慢的打字速度中察觉到了,正好他嗓音发哑,便说:“休息一会儿,我去喝杯水。”
宽大的双人床空了一半,萧泽去餐厅倒水了。林予歪在床头上打了个哈欠,困意在四肢百骸中延伸,弄得他浑身软绵绵的。
那双大眼睛也无力睁开,终于变成了两道细缝,然后彻底合上了。
萧泽喝完又倒了一杯,体恤忽悠蛋辛苦还洗了串葡萄,没成想回到卧室后见忽悠蛋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还有打呼噜的趋势。
他过去把电脑拿开,保存后放在了床头柜上。林予怀中忽然空虚,干脆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上衣。萧泽见状有些想笑,伸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蛋儿。
“困了?”
“嗯……”
林予不知是在回应还是在梦呓,反正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萧泽伸手托住他的后颈,试图把他弄起来。他反抗似的蹬蹬腿,不想动弹。
萧泽低头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脸,无情地惩治装睡行为:“忽悠蛋,回你的阁楼。”
林予上身腾空,顺势栽进了萧泽的臂弯中,特无赖地秃噜了一句:“我不……阁楼闷。”
捏着后颈的手瞬间松开,他跌落回床上,紧接着被蒙上了被子。靠,不就是说阁楼闷嘛,不用拿被子闷死他吧。
林予手脚并用,在被子下面死命扑腾,恨不得再来一回金蝉脱壳。拽住被角用力掀开,他直接往萧泽的身上蹿,被子又砸下来蒙住他们,他在黑漆漆的被子下挣动,喘气加嘶叫,像小黑洗澡时一样。
他把萧泽的衬衫揪变形了,干脆破罐破摔:“哥!我今天下午不回阁楼!”
“老实点!”
“谁让你欺负我,我不就睡会儿么!”
“我让你长眠信不信?”
“……那我是信的。”林予终于体力不支,身体卸力完全砸在了萧泽的身上。那一身绷紧的肌肉格外结实,撞得他发疼。
“哥——”
林予在被子下抬头,话堵在口中,双眼猛然睁大。因为他的嘴唇又撞到了一处地方,却感觉是柔软的,温暖的。
操,是萧泽的嘴唇。
我操,真的是吗?
林予头脑空白,脸比置身火海还要滚烫,他慌乱地骨碌下去,直接滚到了床边。他不敢回头看萧泽的表情,干脆又滚半圈直接掉下了床。
“我、我回阁楼了。”
刚爬起来还没站稳,萧泽伸手薅住了他的衣领。他叫了一声,摇晃着被重新拽倒在床。萧泽压制着他,眼底似乎嗖嗖放箭,沉声恐吓道:“就他妈在这儿睡。”
林予撇着嘴快哭了:“睡就睡……”
半晌过去,林予越想越委屈,他又不是故意的,这种意外谁也不想发生啊。扑棱着坐起来,他盯着萧泽的嘴唇:“哥,你别得理不饶人。”
萧泽半眯着眼睛看他,小黑见了都要吓得掉毛。
林予龙威虎胆:“你都揉我小鸟了,我亲你一下怎么了!”
掐指一算,这就叫天道好轮回,最好谁也别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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