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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姐妹去山里摘着了几颗野果子, 坐在山脚下头用溪水洗子一人一只啃了起来。虽然酸的倒牙, 但仍觉得是美味,小口小口嗫着吃。
“啥, 纺织厂招人, 初中学历, 那我姐行啊。”花妮一下子兴奋起来。
“让你姐试试去呗, 你爷不是在城里认识人吗?该走动就得走动,当工人多好啊, 以后吃供应粮。”叶二妞给她分析, 只说的花妮热血沸腾。
这个年代, 消息闭塞,特别是农村, 不刻意去打听, 很难知道外头的事。花妮显然也明白这个消息的重要性,抱了抱叶悠悠,“谢谢你,肯告诉我们这样的好事。”
这种好事, 是有竞争的,知道消息的人,谁不是藏着腋着, 生怕多一个人知道, 就轮不着自己了啊。也只有叶二妞傻呵呵的, 肯告诉他们。
花妮犹豫了一下,偷偷告诉叶悠悠,“你知道那个高大朋为啥缠着小媛姐不。”
“为啥?”叶悠悠特别想捏一下花妮的脸蛋子,这丫头忒可爱了。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就非得回报你一个,不然就好像对不起人似的。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啥时候瞎说过。”叶悠悠拍着胸脯保证。
“清水镇上的供销社,有一个招工的指标,但是只要高中学历。知青也可以去,不过得村支书写信保举才行。他想参加这个考试,就得小媛姐她爹同意。”
“那村支书能同意吗?”村支书自己都有好几个儿女呢,不过有高中学历要求,这能咔嚓超过九成的人。
“谁知道呢?反正高大朋已经在和小媛姐谈婚论嫁了。”要是娶了村支书的女儿,那村支书不写信保举他还能保举谁。
花妮说到这里,眼里恨恨的,嘴角不停的往外撇。
“高大朋是不是追过你姐。”叶悠悠忽然就反应过来了,难怪花妮每回提到高大朋都气得直哼哼呢,敢情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啊。
花妮一脸震惊,急的几乎快哭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她答应过姐姐,不能说的。
“别怕别怕,不是你说漏了,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叶悠悠一看就知道花妮在想什么,她真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小姑娘。
听到不是自己说漏的,花妮这才拍了拍胸口,然后一脸崇拜的看着叶悠悠,“你怎么猜到的,太厉害了。”
叶悠悠心想,你要是也看过上千本言情小说,没准比我反应的还要快。
嘴上却不谦虚,“当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最后,真相只有一个。”
嘴里当当当还配了乐,笑得花妮差点岔了气。
等他们回了村,就听见村里的广播传来村支书中气十足的声音,“通知,通知,生产大队最新的政策,响应党的号召,消除文盲,新一轮的识字班从今天开始开班。时间晚饭之后,地点谷场。希望大家踊跃参加,争取早日摘掉文盲的帽子,共同建设新中国。”
“识字班真的开始了,太好了,我们晚上一块去。”花妮开心极了,不停的摇着叶悠悠的手,兴奋的都快蹦起来了。
叶悠悠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早就走掉了。做好全家人的饭,叶悠悠翻出自己的练习本和铅笔,这些都是姥姥给她准备的。
等爹妈下工回来,她想让柳满红也跟着她去听课。柳满红才三十出头,放在她那个时候,这个年纪还在自称我们女孩子。再说还有不到十年功夫,国家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如果识字,别说机会,就是她的人生也会丰富很多。
柳满红却并不想去,她累了一天,只想好好喘口气。
叶悠悠见说不动她,也不勉强,和花妮结伴去了谷场。
花妮也带了笔和本子,都是她姐姐以前用过的东西。还俯在叶悠悠耳边,告诉她,“我跟我爷还有我姐说了,我姐可高兴了,我爷叫我好好谢谢你。他们明天进城,肯定要给你带好吃的。”
“我分你一半。”叶悠悠忍着笑承诺。
“嘿嘿,我就是这么一说,才不是要分你的。”花妮扭捏了一下,又跟她保证,“以后我有好吃的,也分你一半。”
“行,那咱们说好了,可不许赖。”
“谁赖谁是小狗,来,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花妮急了,伸出手不由分说跟她拉勾。
大拇指最后还要互摁一下,就象是给承诺加盖一个印章。
谷场上稀稀拉拉几个人,端着小板凳过来,一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年轻人正跟村支书说着话。知青里头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的打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悠悠就是能肯定,这个人是辛墨浓。
“辛老师。”叶悠悠离得老远就喊了起来。
果然,他转头了,清清爽爽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内敛而深邃。仿若有流星划过,盛满细碎的光芒。
“二妞来了,这是你一起的小朋友吗?”辛墨浓摸摸她的头,眼睛微弯着,虽然十分友好,可是叶悠悠总觉得,比起上回,他的身上似乎缺了一点什么。
“我们才不是小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花妮。”叶悠悠有点沮丧,垂着头。花妮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拉着她占了一个极好的位置。
辛墨浓看着小姑娘,似乎,她有点不太高兴呢。
村支书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开始了冗长的演讲,然后才介绍了今天的老师,小湾村的知青辛墨浓,辛老师。
辛墨浓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问了每个人的名字。
第一堂课,学写自己的名字。这一下,倒叫许多抱来观望的人产生了兴趣。就算再懒的人,也愿意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关键是辛墨浓不仅写,还会告诉大家,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
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欢笑声不断。听到好的含义高兴,听到好笑的含义更高兴,叶二妞和花妮分别写下自己的名字,想听听他怎么说。
“不管是妞还是妮,代表的都是可爱的女孩子。”辛墨浓在笑,不管多土气的名字,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让人觉得,这分明是长辈用心取的充满了美好祝福的名字。
花妮捂着自己的脸,她的脸都红透了,同时也乐坏了。长这么大,上哪儿听到有人称她为可爱的女孩子啊。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花朵一般的,可爱的女孩子。
就连二狗子都成了忠诚的,又永远恋家的男孩子。
叶悠悠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样子,辛墨浓的脸皮比她想像中厚多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欢辛墨浓,幽默风趣知识渊博。
第一天的识字班,圆满成功,大家伙儿不仅坐到最后,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村支书也很满意,这小伙子可真是个人才,比自己闺女看中的那个强。有些遗憾,要是这小伙子下放到叶家村,说不得就是一桩更好的姻缘。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自己闺女可是非高大朋不嫁。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大家伙记得过来。”辛墨浓下了课,还给大家鞠了一躬,真正是讨人欢心。
辛墨浓和村支书寒暄完便没发现小姑娘的身影,想来她已经走了。心里蓦然有些空落落的,转头骑上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和他同来的一个知青,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叶二妞从人家的房檐下头转出来,失落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他说的没错,自行车,人人都是这么坐的。
“二妞,你干什么呢?”花妮不解。
“没啥,咱们赶紧回去,告诉你哦,城里可好啦……”叶悠悠吧啦吧啦几句,立刻就吸引了花妮的全部注意,将刚才的疑问甩到了脑后。
第二天,识字班换了昨天坐在辛墨浓自行车后座的姑娘,而同来的知青,则是和叶悠悠有过一面之缘的大青子。
大青子压根没从这么多人当中看到叶悠悠,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时低头踢踢石子,又或者仰头看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女知青自我介绍叫作胡美丽,人也的确长的很美丽,二八年华青春正好,拿着小学课本开始给村民上课。
看到换了人,有人已经不客气的喊,“为啥辛老师没来。”
胡美丽脸上有些挂不住,仍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好几个村都在办识字班,咱们是轮着来。”
村民倒也没再说啥了,就是心里有点可惜了,还是昨天那小伙子招人稀罕。
胡美丽有着长的好看的女孩子们的通病,就是不太爱搭理人。课堂上一点互动都没有,也不管下头的人记没记住,拿着课本就是一通讲。
第三天,再来的村民就只剩下昨天的一半了。这回换了大青子,他大名叫程青和,当他眼睛往下头一扫的时候,一下子和叶悠悠的眼睛对上了。
大青子当时就撸了袖子,“好哇,可给我找着了,原来你是叶家村的人。”
叶悠悠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老太太一撇嘴,“哭什么哭,跟她离,赶明儿找个比她更好的。”
周琴见这样,只好说道:“真要是想好了,明天带着户口本,先在村里打证明,然后去镇上的民政局打离婚。”
“想好了,明天一早就来,到时候还得麻烦支书行个方便。”柳满红冲着大家点点头,拽着女儿的手出去。
出去才发现外头的谷场稀稀拉拉来了不少人,叶悠悠一看天色才发现,他们竟然在这里头消磨了大半日的时间。
这会儿,该是知青给大家伙上课的时间到了。
昨天见过的夏国安在讲台上清点人数,夏国安旁边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人群里找着什么。很快,就看到他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
这人的表情先是一喜,然后是一愣,随后快步走了过来。
“红姨,二妞,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辛墨浓看到柳满红半边脸肿的老高,顿时拉长了脸。
“没事没事,我自己磕的,你回去可别跟我娘提。”柳满红见是辛墨浓,赶紧叮嘱他。
“我送你们回去吧。”
柳满红坚持说不用,他还是跟着他们走了几步。
还是叶悠悠停了下来,对辛墨浓道:“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那起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判断你们真的不需要人保护,不然我可不保证不把这事告诉王奶奶。”
叶悠悠小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我爹妈要离婚了,这是家务事,你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我还是陪着你们回去吧,让我见见你爹。再说,你爹妈离了婚,你们还能呆在叶家村吗?王奶奶迟早要知道的,还不如早点给她打预防针。”
于是在辛墨浓的坚持下,陪他们回了家。叶贵看到辛墨浓先是吓了一跳,一听是住在自己岳母家的知青,这才朝柳满红看了一眼,隐隐松了口气。
柳满红如何会看不出来他的小动作,拉着女儿进屋,收拾东西。
这一收拾,越发觉得辛酸,嫁到叶家十几年,就连一件不打补丁的衣裳都没有。哪怕是她小时候,那么苦的日子,爹娘总还要张罗着给他们姐弟做身新的。
“我去外头听听。”叶悠悠不肯呆在屋里,跑了出去。反正那么点东西,实在不需要两个人一起收拾。
辛墨浓就站在夹道里,和叶贵说着话。
“不早不晚,咋就这个时候非得要你们还钱呢?”辛墨浓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平平稳稳让人生出一种本能的亲近感,和倾诉的欲望。
“不是非得这个时候,实在是家里出了大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叶贵便说出叶家两桩大事,大侄子要进供销社,三弟媳妇要考纺织厂的临时工,都得用钱走门路。
“什么同学,能做这么大的主。”辛墨浓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声音愈发缓和下来。
叶贵全然没有怀疑,“是建国好几年的同学了,家里有人在政府里头当官,不然咱也不能信,是不。”
“叫啥,说起来,镇上我也认识几个人的。”辛墨浓的声音带着一点细小的变化。
叶贵听不出来,但叶悠悠却听出来了,辛墨浓他,在紧张。
“好像是说叫,叫,哦,对了,叫严树。”这个名字相当好记,叶贵很快就想起来了。
“哦,严树啊,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了,我不认识。”辛墨浓微笑着,声音也一如即往的温和而有磁性。
但是叶悠悠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声音里,有着一丝隐忍的激动和兴奋。
“叔和红姨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谁叫我住在王奶奶家里呢,总得打听清楚,去给她老人家报个信。做不成夫妻,你们也是夫妻一场,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就好合好散。毕竟还有个孩子,闹得太难看了,孩子会怎么看你,叔说是不是呢。”
叶贵只能点头,两个人握握手,辛墨浓往回走了几步,看到叶悠悠,弯腰对她说道:“跟你妈说一声,我先走了。这事我先不跟王奶奶提,这几天我都会跟着扫盲班的老师过来,你们有啥事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我送送辛老师。”叶悠悠低头应了,跟着他往外走。
“别送了,你送了我,我还得送你回来。”辛墨浓仔细看叶悠悠的脸,不象是受了影响的样子,心想,这孩子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我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辛老师其实是认识这个叫严树的人,而且也知道他是个骗子,对吧。”
叶悠悠默默跟着辛墨浓走出离叶家老远的地方,才站住,轻轻的问道。
辛墨浓身体一僵,“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手紧紧抠在裤兜里,一下子连呼吸都收紧了。
“严树是骗子的事,不难猜吧。”生活在网络年代的人,什么没经历过,这种简单的诈骗简直是一眼就能识破。
“严树和你有仇,你在找他,你会去揭露他的骗局吗?”叶悠悠这一次,才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来找我,就是希望我不要去揭露他的骗局?”辛墨浓有点明白了。
“辛老师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我只是希望有些人得到教训。”叶悠悠仰头看着他,“并不是想包庇罪犯。”
“我懂了。”辛墨浓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回去吧。”
“嗯。”
一番对话之间,没有约定任何事,但叶悠悠就是盲目的相信,辛墨浓不会让她失望的。
叶悠悠往回走,走到夹道的时候,回了头,月光之下,辛墨浓还站在原地。看到她回头,冲她挥挥手,这才转了身。
家里的气氛仍然是安静的,叶贵并不在,柳满红告诉女儿,他被叶家人叫走了。
“睡吧。”柳满红从屋里锁上门。
叶悠悠摸出一个馒头,一分为半,“隔壁花妮爷爷给的。”
他们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柳满红也没想起这事来,闻到馒头香味,才觉得饿了。想起身做点什么,被女儿按住了。
“咱们都累坏了,凑合吃点睡吧。”这馒头真是花妮爷爷给的,难得的白面馒头,应该是今天去城里带回来的。
吃着馒头的叶悠悠满腹心事,她早该发现的,辛墨浓跟她一样,是个有秘密的人。
刚躺下,房门就被“呯呯呯”敲的山响。
柳满红认命的爬起来,拍拍女儿,“一会儿肯定还得折腾,你记着,不管发生啥事都别往跟前凑,真要有危险,就往花妮家跑。”
叶悠悠还在揉眼睛,柳满红已经下床开了门。
门外呼啦啦一堆人,直接把柳满红拉了出去。
叶家村只有谷场通了电,各家各户都靠煤油灯照明,有些人家干脆天一黑就睡,连煤油灯都省了,比如叶家。
“你真要离婚?”这个是老头儿的声音。
叶悠悠下了床,站到门边的阴影里看着院子里的人。老头儿老太太,还有叶茂和金翠夫妻俩。
“商量好了,明天去打离婚。”柳满红的脸,被周琴拿了药膏子抹上一层,这会儿又油又亮,看上去更恐怖了。
老头儿忍不住蹙了眉,他自诩在村子里是数得着的人家,儿媳妇伤成这样,实在是不好看。又嫌老太太大儿媳妇多事,非得去打人,这下好了,落了把柄到人家手里,不离就叫治安大队抓人。
这是新社会,打人是要挨抓的,婆婆把儿媳妇打成这样也不行。他是男人,在外头走动的多,这点道理,他是懂的。
不象老太太,还叫嚣着叶贵就是没打过媳妇,这才把柳满红惯成如今这样。要是早点打服了,也没有今天的事。
“你们家里的东西咋分。”老头倒是开门见山。
柳满红直接气乐了,“东西,家里有啥东西,还咋分,倒是拿点东西来分啊。”
老太太叉腰一指厨房,“不是有口锅吗?不能让她带走。”
金翠就等着这句话呢,直接就往厨房里冲。
“咦,锅呢,锅藏哪儿去了?”厨房就那么大,来来回回别说锅,灶台上的花生油也没了。
“我咂了。”叶悠悠从门边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叶家人的嘴脸,镇定自若,“我姥给我们买的东西,我知道你们会来抢,我带不走也不会便宜别人,锅是我给砸的,油是我给倒的。我姥都没来找,你们找个什么劲。”
“我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金翠一听急了,一口新锅啊,十几二十块再搭上工业票,还不一定买得到。居然就被这个臭丫头给砸了,心疼的她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从知道二叔要离婚开始,金翠已经把二叔家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财产看待了。这会儿就跟割了她的肉一样,表情狰狞的冲着叶悠悠轮起了大耳刮子。
“住手。”夹道口过来一个人,正是隔壁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花妮爷爷。
“咋回事呢,一屋子大人来打个孩子,你们要脸不要脸。”花妮爷爷嫌弃的看着他们,月色正好,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你还就别看贵子的面,不用给我脸,说,继续说。你家大妞就是精贵人,我家二妞就是赔钱货。叶贵,你自己说,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满红她爹的。没分家呢,你大哥家的闺女咋就不是赔钱货,你闺女咋就是赔钱货,你大哥家的闺女咋就能上学,你闺女咋就不能上学。你大哥家的闺女就是以后要当工人的,你闺女就是活该配给大傻子的。”
王桂花瞪着叶贵,这个女婿,她是越看越觉得糟心,即没本事又愚孝。她倒是宁愿女婿能跟她争上几句,也比不吭声强。
“得了,不就是要分家吗?怎么分。”叶家老头从进门到现在,还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开口老太太就炸毛一样跳了起来,“分什么分,我不分。”
分了她使唤谁去,家里的活谁干。
王桂花坐着靠背椅,双腿一盘,“不分家你们来干什么,怎么,显摆你们家人多呢。”
“咱家可不,就是人多。”老太太还挺得意,这辈子最值得她骄傲的,就是生了三个儿子。
“那可不,地底下还躺着二个呢。”王桂花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若是早知道了,她怎么也不能把闺女嫁过去。
老头儿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要是想找事,咱家可不怕。”
“难道我就怕了。”王桂花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上咱们小湾村欺负人来了,真拿我们当孤儿寡母了没人撑腰了是吧。”
“行了,一人少说一句吧。都是自家人,有啥不能好好说的。上嘴唇还容易磕着下嘴唇呢,拌个嘴角不是常有的事吗?新时代了,讲究男女平等,还翻那些老皇历干什么。”
叶家的小叔子,一惯说话好听,柳满红唯一在叶家不讨厌的人,就是叶祥。
这个时候,柳满红也端了碗过来,里头是刚下好的野菜面疙瘩,野菜剁的细细的,和着玉米喳还有面粉一块搅的。面粉给的够,疙瘩软和的很,又汤又水,又饱肚子又舒坦。
老太太不客气的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送的太快,咽的翻了白眼,叶贵瞧见了,赶紧过来,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吃完东西,所有人的情绪都明显缓和下来。
老头儿又提起分家的事,“家里欠了外债,一百块钱和三十斤粮食,如果要分,就得先把债分了。这个债,也是你们二妞招来的,你们得担一半。”
老太太一听就乐了,心想,就知道老头心里有数。既然吃不了亏,立刻就不作声,当起了老佛爷。
柳满红顿时心虚起来,不停的去瞧女儿。叶悠悠心知要坏,看了姥姥一眼。
王桂花目光朝女儿和外孙女脸上一扫,淡定的吩咐道:“红啊,去把厨房收拾收拾,再把水烧上。”
“诶。”柳满红也知道自己太挂相,跑进了厨房。
老头儿敲了敲烟斗,“这是她和叶贵的大事,咋不叫她听着。”
“我听着是一样。”王桂花瞪着叶贵,“她男人不也听着呢。”
“家里也没条件给他们盖房子,要是想分家,就把现在住的屋子,房门一封,从窗户那儿开个门。以后,就从后头走。”
说完了外债和屋子,再说的就是养老。
“分了家也是我们叶家的儿子儿媳妇,家里有啥事,也得来帮忙。有个三病二痛要花钱的,也得摊销。”
“分不分,要分,就赶紧跟叶贵回去,也省得一家子都不安宁。”老头儿将烟斗别到腰上,站了起来。
王桂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后两条我们没意见,第一条是啥意思,叶贵和满红两个大活人,在叶家挣了十几年工分,一分钱没见着,敢情就都不算了?”
“咱家是少了他们吃还是少了他们喝,这些都不要钱的?”老头咄咄逼人,半点不让。
王桂花正准备好好跟他们算这笔帐,柳满红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我同意了,分。”
“你同意?你有五十块钱和十五斤粮食还债?”王桂花看着女儿没出息的样,气的直上火。
“这个……”柳满红又看向了女儿。
叶悠悠在心里叹了口气,“到了年底算工分的时候再还呗。”
柳满红赶紧点头,“对,到年底再还。”
“那还得算上利息。”老太太凉凉的加上一句,气的王桂花又再瞪了一眼女儿。
“气死了,赶紧走,现在就跟他们回去。”王桂花一搂外孙女,“你们先回去,我留二妞再住几天。”
叶家人谈好了条件,转身就走。叶贵留下来,准备跟柳满红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至于二妞,柳满红觉得,在娘家留几天也好,等他们收拾好了,再来接。
柳满红拉了叶贵去屋里说话,叶悠悠知道姥姥气坏了,让她回屋,自己去还板凳。
院子一角的小屋里,走出一个人,“我帮你搬。”
“小辛哥哥,我刚才看到你了。”叶悠悠刚才看到他了,叶家人来了不久,他就回了,一直就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等叶家人走了,才进的屋。
辛墨浓想,他不是故意偷听的,可是这话要怎么解释呢。
“谢谢你。”
“呃。”辛墨浓低头,正好撞上她笑的如同弯月一样的眼睛。
“我知道,小辛哥哥是怕打起来,我姥姥会吃亏,所以才一直守在门口的,你在保护我们。”
叶悠悠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她只是没有想到,被誉为工作机器的辛墨浓,也曾有这么体贴的年月。
“谁叫小辛哥哥吃了你的奶糖呢。”辛墨浓将两条扁担一样的长凳扛到肩上,“我去就行,快回屋吧。”
叶悠悠知道姥姥正在生气呢,也没跟他客气,“谢谢小辛哥哥。”
回了屋,王桂花一把搂住自己的外孙女,“我竟然到今天才发现,你妈有多糊涂。”
“没关系的,姥姥。”至少柳满红是爱她这个女儿的,她也没指望一个在农村生活几十年的妇女,忽然就有了见过大世面的魄力和能力。
可是,越是这样对比,就越发现,她姥姥的见识和格局,绝不像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叶悠悠不敢问,只将这个疑惑放在心里。
但有一件事她却是极想问的,“姥姥,您刚才说地下还躺了二个是什么意思啊。”
王桂花轻哼一声,满脸不屑道:“你奶除了这三个儿子,还生过三个闺女。二个一出生就被她溺死了,还有一个没来及下手,被人花了十颗鸡蛋买下来,抱走了。”
叶悠悠瞠目结舌,自己的亲闺女啊,虎毒还不食子呢,骂她一句黑心烂肝的都嫌轻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些事,也是女儿嫁过去之后,才慢慢知道的。再想后悔,也是晚了。
“这些年,因为没生出儿子,你妈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委屈。嘴里说的再硬,其实心里已经顺从了,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处,处处直不起腰来。”说得形像一点,就是外强中干。
“姥姥,我明白的,我会照顾妈妈,让妈妈和姥姥都过上好日子,让叶家的人嫉妒去吧。”
叶悠悠觉得,她的运气已经不算差了。
别说这个年代,就是她生活的年代,有多少生下女儿受了婆家的委屈,不敢反抗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敢反抗婆家,反而转去虐打自己的女儿,恨不得掐死再生一个的亲妈,也不鲜见。
“好,我家二妞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姥姥等着享你的福。”王桂花搂着外孙女跟自己一张床上睡下,心里不住的叹气。
多伶俐的孩子,都怪自己被儿子的事闹的好几年半死不活,全然没顾上外孙女。这么好的孩子,若是不念书识字,岂不是白糟蹋了天份。
怀着心事没有睡塌实的王桂花,早起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她忍不住叮嘱女儿,“那一百块钱和粮食的事,你可不能说,跟女婿都不能吱声。”
“知道了,我有那么笨吗?说出来就得还回去,二妞说了喂猪喂狗都不还。”
柳满红蒸了白面馒头,拿了两个出去给叶贵。还有一碗青菜汤,就一碟子小咸菜。
“娘,不然还是叫二妞跟我们回去吧。”叶贵不见女儿,知道她还在屋里睡着,试探着问丈母娘。
“你们回去怎么吃,怎么住,怎么封门怎么搭厨房,一年还有几个月,你们得从家里分多少粮食出来,灶台厨具筷子碗。这些你们心里有成算没有,弄清楚了没,就敢开口带二妞回去。”
王桂花瞪了叶贵一眼,叶贵一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这话倒是给柳满红提了醒,一拍大腿,哪里还坐得住,“我们昨天晚上就该回去的,赶紧吃,咱们马上回去。”
生怕晚一步,婆婆把东西都给藏起来,她就什么都分不到了。
王桂花摇头,一点也不看好他们夫妻的战斗力。她老了,掺和不动那么多事了,唯有这个外孙女,她不能叫叶家给祸害了。
“二妞,你想读书吗?”等外孙女醒了,看着她吃白面馒头,王桂花摇着扇子问她。
“想。”必须想啊,叶悠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再想不通,再不愿意,也已经来到了这个年代,成为了叶二妞。但她肯定不会永远留在这儿,更不会甘于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
只是,怎么走,说起来容易,实则并不容易。
这个年代的人不管去哪儿都得开介绍信,去外地得介绍信,买车票得介绍信,住店也要介绍信。你想去任何地方都要介绍信。她怎么离开?谁给她一个孩子开介绍信。
离开又能干什么?吃饭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不管买什么都需要票据。也不允许私下交易,做小买卖的叫投机倒把,是犯法的事,被抓到是要判刑的。
而且这个年代,似乎运动还未结束,就是让她走,她也不敢走。
她暂时只能窝在这里等侍契机,而最合适的契机就是一九七七年的恢复高考。
还有五年时间,她不着急自己考不考得上,而是着急别人眼里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土妞,到时候要用什么理由说服村里给她开介绍信,让她去参加考试。
有个女孩子用无不羡慕的口吻道:“我爸他们厂新来的同事结婚,家里置办了三转一响。”
“这得花多少钱啊。”女孩子的朋友惊呼。
“啥叫三转一响。”叶悠悠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在这个时候的人,面对陌生人没有那么严重的戒心,再加上叶悠悠一看就是个农村来的孩子,他们就更没戒心了。
好意给她科普,“三转一响就是四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你想想,这得多少钱啊。”
原本应该摆放缝纫机的位置,写着缺货,但标签还在,和自行车的价格差不多,同样要工业票或是专门的缝纫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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